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好义的人物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2      字数:8228
  二人方欲入镇,忽听有人吆喝,李黄龙转眼望去,只见四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使劲拽着一头白驴。那白驴通体如雪,高约七尺,长及六尺,四条修长细腿死死抵住地面,任那四人如何拉拽,也是纹丝不动。
  李黄龙暗觉吃惊,这四名少年一起用力,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力气,哪知竟拽不动一头毛驴,真是无奇不有。这时,其中一个圆脸少年发了急,叫道“死畜生”,一拳打在那白驴耳边。白驴正犯犟脾气,挨了一拳,不禁发了性子,脑袋一甩,便将那圆脸少年抛出丈外,蹄子一撅,又踢倒两人。剩下的一个白面少年还没回过神来,白驴撒腿就跑,将他拖倒在地。那白驴步子虽然细碎,但交替风快,五六步一走,少年竟被带得飞了起来,白驴一声叫,后腿凌空一弹,将他踹出老远,跌得个搅土扬尘。
  白驴一得自由,便往镇里奔去,不料一道人影兔起鹘落,从旁掠到白驴背上,褐衣散发,正是李黄龙。他见白驴伤人逃走,顿起了相助之心。白驴暴怒欲狂,连踢了几个蹶子。但李黄龙使出轻身功夫,随它起伏。白驴颠不落他,扭过脖子,竟要咬人。
  李黄龙头一遭遇上这等犟毛驴儿,不觉笑骂道:“好畜生!”一巴掌打在它头上,这一下暗蕴内劲,白驴被拍得晕头转向,闷着头想跑,却又挨了一掌。这一下,便是狮虎熊豹也被拍老实了。白驴耳朵耷拉下来,乌溜溜的大眼满是乞求之意。
  李黄龙微微一笑,下了驴背,向那四个少年招手道:“过来吧!”那四人鼻青脸肿,怯怯地不敢上前,李黄龙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见那四人神色陡变,拔腿就跑。李黄龙还未明白缘由,身后劲风疾起,向他背心袭来,李黄龙旋身闪过,只见身后立着个小道姑,清丽如画,秀目中透着愠怒。
  李黄龙讶然道:“女道长,为什么动手?”道姑却不答话,又是一掌拍来,李黄龙见她掌法佳妙,内力浑厚,更觉讶异,当下双手勾弹,状若鼓琴。这招“相如鼓瑟”取自司马相如典故,昔日司马相如爱慕卓文君,以瑶琴鼓奏“凤求凰”之曲,博取佳人芳心。
  道姑见李黄龙出手潇洒不凡,暗藏玄机,也不敢怠慢,足踏奇步,呼呼拍出两掌,劲风飞扬。两人拆了两招,那小道姑内力稍强,掌法精奇,李黄龙渐感不支。他无端与人放对,又落了下风,心中惊怒,忽使一招“扪虱论道”,做出前代王猛扪虱论天下的模样,右手指点四方,左手揣到胸前,掏出“阴阳球”。小道姑见李黄龙忽取守势,猱身疾上,挥掌欲攻,不防李黄龙变一招“太白醉酒”,仰身避过她一掌,左手状似举杯狂饮,暗将阴阳球含入口中。然后左掌斜引,右掌直劈,变一招“大匠运斤”。小道姑欺他内力不济,挥掌硬接,不料李黄龙得阴阳球之助,内力陡增,只听“咯”的一响,小道姑退出丈余,面色酡红,胸口烦恶难言,不觉大恼,锵地从身后拔出一柄短剑。
  李黄龙双眉一扬,正欲猱身而上,忽见人越众而出,一晃身便将小道姑的宝剑夹手夺下。他定睛一瞧,却是一名道姑,灰袍宽大,两鬓已斑,虽不十分美丽,但肤色白皙,凤眼含笑,叫人一见便生亲近。
  小道姑见她,双手比划,嘴里咿咿呀呀,灰袍道姑皱眉不语。李黄龙却恍然大悟:“无怪这小道姑不答我话,原来是个哑巴!”一念及此,满腹怨怪顿时烟消了。
  灰袍道姑见小道姑比划完毕,向李黄龙一稽首道:“施主为何拉走我们的驴子?”神色沉静,语气也颇慈和。李黄龙诧然道:“你会说话?”灰袍道姑失笑道:“徒弟不会说话,师父可未必就是哑巴!”李黄龙自觉失言,赧然道:“道长说得是。”小道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白他一眼。
  李黄龙瞧了瞧白毛驴,道:“道长说这驴子是你家的,何以为证?”灰袍道姑道:“贫道入镇化缘,随手将毛驴停在施主门前,哪知事毕出门,竟然就不见了!”把手一拍,婉声道:“快雪,过来!”那白毛驴闻声,打个响鼻,一摇一摆走到道姑身前,意甚驯服。
  李黄龙惊疑不定,侧目一瞧,却不见了阿舞,心道:“这笨丫头去哪儿了?”游目四顾,忽见阿舞拽着个白脸少年从人堆里钻出来。李黄龙识得是方才赶驴的少年之一,便道:“阿舞,你做什么?”阿舞道:“我看这些家伙逃走,小道长又跟你打架,知道必有古怪,就赶上去。可惜只逮住一个。哥哥,原来他们都是偷驴的小贼!你被人误会啦!”
  李黄龙哭笑不得,一把将那白脸少年拽过,冷笑道:“毛驴是你盗的?”那少年面皮白净,粗眉大眼,身子颇为瘦弱,他早先被驴子踢了一下,伤得不轻,落到后面,才被阿舞抓住,现在李黄龙一问,却梗起脖子道:“是我偷的。”李黄龙皱眉道:“想装好汉吗?你的同伙都在哪里?”他一伸手,提得少年双脚离地。少年脖子被衣衫勒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仍道:“盗……盗也盗了,随……随你打好了,要……要我说出同伙,那是休想,我……”李黄龙脸一沉,手上加劲,少年面红如血,口不成言,只是摇头。那道姑看得不忍,正想说情,忽听李黄龙哈哈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劲力忽地一收,少年脱口便道:“我……我死也不说!”李黄龙将他放下,呸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滚你的臭蛋吧!”
  阿舞没料李黄龙轻易放人,急道:“别忙,你不说同伙,却要把偷驴的来龙去脉说给道长听!不要让人误会我们。”少年白脸涨红,无奈道:“我们早先听几个山西客议论,说这头白驴叫‘追风白’,是百年难遇的异种,能日驮两百斤,行走七百里,故而就动了心,想要盗来换钱。又听说这驴子力气虽大,却很贪吃,就趁道长不在,用炒面将它诱出镇来。谁知牵它时,这畜生突然发起犟脾气,怎也不肯再走。正没奈何,多亏这……”他瞅了李黄龙一眼,嗫嚅道:“这个人来帮忙,把它降伏了。”
  灰袍道姑一笑,向李黄龙颔首道:“敢情小哥儿也是好心,哑儿,你错怪他人,还不认错?”小道姑急忙比划,灰袍道姑摇头道:“这少年说得有根有据,叫我如何不信?你总是冒冒失失跟人动手,今天还动了剑,若非我来得及时,可就惹出事来?”李黄龙听得不悦:“这女道士好大口气,就算你不来,这哑道姑又能奈我何?”
  哑儿受了呵斥,很是不服,但师命难违,只好瞪了李黄龙一眼,匆匆打了个稽首,再猛一拂袖,转过身去生气。这时间,人群中急匆匆又钻出三个人,却是另外三个偷驴的少年,为首的一个圆脸少年双手叉腰,大声道:“三狗儿,你没事吗?”白脸少年一怔,叫道:“哎呀,你们怎么回来了?”那圆脸少年道:“我们走了一程,见你没跟上,知你定被抓啦,就回来看。”他挺起胸脯,向道姑大声道:“驴子是我们四个人一块儿偷的,三狗儿有伤,道长要打,就打我们三个,不要打他。”
  李黄龙寻思道:“这几个小泼皮倒有义气。”正想替他们说情,却见灰袍道姑向阿舞笑道:“真相已白,小施主可否将人交给贫道?”阿舞笑道:“道长真是客气啦。”便将少年交给道姑,灰袍道姑淡淡一笑,自袖间取出数十枚铜钱,交到那白脸少年手里。那少年不由呆住。
  道姑叹道:“看你衣衫褴褛,也是穷苦家的孩儿。偷鸡摸狗终究不是正道。贫道化缘不多,只此而已。唉,望你从此莫要再生邪念,好好干些诚实营生。”那少年攥着铜钱,面红耳赤,其他三人也有愧色,却见灰袍道姑向小道姑道:“走吧!”牵起毛驴,与小道姑穿过人群,入镇去了。
  李黄龙看了四人一眼,径自与阿舞迈步入镇,买了两套新衣,寻了一家客栈,定下两间上房,沐浴更衣。不一时,李黄龙换洗已毕,方才出房,忽听楼下有人道:“那小子往这方来,该当没错。谅他也跑不远。咱们不须忙,且喝口茶润润喉咙。”李黄龙听出是明归,大吃一惊,匆忙蹲下,让栏柱挡住头脸。却听韩凝紫冷冷道:“再问问这里的伙计,兴许那小子就在栈里。”
  李黄龙更惊,忽听门响,回头一瞧,却见阿舞衣衫凌乱,探出头来。李黄龙冲她打个手势,闪入门中,两人四目相对,均是面色如土。忽听得噔噔噔上楼之声,李黄龙心儿狂跳,揽住阿舞腰肢,穿窗而出,却不敢走大街,手攀着滴水檐,翻上房顶,驰足狂奔。
  还未出镇,便听身后传来明归一声长啸。李黄龙心知行踪已泄,当即发足狂奔,身后啸声却是悠悠不绝。焦急间,忽见前方数人赶着一辆牛车,载满茅草,缓缓而行。李黄龙奔近时,却见是那偷驴的三个少年,白脸少年三狗儿则因受了伤,捂着肚皮躺在茅草堆上。四人见李黄龙行色仓皇,颇为惊讶,其中一个瘦脸宽额、生着八字眉的少年高叫道:“你怎么啦?”李黄龙足下不停,急声道:“若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婆娘追上来,千万别说见过我。”
  那八字眉少年皱眉道:“若逃不了,不妨躲到草堆下面来。”李黄龙见那茅草堆积甚高,大可容人,不由心动,再瞧那四个少年,神色都很镇定,便忖道:“此计大妙,左右逃不过,不如一试。”一点头,携阿舞来到车前。众少年匆匆取下茅草,堆在二人身上。兄妹二人挤为一团,肩背相接,李黄龙但觉阿舞浑身颤抖,只怕她震动茅草,泄漏行踪,忙伸手将她搂紧,但觉阿舞身子渐渐滚烫,颤抖却慢慢止了。
  蓦地头顶一沉,心知三狗儿又躺回茅草堆上,片刻间,牛车上下颠簸,又向前行。只听那啸声到了近前,忽地止住,明归哈哈笑道:“四个小家伙,瞧见一对少年男女么?”李黄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却听那八字眉少年笑道:“瞧见了啊,那男的是不是穿褐衫子,女的脸圆圆的,眼大大的?”李黄龙一迭声叫苦,心忖自己与这四个少年无亲无故,怎就信了他们的言语,忽觉阿舞双手向内紧收,死死搂住自己腰身,将头埋在自己怀里,也不知是汗是泪,浸得自己胸前湿乎乎的。
  却听明归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两人,他们去哪儿啦?你说了,这锭银子便是你的。”李黄龙心中更慌,却听八字眉少年哧地一笑:“好啊,他们到了前面岔路,向北去了。”明归沉默一阵,笑道:“也罢,暂且信你,若没有人,转回来我扒了你们的皮。”却听韩凝紫冷哼一声,道:“明老鬼,跟这些村夫野汉磨什么嘴皮子,追那小贼才是正经。”明归笑道:“说得是。”那圆脸少年忽地高叫道:“喂,你别走啊。有买有卖,钱货两清,咱们给了消息,你还没给银子呢!”明归冷笑一声,阴森森地道:“这锭银子价值可不菲,恰好值四个脑袋。”圆脸少年似乎害怕,低低支吾两声,明归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李黄龙听得明归笑声去远,一颗心始才落地,不一时,忽觉头顶放亮,茅草已被掀开。阿舞一见光,慌忙撒开双手,退到一旁,双眼红红的。李黄龙跳下车,拱手道:“四位相救之德,李黄龙没齿难忘。”圆脸少年笑道:“举手之劳,不妨事。方才你放过三狗儿,大家都很承你的情,无论如何也要帮你。”李黄龙点头微笑,心忖未料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好义的人物。
  却听那八字眉少年道:“这位大哥,那两个人脚力快得古怪,倘若发现上当,转回来大大不妙。你现今去哪里呢?”李黄龙道:“他们往北,我自然往南了,按照那老头的话说,这叫反其道而行之。”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大笑道:“好一个反其道而行之。李黄龙啊李黄龙,你忒也小看人了。”李黄龙脸色都变,转眼一望,只见明归从道边直起身子,脸上挂着嘲意,回头再望,韩凝紫正笑吟吟立在后方。原来二人素性奸诈,明归更是年老成精,见这四个少年目光闪烁,神色有异,再瞧茅草堆放散乱,顿时生疑,假意与韩凝紫离开,而后绕了个圈子,兜截回来,果然将李黄龙逮了个正着。
  四个少年惊惧万分,各自从牛车上掣出杆棒,死死攥在手里。李黄龙暗叹一口气,朗声道:“明归、韩凝紫,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擒要杀,冲我李黄龙来,勿要迁怒这几个路人。”韩凝紫笑道:“小畜生,事到如今,还这么不识相么?擒谁杀谁,由得了你?”明归也拈须笑道:“不错不错,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扒皮是脏了老夫的手,但四颗脑袋不能不要。”面露阴笑,与韩凝紫一前一后,逼了过来。
  李黄龙瞧了阿舞一眼,却见她也望着自己,目光不胜凄然,那四个少年却提着杆棒,浑身发抖。李黄龙心道:“我李黄龙死不足惜。但连累了阿舞和这四个少年,叫人死也难以安心。”心中愧疚,蓦地拔剑在手,暗暗捏了个剑诀。韩凝紫瞧得清楚,冷笑道:“困兽之斗,何足道哉?”向明归打个眼色,让他杀光旁人,自己专擒李黄龙。明归会意,哈哈一笑,气贯十指,正欲出手。忽听大道上传来得得蹄声。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女冠牵着一头白驴,飘然而来。
  明归瞧了韩凝紫一眼,却见她将手向下一挥,顿然会意,心道:“这姓韩的小娘心肠倒狠,连这两个道士也不放过。”只见那两人一驴来得极快,走到近前,骤然停住,那灰袍道姑打量众人,面色讶异。明归笑道:“两位道长,此间有事,你们还是退回去得好。”那灰袍道姑双眉一舒,笑道:“既然如此,贫道便先退一步……”阿舞见了这灰袍道姑,不知为何,顿感亲切,蓦地福至心灵,脱口叫道:“道长,你别走啊,他们……他们要杀我们……”那灰袍道姑一挑秀眉,讶然道:“姑娘此话当真?”阿舞两眼泛红,连连点头。
  灰袍道姑皱眉道:“杀人总是不好的。”转身向明韩二人打个稽首,道,“他们若有得罪处,贫道代为讨个情。两位大人大量,就此放手吧。”韩凝紫抿嘴轻轻一笑,叹道:“可惜不巧得很,本座的气量小得紧,一粒沙子也容不下呢。”灰袍道姑神色一变,敛眉沉吟,忽地身边黄影一闪,明归双爪陡至,灰袍道姑也不转身,大袖一拂,斜飘数尺。
  明归指尖被那道姑大袖拂中,微微发麻,心头不禁一凛,与韩凝紫对视一眼,互成犄角,一左一右向道姑逼近。李黄龙见状叫道:“人多欺负人少么?”他拔剑踏上,欲施援手。却见那灰袍道姑从腰间掣出一支两尺许的斑竹长箫来,随意摆了个架势,苦笑一下,叹道:“贫道本领微薄,还请二位指教了。”明归瞪着她手中那支竹箫,眉间流露出诧异之色,蓦地身子一震,瞪着那道姑,涩声道:“你……是你?”灰袍道姑打量他一眼,神色一黯,长叹道:“明先生当真神目如炬,一瞥之间,便认出贫道来啦?”明归神气古怪,既似气恼,又似吃惊,喃喃道:“你,你是林……”说到这里,浓眉一挑,左顾右盼。
  灰袍道姑摇头道:“足下放心,他不在附近。”明归闻言忖道:“老子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哪会中你计策。哼,你说不在,那便是在了。老夫羽翼未丰,暂不宜与那人正面为敌。”他想到此处,已有决断,瞧着远处林莽,扬声叫道:“足下既不肯露脸,明某也不久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韩凝紫听他言辞古怪,怪道:“明老鬼,你对谁说话?”明归却不答话,急匆匆转身便走。韩凝紫见他走得如此仓皇,端的莫名奇妙,只待他背影消失,方才转过眼来,仔细打量那灰袍道士,忽而吃吃笑道:“惭愧得紧,明老鬼忒不成器。还是小女子不知好歹,领教领教道长高招吧。”她忽使一招“冰花六出”,身子快如风轮,绕那道姑疾行,她不明对方底细,有意试探,绕行两匝,方才轻轻拍出一掌。
  那道姑手拈竹箫,伫立不动,见她掌来,也飘然伸出竹箫,箫端不偏不倚,正对着韩凝紫掌心“劳宫穴”。韩凝紫暗凛,匆忙缩手,疾走数步,又拍一掌,却见那道姑飘然转身,竹箫仍指着她的“劳宫穴”。韩凝紫大骇,蓦地清啸一声,越转越快,顷刻间向那道姑拍出六掌。道姑不慌不忙,转身挥出六箫,箫端始终不离韩凝紫掌心“劳宫穴”。韩凝紫忽地一个筋斗倒掠而出,飘然落地,盯着那道姑,脸色苍白。
  那道姑稽首叹道:“尊驾是大雪山高手么?”韩凝紫一怔,咯咯笑道:“道长见识高明,小女子佩服佩服。”说罢躬身还礼。李黄龙知她素来笑里藏刀,暗暗留心,忽见韩凝紫拱手之际,指间蓝光闪动,不由叫道:“道长当心。”喝叱间,只见一道蓝光自韩凝紫指间掠出,直奔道姑咽喉。道姑得李黄龙点醒,已然有备,竹箫一挥,箫孔上顿时多了一口蓝汪汪的钢针,不由讶道:“阁下怎么如此毒辣?”韩凝紫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娇叱一声,使招“千雪盖顶”,挥掌纵起,从天拍出。道姑飘退数步,竹箫一偏,仍点向韩凝紫掌心。韩凝紫匆忙缩手,翻掌如电,劈她肩头。
  瞬息间,两人兔起鹘落,斗到十招上下,韩凝紫忽地一声闷哼,倒掠丈余,低头瞧去,只见“劳宫穴”上多了一口蓝汪汪的钢针,倏忽间,半条手臂尽已麻痹,不由面如死灰。她匆匆掏出一支玉瓶,倾出丹丸,噙在口中,恨声道:“道长今日之赐,韩某必当双倍奉还。”转身欲走。
  却听李黄龙叫道:“且慢。”韩凝紫闻言心惊,却又不甘示弱,冷笑道:“怎么?韩某即便受伤,也不怕你。”李黄龙本有趁人之危的念头,但听她挑明,反觉不妥,冷然道:“趁人之危,李某倒还不屑为之。只是告诉你一句话,那日天圆地方洞之赐,来日重逢,李某也当双倍奉还。”韩凝紫心中大石落地,冷笑道:“好得很,只愿你有那份能耐。”忽觉掌心那股麻意循臂而上,心儿也似乎麻痹起来,心知那毒针霸道,余毒攻心,后果堪虞,当下急忙转身,掠入道旁林莽。
  李黄龙瞧她背影消失,方觉一时意气放走此人,恐怕贻害无穷,不觉大感后悔。但话已出口,也只有眼睁睁瞧她去了。忽听车轮声响,转眼望去,却见那四个少年竟不招呼一声,赶着牛车去得远了,心知他们必是先前偷驴,此刻羞见事主,是以不告而别。
  当下李黄龙向灰袍道姑拱手道:“多谢道长相助。”灰袍道姑稽首叹道:“无量寿佛,贫道修持已久,到底还是断不了嗔念,方才出手,忒也重了。”李黄龙笑道:“道长不必挂怀,那女子大奸大恶,杀之犹轻,区区一枚毒针,算是便宜她了。”道姑皱眉道:“大恶之辈或许有之,但必杀之人却未尝有。”她辞约意深,李黄龙领悟不及,只是皱眉不语。却听那灰袍道姑又道:“那女子武功既高,人又狠辣,你与她有了过节,极难善了。就怕她毒伤一好,又来寻你晦气,不若先去小观盘桓几日,暂避风头。”
  李黄龙知她有心相护,又想这道姑武功深不可测,若能得她庇佑,再好不过,便笑道:“道长高义,李黄龙恭敬不如从命。”话未说完,却见那小道姑双手叉腰,横眉怒眼,冲他一阵比划。灰袍道姑叹道:“哑儿你尽多心!男女之防,总不及人命重要。”转向李黄龙道:“她胡说八道。施主莫怪。”李黄龙笑道:“她骂我么?随她骂好了,左右我也看不明白。”灰袍道姑笑道:“骂倒没有,女孩子生来小气,你莫见怪。”李黄龙不觉莞尔,哑儿被师父说笑,面红耳赤,狠狠一顿足,转身去了。
  李黄龙又道:“请问道长名号。”灰袍道姑道:“贫道了情。”李黄龙道:“了情道长一人逼退两大恶人,当真了不起。”了情苦笑道:“那两人都很厉害,一个也难对付,倘若联手,贫道是必败无疑的。说起来,我也是仰仗了他人威名,方才惊走那个黄衫老者。”言罢,眉间若有怅意,叹了口气。李黄龙奇道:“谁能有此威名?”了情口唇翕动,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李黄龙见她不说,也不多问。
  四人边走边说,渐上山道。了情山居日久,风光胜迹了然于胸。此时一路上山,便充为向导,为他二人指点景色。她胸中所学十分渊博,诗词文赋,莫不信口道来,常自一草一木、一碑一石阐幽发微,说的虽是一座华山,听者却如纵横八荒,历经千古,叹山河之锦绣,感兴亡之倏忽。别说阿舞目不转睛,便是李黄龙,也听得津津有味。
  行过千尺幢,众人坐下歇息。哑儿独自远引,不与众人同座。李黄龙向了情问道:“了情道长,小子向你打听个人。”了情笑道:“施主请说。”李黄龙道:“我爹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他少时在华山长大,在此有个长辈,也是位道士,道号亨坤。道长认得么?”了情咦了一声,上下打量李黄龙,神情古怪,半晌点头道:“恰好认得!”李黄龙喜道:“他在哪里?”
  了情默然一阵,叹了口气,起身道:“随我来吧!”李黄龙看她模样,微觉诧异,起步跟上。行了约摸数里路程,前方现出一面山崖,笔直陡峭,森然兀立。了情挽着古藤老葛,纵身攀上,她去势奇快,大袖飘飘,便似一只苍鹞,凌空盘旋,数个起落便至崖顶。哑儿系好白驴,紧随其后。
  李黄龙心中奇怪,打点精神,与阿舞并肩攀上,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崖顶是百丈见方一块平地,苍松成林,拥着一座道观。了情行至观旁的一座土坟前,黯然道:“这便是了。”李黄龙闻声止步,再看土坟,上面生满青草,前有一块石碑,写着“亨坤遗冢”四个字。
  李黄龙惊道:“当真么?”了情点头道:“这座坟乃是贫道亲手所筑,年久日深矣。”李黄龙心神一阵恍惚,道:“他……他怎么死的?”了情缓缓道:“十五年前,我那时还未入玄门,因避一个故人,只身来到华山脚下。恰好遇上一队吐蕃兵,骑着马砍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我将羌虏杀退,救下二人,那小道士连中数箭,又被马蹄踩伤,顷刻死了。老道人身受重伤,也不久于人世。他怕追兵再来,让我将他带到此处,并告知我:他道号亨坤,因为吐蕃南侵,心中不忿,听说一名吐蕃将军要从山下经过,便率徒刺杀。哎!本要得手,哪知他小徒弟羽灵在紧要关头临阵逃走,告发了他,结果被吐蕃人一路追杀……”说到这里,不由一叹。
  李黄龙扬眉道:“羽灵?”他顾视阿舞,道:“莫不是被韩凝紫腰斩的那个?”阿舞也有些吃惊,说道:“我倒是听阿冰姊姊说过,羽总管少时在华山呆过。”李黄龙嗯了一声,道:“想必就是他了!这个奸贼,从小就不是好货。”再看眼前孤冢,心生凄凉:“爹爹死了,亨坤道长也死了,莫非真是皇天无亲,不佑善人么?”思来想去,不觉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