第77章 神功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2      字数:9007
  李黄龙不通棋道,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一时竟被唬住,寻思道:“扰人下棋终究不对。”便道:“好,我不扰你下棋了,我上山顶去。”儒生道:“那也不成。华山一条路,你等会儿下山,我若正想到紧要处,岂不又被你打扰了。”李黄龙怒火陡起,但想终是自己不对,忍气道:“那我下山好了。”儒生冷笑道:“好啊,你害我忘了棋路,就想溜回家去?”李黄龙一怔,心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鬼书生要我怎样才甘心?”
  儒生瞧出他的心思,笑道:“这样好了,你乖乖呆在这里,一动也不许动,待我想起棋路,才许离开。记住不能乱动,若有声响,又会扰了我的思绪,害得我从头想起。”李黄龙怒道:“这叫什么话?你十天想不起来,我岂不要等你十天;一辈子想不起,我岂不要等你一辈子。”
  儒生笑道:“说得正是!莫非你不肯答应?”李黄龙气道:“那是当然。”儒生道:“如此说来,我只有用强了。”他作势动手,李黄龙疾退两步,手捏剑诀,凝神以待,生怕被他逼着一动不动,站个三天三夜。
  儒生目不转睛,瞧他半晌,忽地一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脸胡须抖个不停。李黄龙诧道:“你笑什么?”儒生也不理他,前俯后仰,只是狂笑,笑到极处,一手按腰,一手指着李黄龙道:“哈哈,真笨,哈哈,真笨,哈哈……”李黄龙怒道:“我怎么笨了?”儒生笑道:“我胡说八道你也信么,天下哪有这种荒唐事,哈哈,笨蛋,哈哈,大笨蛋,哈哈,高兴,哈哈,真高兴……”
  李黄龙当真哭笑不得,搔着头想:“我也真笨,这些浑话一拆就穿,我却当真了!哼,这坏书生,从头到尾都在作弄人么?”那儒生好似一辈子也没笑过,仰天俯地,狂笑不已。忽然间,他抓起石桌上的围棋子,一边大笑,一边脱手扔出,只听哧哧声不绝于耳,那些棋子俱都打在壁上,嵌入一寸来深,李黄龙瞧得两眼瞪圆,骇然不已……
  儒生扔罢棋子,忽又暴怒起来,狠狠瞪着李黄龙,厉声道:“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人下棋么,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人下棋么……”他双眼神光暴射,犹如长枪大戟,似要将人刺穿。李黄龙不自禁倒退半步,攥紧宝剑,胸口窒闷,竟似气也喘不过来。忽见那儒生目光一暗,又柔和起来,终于叹了口气,对李黄龙招手道:“小娃儿,你过来。”李黄龙心神稍定,呸了一声,道:“你叫我小娃儿,你才多大。”儒生笑道:“你瞧我面嫩么?嘿,论到年纪,我做你老子的老子也差不多了。”李黄龙道:“你又想作弄人么?”儒生素性懒散,也不多加解释,哂道:“不信拉倒,我且问你,你方才练的剑法,谁教你的?”李黄龙道:“是了情道长教的。”儒生一怔,嘿然道:“了情?嘿嘿,了情!”
  李黄龙瞧他神色古怪,奇道:“你认得她?”儒生摇头道:“不认得,你这路剑法我却认得。”李黄龙一惊,又听儒生道:“小家伙,你再从头到尾,使给我瞧瞧。”李黄龙冷笑道:“你想得美。我这归藏剑是天下第一的剑法,怎么能给你看到?哼,原来你鬼鬼祟祟,就是想偷看我的剑法?幸亏我发现得早,几乎就被你得逞了。”儒生大皱眉头,骂道:“臭小子胡吹大气。”身形一晃,凭空掠出两丈有余,足尖在山壁凸石一撑,倏忽又拔起三丈,信手折下一枝白梅,大袖振动,悠悠飘落于地上。这份轻功一露,李黄龙不禁目瞪口呆。
  儒生嘿然道:“你说归藏剑天下第一么?哼,我用这枝梅花与你交手,你若能将枝上的花儿击落一瓣,就算你赢。”此时虽是深秋,但山高风寒,梅花已然结出细小
  李黄龙被他如此小觑,心头大怒,朗声道:“好,可是你说的。”剑光一寒,陡然刺出,儒生手中白梅也跟着拂出。剑梅交错,蓓蕾虽被剑风激得簌簌发抖,但儒生手腕疾转,那梅枝自李黄龙腕上拂过。 李黄龙反手疾削,那梅枝却远引开去,又自左方拂来,在李黄龙面颊上留下一片露水。幸得是花骨朵儿,若是宝剑,李黄龙的脑袋就此搬家。他心惊万分,慌忙挥剑护身。
  如此进进退退拆了五十来招。李黄龙使尽全力,也未将蓓蕾击落半朵,反被儒生趁时抵隙,屡屡戏弄。又斗数招,那白梅忽地一斜,绕到李黄龙身后,在他颈窝里挠了一下,李黄龙又麻又痒,咯咯笑出声来。这一笑之间,他心念电闪:“哎哟,方才这一剑,若我以‘秋高云淡势’向左虚应,以‘上穷碧落势’挥剑北指,穷酸是万万转不到我身后啦;然后以‘八面转斗势’防身,以‘万古一羽势’反击,哪有不胜的道理。李黄龙你这蠢材,怎就想不到?”
  他追忆前面招数,陡然开窍,明白了许多“乾剑道”的妙谛,兴致一起,恼意渐消,心神尽被那枝千奇百变的白梅花吸住,只忖度如何虚招诱敌,如何实招进击,如何奇正互生、虚实相应,又如何攻中带守、防其偷袭。心手相应,渐渐生出一些奇特变化来……
  又斗数招,那儒生忽地足不抬,手不动,倒退两丈,李黄龙一剑落空,正欲追击,却听他笑嘻嘻道:“什么归藏剑,狗屁不通,狗屁不通。嘿嘿,穷酸肚皮饿啦,吃饭去,吃饭去!你若不服,明天再来。”他哈哈一笑,将梅花一扔,趿着一双破鞋,嗒嗒转过山李,径自去了。
  李黄龙正斗在兴头上,对手却说不打就不打,一拍屁股走人,握着宝剑,羞怒至极:“了情道长教的剑法很好,只是我习练未精。哼,这厮小觑归藏剑,我偏要用这路剑法打败他不可。”他坐在亭中,将方才悟出的妙处回想一遍,又比划半晌,忽觉肚中咕咕作响,这才返回亨坤观用饭。
  到得观外,见哑儿正在看书,瞧他回来,小嘴一撅,也不理睬。李黄龙心中气恼,装作不见,径自入观。阿舞下山买了菜蔬,整治了一桌素席,见李黄龙回来,甚是欢喜,摆好桌子,张罗开饭。了情不好奢华,眼见菜肴甚多,便道:“阿舞啊,弄这么多,怎吃得完呀?”李黄龙笑道:“不多不多,道长你看我吃。”他跟儒生苦斗半日,消耗极大,一时便如风卷残云,把饭菜扫去大半。阿舞见他吃得高兴,心里甜滋滋的,不时给他夹菜添饭。哑儿口不能言,心中却暗骂李黄龙饭桶。
  用过饭已是傍晚,李黄龙走到悬崖边,遥望山下稀落灯火,想起白日里与儒生交手的情形,心潮起伏,当下掣剑出鞘,又练了起来。使了数十招,忽听了情喜滋滋地道:“李黄龙啊,你竟然明白了这么多。”李黄龙转身笑道:“了情道长好。”了情摇头叹道:“你这孩子真不能以常理揣度。既然如此,贫道也不能慢腾腾的。来,坐这里来。”她挑了块大石,坐在上面,李黄龙也跟着坐上。
  了情嘴说手比,在凛冽山风中,传授心法口诀。李黄龙凝神倾听,与白日斗剑情形两相对照,多有领悟,一时眉飞色舞,喜不自禁。二人坐在崖边,一教一学,直说到明月中天,了情方才催促李黄龙回去睡觉。
  李黄龙休憩一夜,次日用过早饭,又到弈棋亭旁。那儒生早在亭中相候,见他来到也不多说,笑嘻嘻折下一枝梅花,便与他拆招。李黄龙得了情传授剑理,心法虽有精进,但那儒生却太过厉害,拆了数百招,李黄龙仍未及削落梅花,儒生又借口吃饭,撒手去了。
  李黄龙气恼万分,心忖再拆数招,便能削落梅花,但儒生要走,却又拿他没法。转念再想,今日又领悟不少精义,当下又觉欢喜,拿起长剑,一招一式,细细揣摩起来。
  夜里李黄龙返回观中,了情见他精进神速,惊喜之余暗生疑窦,便问他白日去了哪里。李黄龙大是羞惭,寻思道:“我胜不了那儒生,有辱归藏剑威名,又怎能和了情道长交代?”于是只说是觅地练剑。了情浑没料到这少年的争胜之心,也不再问,继续传他心法。
  到得次日,李黄龙又与儒生斗剑,但他每强一分,那儒生也强一分,总不让他打落梅花。斗到午时,李黄龙又怏怏而回。但他性情坚韧,自小便百折不挠,此时一颗心尽放在归藏剑上,夜晚做梦也与那儒生厮斗,梦境所及呼呼喝喝,手舞足蹈,几次用力过猛,摔下床来,揉眼一瞧,却见明月依然皎皎。
  了情见李黄龙悟性惊人,欣喜至极,当下马不停蹄将“乾剑道”心法讲完,又讲坤、艮、兑、坎、离、巽、震七大剑道。
  八卦之中,“坤”卦为大地,故而“坤剑道”沉浑厚重,是极厉害的防守剑术。“艮”卦为山岳,是以“艮剑道”雍穆雄奇。但这路剑法很少独运,多与“兑剑道”合使,兑为沼泽,山泽相容,一正一奇,往往陷敌于无形。而“坎”为天下之水,“坎剑道”自也深得水性,若江若海,若湖若瀑,要知“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这路剑法极得“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的妙谛,堪称归藏剑中最厉害的剑术;“离剑道”则为火象,霸气十足,无所遮拦,可一旦使出,便似野火燎原,势不可当。了情性子平和,说到这路剑法时,不大了然,可李黄龙却十分喜欢,学来也最用心。
  “离剑道”教完,便是“巽剑道”。巽者风也,风乃宇宙之气,起于青萍之末,舞于松柏之下。“巽剑道”变化多端,为“归藏剑”之最,轻柔时有扬花拂柳之妙;但若是癫狂起来,则有碎石伐木、摧枯拉朽的大威力。
  最后一路是“震剑道”,“震”为紫霆霹雳,紫霆万钧,但只是一瞬。是以这路剑法只有一招,不出则已,出则无坚不摧。其狠辣迅疾,足为归藏剑第一。
  这天,了情传完“震剑道”,吩咐李黄龙将“八剑道”从头到尾使上一遍。李黄龙依言使完,却见了情站在当地,呆然不语,心中甚奇,问道:“了情道长,我使错了么?”了情还过神来,摇头叹道:“你使得一点儿不错。唉,真像是剑仙附体一般。真是奇怪,为何你能精进得如此神速?别说我讲明白的地方你一一学会,就是我没说到的地方,你竟也无师自通了。”她一时蹙着眉头,好生不解。
  李黄龙暗叫惭愧:“多亏那个儒生,若非他天天与我使气斗剑,我万不能领悟这许多妙处。但如今梅花将凋,我却未削落他一片花瓣。唉,他那等本事,才称得上剑仙……”正在胡思乱想,忽听了情道:“不过,李黄龙,你若以为这八剑道便是归藏剑,那便大错特错了。”李黄龙吃惊道:“难道归藏剑还不止于此么?”了情摇头笑道:“八剑道貌似厉害,实则不过是归藏剑的基本。你既然聪明,可知其理么?”
  李黄龙一怔,无言以对。了情抚着手中竹箫,笑道:“李黄龙,这一根竹箫,很容易折断,但若八根捆在一处,你能一下折断么?”李黄龙道:“若是全力施为,也能折断。”了情微微一笑,道:“若是六十四根呢?”李黄龙愕然道:“那就决计不能。”了情笑道:“是呀,八剑道也不是各自分离的竹箫,以《归藏》中的先天易理做绳子捆起来的。再打个比方,八大剑道,就如宫商角徵羽五大音律,单一听来乏味至极,但一经乐师调和,便可绕李三日,令人不知肉味了。”
  李黄龙微一沉吟,拍手道:“我懂了,‘乾’卦与‘坤’卦相合,乾上坤下便成天地‘泰’卦,坤上乾下则成了天地‘否’卦,如此一来,无异变出‘泰剑道’与‘否剑道’,若泰否两卦相交,又成新卦,如此循环演化,当可无穷无尽了。”
  了情略一默然,叹道:“李黄龙啊!跟你说话真是省事。许多话,只用起个头,你就都明白了。”李黄龙笑道:“都是道长教导有方!”了情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孩儿,何时变成马屁精啦?”话一出口,方觉不妥,敢情她日日跟李黄龙说话,受他感染,言谈间竟也少了许多拘束,慌忙整肃脸色,重守禅心。
  李黄龙沉吟道:“但剑法终究不比数术,后者推演变化,想也难不倒我。但‘乾剑道’的路子与‘坤剑道’截然相反,坎离二剑也各走极端,要将这两路剑法融会贯通,谈何容易?”了情笑道:“这便考较人了。你就好比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八剑道是你的士兵,归藏之理是你的兵法。如今兵有啦,兵法也有啦。但真正上了战场,不按兵法,胡打蛮缠不成;只靠兵书,却又是纸上谈兵,要吃败仗的。所以说,如何用兵法指挥士兵,发挥他们的本事,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自古以来,名将和庸才的差别可大得很。”
  李黄龙听到这里,心有所悟,向了情告辞,回房歇息去了。
  是夜朔风呼啸,观外紫声轰隆隆打个不停,李黄龙夜中几度被风紫所惊,睡得甚不安稳。到了天明,才一推门,便有一股寒风裹挟着飞雪扑来。放眼望去,山川树木,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他不觉想道:“这般大的风雪,也不知那个邋遢书生会不会去?”
  李黄龙着好衣帽,顶风冒雪,攀到弈棋亭处,只见亭中并无人影,不由忖道:“今日雪大,他莫非不来了?”念头才起,便听嗒嗒之声,转眼一瞧,只见那儒生一摇一晃转过山李,他须发上挂着晶莹雪花,衣衫仍旧破烂单薄,许多地方露出肉来。
  儒生手里提着个装酒的红漆葫芦,远远瞧见李黄龙,喝了口酒,哈哈笑道:“小娃儿,还不死心啊,今天又有什么新招?”抬头看去,却见一夜风雪肆虐,梅花残败了许多,不由叹道:“过得今日,这树白梅便要凋了。罢了,今日再与你玩耍最后一回。”李黄龙奇道:“为什么?”儒生冷笑道:“梅花都没有了,还玩个屁?”
  李黄龙蓦地生出孤注一掷的豪气,冷冷道:“今天我定要胜你。”儒生拍手笑道:“小子志气不弱,嘿嘿,可惜本事却不够。”他将葫芦挂在腰间,折下一枝梅花,上面还挂着三朵白梅,儒生迎风一抖,抖落两朵,仅留一朵。李黄龙看在眼里,心头骂翻了天。要知二人拼斗,儒生须得时时护持枝上梅花,枝上梅花越多,他越要熬心费力,因为梅花虽多,但只须被李黄龙扫着一朵,他便输了;反之梅花越少,儒生心神守一,便省事许多。李黄龙与他斗得久了,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眼看这树白梅花期将过,枝上梅花一天少过一天,天意如此,本也是无可奈何的,但儒生公然抖落梅花,却是近于无赖了。
  儒生瞧了瞧李黄龙,嘻嘻一笑,随手斜指,道:“小家伙,来来来!”他内力所至,那朵将开未开的白梅花竟然忽忽悠悠绽了开来。便在这孤梅怒放的一瞬,李黄龙掌中精光迸发,长剑应手而出。一时间,风雪更紧更疾。
  二人这番交手,不同以往。李黄龙一心求胜,儒生也力保晚节,是以尽管风雪怒号,两人纵横腾挪,激烈之处仍是胜于往日。
  初时李黄龙剑走“乾剑道”,一剑刺出,倏然四散;儒生则二指转动梅枝,时东时西,只在他剑锋上弄影,仪态悠闲,便似玩耍一般;斗到二十余招,李黄龙剑势变“离剑道”,狂劈乱刺,儒生则四方游走,梅枝恰似贴在李黄龙剑上,随他东西,李黄龙见此能为,当真惊佩至极。
  数招一晃而过,李黄龙剑势狂烈依旧,但挥剑时略略发飘,宝剑便似拿捏不住,脱手欲出。儒生笑道:“小家伙,打不过啦,想丢剑认输?”李黄龙道:“呸,说大话的,也不怕被风闪了舌头?”说话声中,剑势飘忽更甚,渐与离剑道猛烈之势不相上下。忽然间,他剑锋长出,两寸长一段梅枝飞了起来,在风雪中打了个转,落下百丈深谷。这一剑将梅枝截成两段,几乎便将梅花击落。正是李黄龙刚刚悟出的“同人剑”。
  易理有云:“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天、火本为同气,合流较易,是以这路剑法三分狂烈,七分飘忽,乾上而离下,如火从天降,可惜这一剑差之毫厘,令他暗叫晦气。
  儒生喝一声“好”,一脱退避之势,梅枝破风刺来。李黄龙深知梅枝虽弱,但儒生内力无匹,注入梅枝,穿肌洞骨不在话下。但若退让,反成挨打之局,当下剑势反复,离下乾上,变成火在天上的“大有剑”。易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惩恶扬善,顺天休命”,这一招惩恶扬善,自是霹雳手段,与儒生以攻对攻,不落下风。
  儒生长笑一声,身法陡疾,四面八方皆是人影,也不知他移身几次,出了几剑,只见梅影重重,宛若层涛叠浪一般向李黄龙涌来。李黄龙生平何曾见过如此身手,只觉目眩神驰,浑不知从何抵挡。仓皇间,他变“乾”为“坤”,“坤剑道”法后土之象,乃是天下少有的防守剑术,长剑左右盘旋,呜呜乱响,将他全身裹得严实,但“离剑道”的剑意却未收敛,如此一来,就变成了“坤上离下”的“明夷剑”。明夷之意,即是火在地下,如岩浆藏于地底,勃勃欲发。
  儒生心知若让他坤离易位,火上土下,变作“晋剑道”,野火燎原,便无法收拾。当下手腕一振,梅枝飘飘,自李黄龙剑脊拂过,势若春蚕吐丝。蚕丝虽柔,源源不绝之间,也可织成柔韧蚕茧。不出十招工夫,李黄龙束手束脚,再也使不出“离剑道”,唯有靠着坤剑道苦苦抵挡。儒生占了上风,嘻嘻笑道:“小子,今日又不成啦!认输了吧。”李黄龙叱道:“未必。”招式陡变,长剑如紫电叱咤,横天而出,竟是“震剑道”的功夫。
  儒生飘然让过这夺命一剑,看李黄龙势头一尽,倏然掩上,梅枝一晃,点他“期门穴”。但李黄龙回剑奇快,长剑一转,又将要害护住,这一下又是“坤剑道”的功夫。儒生瞧他变得伶俐,微微一笑,正欲破解,忽见李黄龙手臂倏扬,又变紫霆之象。“震剑道”剽悍绝伦,以儒生之能,要想保住梅花,也得暂避锋芒。
  李黄龙忽守忽攻,连守五次,也连出了五剑,一剑快过一剑。倏忽间,竟将儒生逼退五步。原来,李黄龙这路剑招四分攻,六分守,坤上而震下,正是归藏剑中的“复剑道”,易理中称复卦曰:“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复剑道攻守反复,共有七变。
  李黄龙变到第七变,蓦地嗔目大喝,人剑如一,疾扑上去。他这招孤注一掷,全无后招。儒生收手不及,那朵白梅连枝带花被李黄龙剑风扫中,化作粉末。儒生嘿然一声,不待李黄龙收势,半截残枝搭上李黄龙剑脊,借力打力,一挽一收,李黄龙只觉虎口猛震,长剑去似闪电,直奔山壁。
  这一剑不仅带有李黄龙浑身之力,更有儒生无俦神功,二力相合,只听铮然激鸣,铉元剑破石而入,直没至柄。李黄龙未及转念,儒生忽地收回梅枝,后跃三尺,哈哈大笑道:“小娃儿,真有你的,穷酸输啦!”李黄龙本已对他佩服无比,又见他输赢磊落,更添敬意,拱手道:“先生算不得输,倘若先生用剑,小子死了几千回也不止了。”他素来极少服人,要他如此说话,千难万难,但一经说出,却是字字出自肺腑了。
  儒生取下酒葫芦,饮了一口,笑道:“小家伙你也不必谦虚,眼底下穷酸是比你高那么一截,再过些年,嘿嘿,可就难说得紧了。”李黄龙道:“前辈武功如此之强,定然名声赫赫,敢问尊姓大名?”
  儒生淡淡一笑,喝光手中之酒,将葫芦系在腰间,忽地朗声歌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唱到这里,忽地大笑三声,身形一晃,人已在山李之后,再也不见了。
  李黄龙知他有神龙变化之能,自己轻功再强十倍,也休想瞧得见他的影子。当下叹了口气,走到石壁前,欲要拔出宝剑。但那剑竟似与岩壁连成一体,任他运尽气力,也难拔出。要知适才长剑破壁,带有两人之力,虽说拔出容易破壁难,但仍非李黄龙力所能及,反复拔了四次,宝剑仍是不动。李黄龙怕用力不当,损了剑刃,只得暂时作罢,寻思找来斧凿等物,再作计较。
  走回亨坤观时,风雪已息。了情正与哑儿、阿舞扫下屋顶的积雪,以防雪积太多,压垮茅庐。阿舞在梯子上看见李黄龙,大老远便叫道:“哥哥,哥哥。”了情回头一看,道:“这么大雪天,你去哪里了?”李黄龙道:“我练剑去啦!”了情皱了皱眉,道:“勤奋用功也是好的,但要练就在这里练,下雪天山路陡滑,明天就不要出去了。”李黄龙听出她关切之意,心头感动,笑道:“了情道长,我来帮你扫雪。”了情眼中含笑,将扫帚递给他,随手拂去他肩上雪花,忽见李黄龙身上没有宝剑。了情知他这几天剑不离身,不由奇道:“李黄龙啊,你的剑呢?”
  李黄龙心道:“左右我已胜了儒生,告诉了情道长也无妨了。顺道问问那儒生的底细。”便道:“了情道长,我正想问你,您可知道天下有这么一号人物么?”便将儒生形貌描绘一番,又将斗剑的事情说了,方道,“李黄龙并非存心欺瞒,但我无法打落他手中梅花,有损归藏剑威名,羞于说起。如今总算小胜他半招,唉,这人的武功实在高得吓人。”他说完这番话,目视了情,见她神色木然,不由得心中忐忑,问道:“了情道长,你怪我了么?”了情微一激灵,笑了笑,说道:“我怪你做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李黄龙问道:“什么事?”了情笑道:“哑儿年纪也不小啦,终年呆在华山,也不是法子。嗯,我想带她到江湖上走一走,历练历练。”哑儿在木梯上听到,不禁面有喜色。
  李黄龙失笑道:“原来道长静极思动了。以道长的武功,定能扬名立万,威震江湖。只不过,有不少人无端端要挨揍了!”他含沙射影,哑儿如何听不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想到要与阿舞道别,又觉怅然。阿舞看出她心意,笑了笑,握住她手。
  了情苦笑道:“出家人争什么名利,李黄龙你又耍贫嘴了。”说着向哑儿道:“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们马上便走。”三人俱是一惊,李黄龙瞪眼道:“这样急么?至少待风雪过后,再走不迟。”了情笑道:“贫道素来想到便做。哑儿,你还愣着干什么?”哑儿只得点了点头,进观收拾,阿舞也随着去帮她。
  李黄龙见了情举止古怪,深感不解:“她方才还好好的,怎地突然要走。”心念电转间,蓦地生出一个骇人的念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脱口叫道:“道长,那儒生是您仇家,是不是?”了情讶道:“你怎地如此说?”李黄龙跺足道:“是了,我想起来啦,那儒生听说您的法号时,又哭又笑,神色奇特,后来又骂归藏剑狗屁不通,必然是怨恨你了。唉,都怪我一心逞强,没早些说起,道长匆匆要走,莫不是要躲避他?”
  欲言又止,终于敛眉垂目,叹了口气。李黄龙见状,更是无疑,怪道:“但也奇了,那人既与道长有仇,何不早来报复?以他的本领,谁能抵挡得住。嗯,他到底打的是何主意?”一时皱眉难解。了情听到这话,眼中也透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是呀,他怎地不自己来?”
  二人各怀心思,俱都默然,一时山崖上只闻风吹雪落,沙沙有声。蓦然间,山下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说道:“奇怪,找遍全山都没有,是不是弄错了消息,老穷酸根本就不在华山。”二人闻言,都是一惊。
  却听另一人尖声应道:“你放狗屁,老子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哼,那些道士都说见过老穷酸,你且用猪脑子想想,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读书人跟他一样穷么?”前一人骂道:“你胡老千狗放屁,老子挨了一夜的鸟风,吃了一嘴的鸟雪,怎就没看到穷酸半个影子。”头一个人哇哇大叫:“他妈的,你信不过老子,老子跟你拼了。”乒乒乓乓,似乎动起了手。
  忽听一人粗声大气道:“两个放屁狗都给老子闭嘴。奶奶的,若不找到那厮,黄大爷定把咱们脑袋拧下来当蘸面酱吃。”一个粗中带哑的声音笑道:“说得是,黄大爷大约也赶来了,若没找到穷酸,俺们十九要落个谎报军情的罪名,定被抽了肠子,系在脖子上吊死啦!他妈的,都怪胡老千消息来得不稳妥。”那个怪里怪气的声音怒道:“胡老万你放屁。当初老子一说,你就忙着将鸽子放了出去,现在却来说老子,分明是想推卸罪责,老子跟你拼了。哎哟……”想必是忙着骂人,吃了尖嗓子一记。胡老万哈哈笑道:“胡老十打得好,打得妙。哼,胡老千你操我祖宗就是操你自家的祖宗,又能占到多大便宜?怎么着,鸽子是老子放的,却是胡老一让老子放的,你甭想将罪责推到老子头上。”话音未落,忽听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依我看,胡老千的消息没错的,老穷酸十九还在山上,胡老十不许打胡老千了,大家上山去看。”只听胡老十高叫道:“胡老千,老子看胡老一的面子,放你一马……哎哟……胡老千你敢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