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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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2 字数:8059
阿凌冷笑道:“这厮说得天花乱坠,骨子里还是瞧不起女人,难道女子便不配与男子为难?”阿冰道:“你懂什么?凡是好汉子,就该怜香惜玉,敢为心爱的女子出生入死。”阿凌赔笑道:“姊姊说得是,后来却又如何?”阿冰道:“那靳飞见师弟如此,气急败坏,怒声喝叱。马力殊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就是不肯退让。李薇薇也道,‘姓云的,你不要装腔作势!我才不领你情!’伸手一拨,欲把马力殊推开,谁料马力殊双足便似铸在地上,动也不动。这时候,那白三元忽地跳出来,说李薇薇杀了他儿子,要靳飞替他报仇。靳飞无奈之下便出了手。马力殊不便与师兄动手,说了声:‘得罪’。忽地伸手将李薇薇抓起,掷上马背,先一掌逼退紫行空,又两剑伤了楚宫,再一脚将白三元踢得满地乱滚,然后跃上马,护着李薇薇奔这五龙岭来了。”
阿凌悻悻道:“马力殊这一来,岂不成了背叛师门的大败类?哼,为了那么个烂货,忒也不值!”语中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阿冰冷笑道:“你吃什么飞醋?为李薇薇不值,难道为你值么?马力殊钟情李薇薇,那是确然无疑的。说起来,他们合乘那匹神驹,快得惊人,若非我精于追踪,恐怕也要追失呢。”阿凌被她抢白几句,暗自作恼,脸上却不表露,耳听阿冰颇有自矜之意,赶忙顺水推舟,媚笑道:“冰姊姊追踪之术除了主人,天下再无对手的。”阿冰冷冷一笑,不置可否。阿舞问道:“冰姊姊,他们还在山上么?”阿冰点头道:“还在,但我不敢贸然上前,只在沿途留下路标,等主人来了,再做计较。”
阿凌道:“冰姊姊,我一直不大明白,咱们为何要追踪那李薇薇?”阿冰皱了皱眉,道:“你想必还记得,上次咱们随主人去江南天香山庄盗宝,又放火,又杀人,费了很大的劲。事后主人将盗宝之事嫁祸给那个李薇薇,还让我们沿途杀人放火,伤残男子,并学着李薇薇的字迹,到处留字,好败坏她的名声。”
李黄龙听到这里,好不气恼:“也不知她们那个‘主人’是谁?端地卑鄙!”却听阿凌笑道:“是啊,我也奇怪。主人到底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说真有仇恨,凭主人的本事,杀她也不太难,何苦要费那么些周折!嗯,冰姊姊,你接着说,那次盗宝与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干系?”阿冰叹道:“这个么,我也是胡乱猜测的。主人得了那宝贝,只欢喜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铁青着脸,很不高兴。我不敢问她,只听她自言自语,说上了当。于是我估摸啊,那宝贝怕是个假的。”
阿凌吃惊道:“假的?”阿冰道:“不错,主人眼光高明,宝贝真假,哪会瞧不出来?她此次带咱们来紫云阁,怕也与那宝贝有些干系。”阿凌皱眉道:“难道真品在紫云阁?嗯,姊姊可知是何宝贝?”阿冰瞅她一眼,冷笑道:“主人行事高深莫测,她不说,我也不知。总之咱们做婢子的,主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阿凌强笑道:“冰姊姊说得是,咱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主人说东,咱们就不能往西。”
阿冰点点头,起身道:“我去瞧一瞧,看那两人走了没有?”阿凌笑道:“我也去吧!”阿冰摇头道:“不好,人多误事。”阿凌道:“那马力殊既然厉害,被察觉了,人多才好照应。”阿冰对马力殊十分忌惮,迟疑道:“也好。阿舞,你把这小子也带上,紧要时做人质挡一挡。”
阿舞点头,挟起李黄龙。三人凝神向林中潜去,过不多久,便听林中传来人语声。李黄龙听出是马力殊的声音,初时甚小,渐渐响亮起来:“……柳姑娘,我虽然言不及义,但这片心意,却是天日可表,绝无虚伪……”
那林中寂然半晌,却听一声叹息,李黄龙听出李薇薇的声音,顿时心跳加快,只听她道:“云公子,这个好生叫人为难,虽说你对我很好,但我和李黄龙相识在先!”李黄龙听她言辞间颇有温柔之意,不由心头一紧,大为忐忑。
却听马力殊叹道:“柳姑娘,我也知这样大大的不对。但不知为何,我自那天见过你,便须臾无法忘怀,走路想你,吃饭想你,连……嗯,说句混话,连做梦也梦见你。柳姑娘,你听了这话,或许当我是个轻薄浪子,但我从小到大,就没如此喜欢过一个女子,更别提说这些羞人的话。先时见你受了伤,我什么都忘了,唉……我背叛师兄,他……他必然十分生气的。”说到这里,语声微微哽咽。
李薇薇沉默一阵,道:“云公子,今后你有什么打算?”马力殊沉默了一阵,叹道:“除了浪迹天涯,再无去处。”李薇薇道:“云公子。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只是那个小色……嗯,那个李黄龙生死未卜,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丢下他不管。”李黄龙听到这里,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失了知觉。却听马力殊道:“不打紧,我陪你去寻他就是了。”李薇薇道:“承你情了,嗯……你为我叛出师门,我也不会负了你!”
这话一出,林中倏然一静,忽听马力殊颤道:“能得姑娘垂青,不过是云某的痴心妄想,决不敢较真,但求姑娘明白我的心意,马力殊就算千刀万剐,也甘心了。唉,可惜那李黄龙与吐蕃人结交,所谓胡汉不两立。姑娘既从汉姓,必为汉人,不可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但瞧姑娘佛面,下次相见,我不与他为难就是。”他越说越快,显然心头喜乐。却听李薇薇道:“那可承你情了。是了,他的内力怎么没有了?”马力殊叹了口气,道:“内力我替他废去了。但愿他没了武功,就此弃恶从善,做个寻常百姓。”刹那间,李黄龙一颗心便似跌入万丈谷底,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原来,马力殊恼恨李黄龙在长江上力护伯颜,阻了自己的大事;二来李黄龙会了“三生归元掌”,大干他师门之忌。他一身内功登堂入奥,强过李黄龙数倍,趁对掌之际,施展“两仪浑天功”,双掌内力左进右出,右进左出,犹如一座偌大的磨盘,不知不觉间,将李黄龙浑身功力逐点逐滴地榨去。李薇薇当时只见李黄龙容色辛苦,还当两人比斗内功,万没料到马力殊竟会废去李黄龙内力。幸好四面火起,马力殊才无奈放手,但饶是如此,李黄龙自幼苦修的内力大半付之东流,剩下的已百不及一了。
李薇薇略一沉吟,说道:“如此也好,还是你想得周到……”话音未落,忽听马力殊叫道:“你有伤,别乱动。”只听李薇薇哎呀一声,尖声叫道:“你别碰我!”却听马力殊惶声道:“是是,我失礼了。”李薇薇微微喘道:“你……你别生气,待我与李黄龙交代明白,嗯,方才……方才算对得起他。”马力殊叹道:“姑娘有情有义,好生叫人相敬,我若对姑娘无礼,教我……”李薇薇截口道:“别乱发誓,我信你便是……”
阿舞屏息听着,忽觉得李黄龙的身子越来越冷,低头瞧去,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再探鼻息,竟是有进无出,不由猝然一惊,失声轻呼。阿冰、阿凌听得叫声,不由得面无人色,霎时间,便听马力殊厉声道:“谁?”两人正欲逃窜,只听马力殊冷笑道:“走一步的,留一条腿,走两步的,那便留下脑袋吧!”二人被他一唬,腿酸脚软,再不敢动,俱都回头,狠狠瞪了阿舞一眼,方才站起身来。阿舞也胆战心惊,随之起身,心头却挂念李黄龙的生死,垂眼下瞧,只见他一动不动,在草里蜷作一团,心中不觉有些难过。
马力殊见现身的竟是三名美貌女子,一时大为错愕,再想方才那些隐秘言语都被她们听到,羞窘难当,咕哝道:“你们是谁?”阿凌一眨眼,嘻嘻笑道:“我们是这山里人家,进山玩耍,无心听到二位说话,只怕扰了公子雅兴,没敢露面。”马力殊面皮涨红,虽觉疑惑,却也不好与女子计较,只得背过身子,挥手叹道:“去罢,走得越远越好。”话音未落,便听李薇薇冷然道:“这三个人鬼鬼祟祟,谎话连篇。马力殊,你将她们全都杀啦。”马力殊一怔,皱眉道:“柳姑娘,这不太好吧。”李薇薇双眼一红,颤声道:“好呀,你现今都不肯听我的,日后……日后还不知会怎么轻慢我……”马力殊见她凄楚神色,顿觉胸中一热,脱口叫道:“你别哭,我将她们拿住,交你处置便是了。”一拂袖,便向三女走了来。
阿冰、阿凌将李薇薇恨入骨髓,但事已至此,无可回避,只得各自掣出兵刃,阿冰使一口软剑,阿凌却拿一枚水晶如意。阿舞略一迟疑,从衫子下掣出一尺长的金莲,莲瓣均已开锋,十分锐利。
阿冰武功最高,暗忖先下手为强,不待马力殊抢到,剑光倏忽向他刺去。李薇薇冷笑一声,道:“狐狸尾巴露得倒快,这也算山里人家么?”马力殊皱眉不语,只待软剑刺到胸口,方才伸指点出,正中软剑背脊,铮的一响,剑身倏地弯折,反向阿冰刺去。阿冰眼快,身子疾仰,软剑掠面而过,惊出她一身冷汗。
马力殊这一指先声夺人,阿凌心头慌乱,左顾右盼,便要溜走。阿舞见阿冰势危,也不及多想,挥动金莲,合身扑上。马力殊微一冷笑,挥手扫中莲萼,阿舞只觉虎口一痛,金莲跳跃欲出。马力殊一掌未将金莲击飞,咦了一声,目光转动,探爪扣向阿舞粉颈。
这一抓快逾闪电,阿舞躲闪不及,惊惶之际,忽听嗖的一声,一条细长斑斓的锦索从后方大树上射来,笔直若枪,掠到她腰后,轻轻一带,阿舞身不由己,向后掠出。马力殊一抓落空,心头暗凛,目视大树,扬声道:“何方高人?不妨现身一见!”
那树上传来一声轻笑,清脆甜美。笑声中,那锦索放开阿舞,忽似蟒蛇吐信,向马力殊面门袭来。马力殊见那绳索来势矫矫无方,不敢大意,一侧头,伸手欲抓,谁料那锦索蓦地偏出,缠住阿冰腰身,带得阿冰如风车般绕着马力殊疾转。阿冰趁势出剑,一剑快比一剑,精光迸出,烂若星斗。马力殊站立不动,双目不离大树,十指却随意挥洒,只听得指剑交鸣声不绝于耳,阿冰狂风暴雨般的剑招竟被他一一弹开。树上那人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本事。”话音方落,李薇薇脸色陡变,一丝血色也无。
马力殊冷笑道:“足下藏头露尾,本事却也稀松得紧!”那人咯咯笑道:“好啊,瞧瞧这个。”话音未落,锦索挽了个花儿,放开阿冰,又将阿凌卷起,挥动如意,点向马力殊胸口。马力殊双眉一跳,一挥手,水晶如意砰然碎裂。阿凌气血如沸,跌出丈余。锦索嗖地飞出,将她轻轻扶住,忽又挽了花儿,带起阿舞,挥舞金莲刺来。一时间,只见那三名少女有如牵线木偶,随那锦索进退。马力殊貌似对敌三人,实则无异以一敌四,树上那女子指挥若定,尤为厉害。斗得数合,马力殊心中焦躁,蓦地发声长啸,一动身,攻出六掌六腿。
他这番易守为攻,威势惊人。阿舞瞧得心头一慌,出招稍缓。三女来来去去,本为一种巧妙阵势,一人乱了阵脚,阵法顿生破绽。马力殊觑得破绽,一掌穿入,正中阿舞后心,虽念她是女流,出手稍缓,但他内力委实太强,阿舞身不由己,飞出丈许,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马力殊一招得手,指掌齐飞,阿凌、阿冰不分先后,被他点倒。马力殊见那锦索欲要缩回,如风抢上,一把抓住索端,厉喝一声:“给我下来!”裂帛声响,锦索断成两截。树上那人立身不住,飘然落下,却是一个青衣女子,披头散发,面如黄蜡,双眼却生得极美,流盼生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凝在李薇薇身上,哧哧而笑,笑声酥媚入骨,似在人心头挠动一般。
李薇薇脸上越发惨白,忽地一咬牙,涩声道:“是你!”青衣女子打量她一阵,咯咯笑道:“多年不见,乖薇薇也出落成美人啦!嗯,你见了师叔,还不拜么?”马力殊原本蓄势待发,听得这话,不由一怔。却听李薇薇冷声道:“从那夜开始,你就再不是我师叔,而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青衣女子吃吃笑道:“你师父呢,还没死么?”李薇薇眼圈儿一红,颤道:“如你所愿,她……她去年去世了。”青衣女子略一沉默,咯咯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似她那等自命好人的蠢材,倘若不死,真是老天不长眼。”李薇薇本想她听到师父死讯,或有些哀戚抱愧,谁料她不但不念旧情,反而幸灾乐祸,只气得胸口作痛,一口血涌上喉头,涨红了脸,恨声道:“马力殊,你……你替我将她杀了!”马力殊一怔,李薇薇目泛泪光,凄然道:“你帮不帮我?”马力殊微一动容,瞧着韩凝紫,一手扶上剑柄。
青衣女子瞧他一眼,忽地咯咯大笑道:“傻小子,你当她真喜欢你么?唉,不愧是我韩凝紫的好师侄,生来便有骗男人的本事。”马力殊听得奇怪,微感踌躇,却听李薇薇尖声叫道:“马力殊,快动手。”马力殊暗叫惭愧:“我胡想什么,柳姑娘与我之间,岂容他人挑拨?”蓦地掣出长剑,韩凝紫一笑,手中锦索抖出,马力殊正欲举剑抵挡,孰料那条锦索倏地钻入树丛,拽出一个人来,那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全然不知死活。
李薇薇一瞧那人,却是花容失色,失声惊呼道:“马力殊,慢着。”马力殊也瞧出那人正是李黄龙,一时踯躅不前。韩凝紫将李黄龙提在手里,嘻嘻笑道:“乖薇薇,你这套把戏,骗得过马力殊这等未经人事的稚儿,但又怎么骗得过我?”李薇薇本欲辩驳几句,但见李黄龙面色苍白,不由心口一堵,说不出话来。韩凝紫瞧了瞧她,又望马力殊笑道:“傻小子,看见了么?”马力殊脸色苍白,望着李薇薇,却见她痴痴瞧着李黄龙,丝毫未曾留意自己,刹那间,当啷一声,他手中长剑坠地,再无半分斗志。
韩凝紫目光一闪,道:“乖师侄,你还要不要这小子活命?”李薇薇一咬牙,大声道:“你放了他,我让你走便是。”韩凝紫笑道:“什么你呀我的,该叫我什么?”李薇薇一愣,低了头,声音细若蚊呐:“师……师叔。”韩凝紫得意笑道:“好啊,既认了师叔,就该拿些意思孝敬一下!”说着将手一摊。李薇薇皱眉道:“什么?”韩凝紫笑道:“要装傻么?把乾坤锦盒给我。”李薇薇微微一惊,恍然道:“原来嫁祸给我的便是你?我……我早该想到的。”韩凝紫笑道:“多谢你给我引开那帮蠢材;你也端地有些能耐,我四番潜入紫云阁,都是无功而返,你头一次便得了手。”
李薇薇咬了咬牙,掏出铁盒道:“你先放人。”韩凝紫脸一沉,冷笑道:“李薇薇,你跟我耍花枪,还早了一百年呢,再不拿来,我叫这小子血溅三尺。”李薇薇素知这个师叔心狠手辣,说到做到。乾坤锦盒于己可有可无,但李黄龙却少不得一根汗毛,微一犹豫,便将铁盒抛了过去。
韩凝紫接过铁盒,笑吟吟揣入袖间,李薇薇瞧她神气,便觉不妙,急道:“韩凝紫,你说话可要算数,铁盒到手,便该放人。”韩凝紫淡淡一笑,道:“我问你,师叔我绰号叫什么?”李薇薇一怔,道:“雪狐。”韩凝紫笑道:“那便是了,师叔我既然狡猾如狐,那么害死了你师父,自须留条后路。教你不敢寻我报仇。”李薇薇一怔,怒道:“臭狐狸,你……”心中一急,不由得流下泪来。韩凝紫笑道:“哭得好,师叔我最爱瞧人劳雁分飞,流干眼泪,直到哭瞎了眼,才叫过瘾。”言毕踢开阿冰、阿凌的穴道,二人挣扎起来,韩凝紫瞥了阿舞一眼,露出嫌恶之色,啐道:“将这蠢丫头也带上。”
两人扶起阿舞,随在她身边,韩凝紫转眼笑道:“乖薇薇,慢慢哭,咱们后会有期。”娇笑一声,穿林而出。李薇薇大急,不顾伤痛奔出两步,蓦地胸口一痛,吐了口鲜血。马力殊情急关心,抢上搀扶,李薇薇却摔开他手,怒道:“滚开,从今往后,我……我再也不会理你。”马力殊身子一震,嗫嚅道:“你……你说什么?”李薇薇眼圈一红,恨恨道:“你废了李黄龙的内力,我恨死你了。不错,我骗你,就是要你替我寻他,然后一刀杀了你,给他报仇。”她奈何不得韩凝紫,满腔恨火尽都发泄在马力殊身上,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马力殊只听得浑身冰冷,三魂六魄尽都不在身上。好半晌,才隐约听得马蹄声,抬眼瞧去,只见李薇薇伏在马上,飞驰下山去了。马力殊欲要追赶,双腿却似灌满了铅,沉重无比,只得坐在一棵大树前,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傍晚,马力殊才清醒了些,茫茫然站起身来,望着远处荒野寒烟,生出了不知何去何从之感,这等心情,唯有当年父亲死后,自己站在燕山百步岭上,等待师父时有过。他站立一阵,失魂落魄向前走去,走了足足半夜。凌晨时,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马力殊既不想回头去瞧,也不想知道来者是谁,只盼就这般走下去,直到再没气力,扑地死去。
忽然间,马蹄停在他身后,只听一声大喝,靳飞如一只大鹰掠过他头顶,拦在前方。马力殊心神恍惚,应声止步。靳飞怒道:“好畜生。”挥掌便打,但掌到半途,借着东方一抹晨曦,忽见马力殊眼神呆滞,脸上布满凄苦之色,猛然想起师父只得这个独子,手上一软,竟尔打不下去。身后白三元却火气正盛,忽地蹿前,一拳打向马力殊背心。马力殊痴痴怔怔,任他拳风涌至,也不躲闪。靳飞却忍不住一伸手,将白三元手腕扣住。
白三元怒道:“靳大侠!这种大逆不道之人,你也护着他?”靳飞面皮一热,讪讪道:“白老哥,我师弟年纪小,不懂事……”白三元叫道:“放屁。”奋力一挣,只觉靳飞手若铁箍,急怒之下,一口浓痰唾向靳飞脸上。以靳飞的本事,避开原也不难,但他心头抱愧,不闪不避,任凭浓痰落在额上,顺着脸颊滑落,也不伸手抹去。白三元瞧得一怔,狠狠把头一甩,转身便走。
紫行空冷眼旁观,这时忽道:“马力殊,那女贼呢?”马力殊身子一震,慢慢抬起眼皮,喃喃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紫行空瞧他神气颓废,不由浓眉紧蹙,暗忖马力殊在此,李薇薇也当离得不远,当下不愿再行停留,冷笑道:“靳飞,这次的李子算结定了,来日有暇,紫某少不了要登门拜访一番!”靳飞默然不语,方澜却听不下去,嘿笑道:“紫云阁那几下子,老头儿大约也是知道的。要挑神鹰门么?怕还差那么一点儿!”紫行空冷笑道:“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便是。”领着紫震夫妇,愤然去了。楚宫挨了马力殊一剑,腿上兀自包扎严实,此时咬紧一口细白牙齿,冷冷道:“靳门主果然兄弟情深,大伙儿后会有期,嘿嘿,后会有期!”生怕被紫行空抢先一步截住李薇薇,催马扬鞭,一阵风追了上去。
其他人望着马力殊,或是惊疑,或是鄙夷,但碍着靳飞方澜的面子,不便当场发作,只是纷纷摇头,四面散去。不一时,旷野中便只留下方澜、靳飞和小书童风眠。风眠见气氛不对,不敢站得太近,撅着小嘴瞧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这两个人敢动公子一根毫毛,我便与他们拼了。”
靳飞默然半晌,叹口气道:“本想联结紫、楚两家,共抗外敌。谁知未成朋友,反成对头。”方澜哼了一声,目光如炬,望着马力殊,正色道:“小子,我来问你一句话:你练这么一身武功,到底为什么?”马力殊本来等着二人责打,听此一问,一怔答道:“为向黄万计报仇。”方澜冷笑道:“胡说。”马力殊又是一愣,却听方澜道:“我看你练来是讨娘儿们欢心的吧?”马力殊不由面红耳赤。
方澜冷哼一声,又道:“自来个人事小,国家事大。古人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大唐江山危如累卵,大丈夫正该驰骋沙场,为国杀敌。你呢?哼,却为个偷鸡摸狗的妞儿失魂落魄。难不成马乾行家门不幸,落了个虎父犬子不成?”马力殊身子一颤,猛然间,亡父音容浮现眼前:灯下伴读,清晨传功,惩奸除恶,抵御外侮。一时间,无数往事如皮影戏般在心头闪过,没得让他出了身冷汗,马力殊看了看方澜,又看了看靳飞,嘴唇微微哆嗦,蓦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靳飞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此事就此了结,只盼你记得方老的话,来日多给我杀几个羌虏便是!”方澜笑道:“要杀羌虏,可得算上老夫一份!”靳飞笑道:“少得了你老么?”二人相视大笑。
风眠见方澜瞪眼发怒,只当要糟,不料转眼之间,众人又喜逐颜开,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马力殊叹道:“师兄,我方才得罪了不少豪杰……”靳飞摆手道:“别人如何,是别人的事情,只要你有报国之心,便只得你我二人,又当如何?”说着剑眉倏扬,豪气逼人。
方澜笑道:“说这话的,才是马乾行的徒弟!”他解下腰间葫芦,正欲畅饮,忽地心念一动,一拍葫芦,高歌道:“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这几句诗一入耳,靳飞热血为之一沸,这首诗马乾行生前时常念诵,他自幼便是耳熟能详。方澜大饮一口酒,将葫芦抛与他。靳飞也喝一口,慨然接道:“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唱罢将酒递到马力殊手里。马力殊只觉心跳如紫,握壶双手微颤,朗声歌道:“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汉道昌!”他心病一解,这几句唱将出来,如惊涛猛起,浮云千重,气势豪迈,慷慨不凡,唱罢举起葫芦,将酒一气饮尽。
方澜拍手叹道:“胡无人,汉道昌?这一天老头子是等不到啦!”他捉着二人之手,叠在一起,沉声道:“老雕儿虽是江湖中人,但从不忘屠灭夷种,北靖中原。他的遗愿便落在你二人身上。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日之事,老头子不想看到第二次!”靳飞挽住马力殊之手,与他对视一眼,郑而重之道:“方老放心,我与马力殊,一世都是兄弟!”马力殊紧紧握住师兄之手,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