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险象环生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2      字数:8379
  李薇薇啐道:“你很了不起么?”低头偷偷一笑,又抬头道,“小色鬼,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李黄龙见她美目泛红,雪白的脸上尚挂着泪痕,不由倍感怜惜……
  叹道:“别说三章,三十章我也依你。”
  李薇薇冷笑道:“我可不是说笑,你依得这三章便罢,依不得,大家各走各路,省得彼此见了烦心。”
  李黄龙瞧她说得郑重,心想再不见她,不知会如何难受,便道:“好,你说,我都依你。”
  李薇薇道:“第一么,从今往后,未得应允你不许碰我一下,左手碰砍左手,右手碰砍右手。”
  李黄龙寻思:“若不慎碰着,岂不冤哉。”
  但眼前不便违拗,只得道:“好!”
  李薇薇目不转睛盯着他,见他应允,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又道:“其二么,便是从今往后,不得踏入勾栏一步,左脚进砍左脚,右脚踏进,便砍右脚。”
  李黄龙奇道:“为什么?”
  李薇薇面色涨红,啐道:“呸,你还有脸问?”
  李黄龙道:“我进去了,不叫人唱曲,成么?”
  李薇薇怒道:“那也不成。”李黄龙颓然道:“好,我不去就是!”
  李薇薇听他答应,心中暗喜,忍着笑道:“第三,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许撕女人衣服,若敢如此,我先杀她,再杀你,然后自尽。”
  一抬眼,却见李黄龙瞪着自己,瞠目结舌。李薇薇作恼道:“装傻么?你不答应,我立马便走。”话未说完,眼圈又自红了。
  李黄龙听她约法三章,一章比一章狠厉,心中十分纳闷,但又不忍伤她心怀,只得道:“我答应便是。”
  李薇薇听他答应,心满意足,转嗔为喜,来拉李黄龙,李黄龙大惊,将手一缩。李薇薇忍俊不禁,咯咯地笑弯了腰,道:“大笨蛋,我拉你,便不算背约啦。”
  李黄龙奇道:“这是什么话?你去勾栏便成么?你撕男人衣服便成么?”
  李薇薇脸色一变,怒道:“我怎么会去撕男人衣服?”李黄龙一意让她高兴,只得道:“好好,尽都由你,你做什么,我都不在意的。”
  李薇薇正色道:“李黄龙,只要你依我这约法三章,我也决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李黄龙听她语气,似乎将自己看作十分独特之人,心头一甜,再无他念,笑道:“我也是的。”二人相视一笑,胸中嫌怨齐消了。
  李黄龙坐下来道:“薇薇,以后去哪里呢?”
  李薇薇沉吟道:“楚老头既然冤枉我偷了那个什么‘蠢羊’铁盒,哼,本姑娘便当真偷上一偷,给他瞧瞧。”
  李黄龙拍手笑道:“照啊,正该如此。”
  李薇薇得他附和,大为喜乐,展颜一笑,继而又皱眉道:“我的柳笠丢在酒楼啦。”李黄龙道:“戴那劳什子有什么好?瞧不着你,反叫人气闷。”
  李薇薇不禁笑道:“小色鬼,你很爱瞧我么?”
  李黄龙没由来脸一红,点了点头。李薇薇心中甜蜜,笑道:“好吧,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戴那个劳什子,让你瞧个够。”
  李黄龙喜道:“是啊,你生得这么好看,就该让大家都瞧见的。”
  边说边拉住马缰,说道:“我来牵马。”李薇薇听他夸赞自己美貌,心中欢喜,含笑走在他旁边。
  二人拣僻静小路,迤逦行了一日,到得入夜时分,但听水声,二人登上一处山丘,遥见月下江水浩荡远去。李黄龙笑道:“到长江了!”
  李薇薇道:“紫云阁在江北,今夜露宿一夜,赶早寻渡船过江。”
  李黄龙一口答应。李薇薇侧耳聆听,笑道:“李黄龙,那边有泉水。”
  李黄龙也听了听,果然叮咚有声,不觉笑道:“你耳朵比兔子还灵。”
  李薇薇白他一眼,道:“我是兔子,你就是青草。”
  李黄龙笑道:“错了,我是癞皮狗,专咬兔子。”
  李薇薇似笑非笑,美目流盼道:“好呀,你敢咬我试试。”
  李黄龙见她玉肤花貌,吹弹得破,小口润湿饱满,恰似嫩红水菱,不自禁想起巨钟内销魂滋味,顿时嗓子干涩,正想抱住她,亲热个够,可转念想及约定,又觉泄气,掉头道:“那可巧,我也正口渴呢。”
  李薇薇见他神气古怪,一颗心也不禁怦怦乱跳,待见他掉过头去,又觉恼怒:“没胆的笨蛋,你当真抱我亲我,我就会怪罪么?再说,让你不许动手,你动嘴了,也不算违约……”
  想到这里,忽觉身子火热,心儿扑扑乱跳,额上也渗出汗珠来,不由自怨道:“傻丫头,你发什么痴?”一时娇羞不胜,长吸了一口气,才移步随在李黄龙身边。
  二人并肩绕过一座缓丘,到了一片山崖前,只见细泉从山崖上淙淙泻入一眼深潭,潭边绕树,半遮半掩,潭水宛转成溪,又汇入江中。李薇薇取出干粮,与李黄龙就着泉水分吃了,说道:“这几日跑得一身臭汗,我要沐浴更衣,你去江边,决不许偷看。”自顾起身,在包袱中寻取衣物。
  李黄龙见她背影纤秾合度,修颈雪白,宛若凝脂,一举一动,莫不妩媚动人,忙将眼闭上,可心头又浮现出铜钟内那些旖旎风光,顿觉口干舌燥。
  李薇薇不闻动静,嗔道:“你还不走?”
  李黄龙只得按捺住心神,转到江边坐下,心中却是绮念丛生,久久难平,欲要潜回偷瞧,可誓约在身,又苦苦忍住,此中苦乐滋味,决非局外人所能体会。
  不多时,但听脚步声响,李黄龙掉头一瞧,只见李薇薇姗姗而来,新衣色如嫩柳,一窝青丝水光星闪,搭在浑圆的肩头上,更衬得肌肤如玉。
  李薇薇见他盯着自己,目光好似一对钩子,含羞嗔道:“小色鬼,又在想什么坏事啦?”
  李黄龙冲口而出:“正想你呀。”
  李薇薇双颊如染胭脂,不由啐道:“谁跟你有坏事了。”说罢挨着李黄龙坐下,少女新浴方罢,香泽微闻,李黄龙只觉血沸心跳,几难自持。
  李薇薇坐了一会儿,忽道:“小色鬼,你没偷看吧。”
  李黄龙大觉泄气,哼声道:“没看!”
  李薇薇暗骂道:“小笨蛋,浑没半点胆子。”
  想罢双颊又热,啐了一口,却不知到底是啐李黄龙,还是不忿自身。又枯坐一阵,李薇薇忽地笑道:“小色鬼,趁着没人,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李黄龙喜道:“好呀。”
  李薇薇见他急切模样,嫣然一笑,绽朱唇,启玉齿,对着滔滔江水展喉歌道:“牧草青青永驻留,走上千年不到头。海子连波大如天,子子孙孙喝不够。天上的白云全是羊,地上的山丘都是牛;一箭射下太阳来,放在床头省灯油。”
  这首曲子原本俗野至极,但经李薇薇珠玉之喉一番歌来,竟然说不出的宛转好听,颇有绕李三日、勾魂摄魄之妙。李黄龙从未听过这般好歌喉,不禁痴了,在曲韵中回味了好久,才想起词来,问道:“这曲子是谁写的,也不怕吹破牛皮?”
  李薇薇雪玉般面颊上浮起一丝微笑,说道:“这首曲子就叫大话歌,是天山脚下的穷牧人唱的,只为太穷,所以指望牧场青翠,广大无极。海子湖比天还大,永不干涸,这样就可以万代千秋地放牧,不受迁徙之苦。但大多穷牧人都是帮人放牧,自己没有牛羊,于是看到白云就想到羊,看到山丘就想到牛。到得晚上,帐里没灯,又黑又冷,他们就想一箭射落太阳,放到帐篷里取暖照亮。”李薇薇说到这里,笑容忽敛,轻轻叹了口气。
  李黄龙想到那些穷牧人的惨淡光景,也笑不出来。见李薇薇甚不开心,便道:“薇薇,你唱歌真好听,再唱一首好不好?”李薇薇撅嘴道:“我又不是勾栏里的姑娘,为啥只我唱,你也要唱给我听。”李黄龙为难道:“可我不会唱。”李薇薇笑道:“那你会做什么呀?”李黄龙想了想,道:“我会数星星。”李薇薇微颦道:“这也算本事,星星都在天上挂着,傻子才不会数!”李黄龙笑道:“我数得可与别人不同。”他伸手指着天上,道:“你瞧啊,那四颗星星连起来像什么?”李薇薇顺他手指瞧去,说道:“像石臼。”李黄龙又指道:“上面三颗呢?”李薇薇道:“像杵子。”李黄龙笑道:“旁边那四颗星像什么?”李薇薇双目一亮,拍手笑道:“啊哟,这个像人,这么一说,可不是一个人用杵子捣米么?”李黄龙道:“不是捣米,是杵药,这些星星有个总名儿,叫做仙人杵药。”说罢又一一指着诸星,说道:“那八颗星连起来名叫弧矢,如箭在弦;那个叫天船,那是天龟,那是轩辕,那是玉井,那是天刀,那是河鼓。嗯,那个么?是牛郎牵的牛,织女是那颗最亮的星子,身旁两颗小星星,是她的两个孩儿,是以光芒暗淡些……”
  李黄龙随意指画星空,李薇薇随他指点,瞧得目不转睛,笑道:“真奇怪,以往瞧星星就是星星,倒没觉察到这许多人物牛马,亏得听你说了,方才知道。”李黄龙笑道:“这都是古人想出来的,不算我的功劳。”李薇薇瞥他一眼,心道:“这小色鬼不自夸,不居功,倒是难得。”游目望去,只见月射寒江,波光如练,澄空万里,星辉灿然。李薇薇只觉此景此乐从所未有,不觉握住李黄龙的手。李黄龙却沉醉星辰之间,竟未察觉。
  二人携手并肩,望着夜空,说着星斗轶事,直聊到玉兔西斜,方才倦了起来,去到潭边,用大石搭了一圈围墙,摒拒野兽,而后盖了李薇薇携带的毡被,抵足而卧。
  睡到半夜,李黄龙忽被一阵叫声惊醒,侧目望去,却见李薇薇闭着眼,双手虚空乱抓,似欲抓住什么,口里叫道:“师父,师父……”忽又扪住心口,面上露出痛楚之色,叫道,“师叔……别打了……别打了……”声音与先时不同,尖细稚嫩,好似女童声音,听在耳中,颇有些诡异。
  李黄龙知她梦魇,顾不得誓约,摇晃她道:“薇薇……”李薇薇被他摇醒,但觉遍体冷汗,心儿剧跳,只欲破胸而出,忽想起梦中情形,不自禁悲从中来,扑入李黄龙怀里,哭道:“师父死啦……再也不要薇薇啦……不要薇薇啦。”李黄龙将她抱在怀里,软语道:“别哭了,那是做梦,当不得真的。”李薇薇连连摇头,哽声道:“不是做梦,师父真的死啦,埋在土里,再也见不到啦。”李黄龙吃了一惊,忖想李薇薇平日达观乐天,嬉笑自若,想不到她心里竟也有如许惨事,蓦然间,他想到亲手掩埋父亲的情形,胸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但知目前不宜大放悲声,只得强忍悲戚,劝慰道:“梦里不是还能见到么?”
  李薇薇狠狠将他推开,怒道:“梦里是梦里,做得了数么?画的饼儿能吃吗?镜里的花儿能采吗?”说着又哭起来。李黄龙心道:“我怎么不懂?我还不是常常梦到爹爹妈妈。”瞧她脸上挂满泪痕,不觉怜意顿起,笑道:“画饼怎不能吃,你画在纸上,我连着纸一道吞下去。”李薇薇哭笑不得,啐道:“那我画在地上,你吃不吃泥巴?”
  李黄龙道:“你画了,我便吃。”李薇薇瞧他神色严肃,知他变着法儿叫自己开心,忍不住扑哧一笑,低骂道:“臭小子,尽说大话。”如此一来,却不再哭,怔然半晌,叹道:“小色鬼,我梦里都说了什么?”李黄龙如实说了。李薇薇叹了一口气,道:“我这次来中原,本是要寻我师叔的。”李黄龙道:“投靠她么?”李薇薇摇头道:“不是,我要向她讨个公道。问她为什么要害死我师父。”李黄龙大吃一惊。却听李薇薇幽幽叹道:“我真不明白,那一天,师叔为何会突然变了一个人,一点都不像她了……”李黄龙不由问道:“变成怎样?”
  李薇薇定定瞧着远处,缓声道,“那时,我刚满五岁,师叔突然从山外回来,脸瘦削苍白,似乎很是疲惫。她平日最疼我,每次回天山,总会带给我许多好玩的物事,好吃的东西,抱着我到处嬉戏玩耍。可那一次,我扑上去叫她,她却没笑一下,既不抱我,也不说话……”说到这里,低眉不语。李黄龙想了想,说道:“或许她遇到很伤心的事!”李薇薇叹道:“是呀,我也这么猜。可是师父至死,也不肯对我说明缘由,只说是一件大丑事,令师门蒙羞,不说也罢。”她叹了口气,又道,“那时候,我见师叔对我冷冷淡淡的,心里好不难过,吃过晚饭,闷闷地就去睡觉,但怎也睡不着。过了一阵,就听到厅堂里传来争吵声。我心中奇怪,便蹑足过去,躲在门边偷听,却听师父说道:‘这一尸两命,太违天良了吧。’师叔却道:‘一尸三命又如何?都是活该。’师父似乎气极,喘着气道:‘好啊,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大雪山的弟子,你做什么,与我再无干系。’师叔冷笑道:‘不须你逐我出门,只要将《梭罗指法》和《辟阳手》两本秘笈传给我,我转身便走。’师父也冷笑道:‘传给你,你又去害人么?我活着一日,你就别想。而且,今日我要废了你,教你从今往后不能动武。’师叔笑道:‘好师姐,你可真狠心。’说罢,厅堂中便传来极快的风声。”李黄龙失声道:“她们打起来了?”
  李薇薇道:“是啊,我从门缝向外瞧,只见师父与师叔身影飘飘,各使‘花神手’,斗得快极。那时我似懂非懂,还当她们和平时一般,拆解掌法。斗了一阵,师父使出梭罗指,点了数下,师叔抵挡不住,忽地笑了一声,向我这方掠来,只一掌就震破房门,将我抓在手里。”李黄龙叫道:“这厮好毒。”李薇薇柳眉倒立,忽地嗔道:“嚷什么?她再毒,也轮不到你骂。”
  李黄龙不知她为何生气,颇觉委屈,但这个当儿,又不好与她斗嘴,只得忍着。却见李薇薇骂过这句,又托了腮,望着暗处发怔,玉颊上挂着淡淡忧伤,半晌才叹道:“那时候,师叔抓着我,笑着说:‘好师姐,你用梭罗指啊,怎么不用啦?’师父怕伤了我,只好说道:‘你将她放下了,有话好说。’师叔笑道:‘师姐端地爽快,先把秘笈拿来。’师父看了我一眼,神色犹豫,但终究从袖里取出两本泛黄的小册子。师叔接过收好,笑道:‘师姐,对不住得很’,忽地出掌,打向师父胸口,口中笑着道:‘你若躲了,这一掌可就落到薇薇身上了。’师父本要躲的,一听这话,只得不躲不避,挨了这掌,倒退了好几步,身子也摇摇晃晃。师叔又笑道:‘果然师徒情深,可太笨了些儿,为人若不狠心手辣,只会受欺,常言说得好:恶人做到底,斩草须除根。’说罢又是两掌,打在师父身上。师父怕连累我,竟……竟连挨了三掌,也不还手……”说到这里,又流下泪来。
  李黄龙忍不住问道:“后来呢?”李薇薇抹了泪,哽咽道:“我那时小,什么也不懂,见师叔笑眯眯的,还当她们玩闹,直瞧见师父口角不断淌出血来,才害怕起来,哭道:‘师叔别打了,别打师父了。’师叔听见叫声,身子颤了一下,低头望了我一阵,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将我放下,出门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过天山。可师父硬受三掌,身负重伤,从此也再没好过,去年内伤复发,一病不起……”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李黄龙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住,心忖道:“那坏人倒还有点儿良心,听薇薇一叫,竟然罢手了。”想着也替李薇薇后怕。此时天光渐白,李薇薇哭得累了,靠在他肩头,迷糊睡去。正当此时,李黄龙忽觉地皮震动,接着听得蹄声,举目遥观,只见十余骑人马飞奔而来。李薇薇也闻声醒来,轻哼道:“姓楚的又追来了吗?”牵了李黄龙,伏在石块之后。
  须臾间,马队逼近江岸,借着初露晨曦,只见为首之人,竟是在“醉也不归楼”遇上的那个蓝袍汉子,只见他人高马壮,肩上挂着一张五尺大弓,顾盼之间神威凛凛。那群汉子纵马来到江边,停了下来,有人叫了一声,李黄龙听出是吐蕃语:“大将军,没船过江了。”
  蓝袍汉子眺望江水,忽地双眉一挑,以吐蕃语沉声道:“上山坡,背水列阵。”众大汉哄然应命,呼啦啦纵马驰上一片缓丘,下马分作两队,一队屈膝弯弓,指定来路,另一队立在后方,引弓站立。蓝袍汉子也跳下马来,挽弓伫立,任凭江风吹起衣衫,身子却如渊渟岳峙,一动不动。
  李黄龙听其说话,似是为人追迫。念头尚未转完,便听来路上马蹄声又响,数十骑人马呼啸而来,骑士衣衫杂驳,均是唐人装束,大约瞧见这群汉子被江水拦住去路,一齐高声欢呼,一阵风冲到山丘之下。蓝袍汉子觑得分明,喝道:“放箭。”弓弦骤响,一排箭迎着来骑射去,只听悲嘶声起,数匹战马中箭,前蹄屈曲,将主人颠了下来。此时间,山丘上第一队大汉罢手,取箭上弦,后一排大汉跨上一步,锐箭早出,这次却是直奔其人。只听数声惨叫,那些堕地骑士躲闪不及,顿有伤亡。
  那两排大汉进退之间,俨然合于法度,先射马,后射人,少有虚发。转瞬间三轮箭罢,唐人骑士已死伤二十余人,有人高声叫道:“贼子弓箭厉害,暂且避退。”众骑士抓起死伤同伴,旋风般向后疾退,退避之间,又折数人。
  唐人退出一箭之地,稳住阵脚,商议一阵,些许人持盾牌走在前面,其他人持刀抡枪,徒步相随。坡上大汉被盾牌所阻,无奈停射,纷纷拔出腰刀。那蓝袍汉子一声冷笑,忽地挽起五尺大弓,大喝一声,一箭射出,那支箭比寻常羽箭粗大一倍,箭干包裹铁皮,十分沉重,但饶是如此,去势依然无比凌厉,射中一人小腿,那人吃痛惨哼,手上盾牌略偏,蓝袍汉子第二箭趁隙而至,正中那人额头,贯脑而入。两方人马见此威势,禁不住齐齐发了声喊。
  蓝袍汉子弓弦一拨,又一箭射向一个壮汉咽喉。那人举盾格挡,却挡不住箭上巨力,闷哼一声,后跌数步,眼前箭芒乍闪,二箭又至,他眼疾手快,左手钢刀横出,却听“当”的一声,钢刀从中折断,那箭镞也应声而折,但箭杆去势不衰,仍然没入他咽喉。
  蓝袍汉子强弓重箭,连毙二人,唐人大多胆寒,逡巡不前。这时忽听一声长啸,一人掠出人群,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直奔缓丘而来。那蓝袍汉子箭出连珠,嗖嗖嗖发出三箭,那人枪盾左右遮拦,竟将来箭一一挡飞,来势不止,奔抵山丘之前。坡上大汉齐喊一声,纷纷持刀冲下。
  那人见状,喝声:“滚开!”枪花一抖,便刺倒一人,转身再喝一声,又刺死一人。蓝袍汉子心中大凛,这十三名手下都是身经百战、千中挑一的好手,谁想遇上这人,一个照面也抵挡不住。唐人见首领显露神威,无不精神大振,鼓噪着向山丘扑来。蓝袍汉子浓眉一扬,已有决断,竟不理会那持枪高手,挽开巨弓,箭如紫奔电走,尽往他身后唐人招呼。
  那持枪者耳听得身后同伴惨叫不绝,惊怒交迸,急欲抢上山坡,与那蓝袍汉子交锋。但眼前的壮汉偏偏悍不畏死,前仆后继。持枪者焦急无比,枪法更趋凌厉,喝一声刺死一人,待喝到第十三声,一众大汉尽被搠翻。那人奔上缓丘,回头一瞧,不禁心胆欲裂,敢情坡下尸横遍地,竟然再无半个活人。
  这一番杀戮宛若电光石火,李、柳二人远远瞧着,神魄俱夺,浑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枪法箭术,不由得对望一眼,均觉对方掌心之中,湿漉漉的,满是汗水。
  坡上二人对峙半晌,那持枪者忽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啸,声震大江,悠悠不绝,那人一声啸罢,厉声道:“贼酋,你射得好!”此时东方已白,晨曦照亮那人形貌,只见他紫面长髯,眉飞入鬓,眼似两弯冷月,尤显凛冽之威。
  蓝袍汉子也抛开弓箭,将一口单刀取在手中,淡然道:“足下枪法也好!敢问现在唐军中居于何职?”那人冷笑一声,啐道:“老子既没得做官的闲心,也受不得做官的闲气。”那蓝袍汉子面露讶色,皱眉道:“足下如此人才,竟然流落江湖,可惜!可惜!”那人冷笑道:“惜你娘个屁,那鸟官儿有什么好当?老子浪迹江湖,方才逍遥自在。”蓝袍汉子不以为忤,微微笑道:“足下枪法绝世,若能投入我大元,当可横行天下。”那人没料他当此之时,竟还敢游说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大声道:“好你个臭羌虏,我不杀你,你倒来说我。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忽地丢开盾牌,将枪戳在左畔,自腰间取下一个葫芦,咕嘟嘟喝起酒来。
  他虽然仰天喝酒,破绽百出,但偏偏气势俱足,叫人莫知所攻。蓝袍汉子见那杆金枪长可齐肩,枪尖金芒毕露,只因才杀过人,隐隐透着血光。枪缨也为金色,枪杆通体点染碎金,旭日一耀,宛如出水龙鳞。蓝袍汉子心一动,蓦地想起一个人。
  那人喝罢酒,眉间微醺,想起同伴尽殁,不由得悲愤骤起,将葫芦猛然一掷,缓缓道:“百年新封酒,万古杀人枪!”声音沉郁无比,蕴藉了极大悲愤。蓝袍汉子哈哈笑道:“百年之酒,岂为新封?活人似春来草长,杀人如秋叶凋落,因时而动,又何来万古?”那人大拇指一跷,笑道:“好贼酋,有见识。可惜龙某酒少,要么当须敬你一斗。”蓝袍汉子浓眉一挑,脱口叫道:“龙某?莫不是枪挑东南?”
  那人冷笑道:“不错,老子就是龙入海。”李黄龙只觉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何时听过。只听龙入海又道:“不过,你虽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要知妇人能生出儿子,丈夫能养出闺女,天者清虚,却有日月之实,地者浊实,乃有空谷之虚。万物既然自相矛盾,何不能有百年新封之酒,万古杀人之枪?”这数语奇突,蓝袍汉子眉间闪过一丝迷惑,只此一瞬,气势上倏现破绽。龙入海等的便是这一刻,大喝一声,枪缨抡圆,枪尖疾吐,赫赫如骄阳腾空,勃勃如怒龙昂首,气势千钧,直锁蓝袍汉子咽喉。
  霎时间,忽见那蓝袍汉子单刀疾起,刀脊磕中枪尖,嗡然声响,噔噔噔,二人同退三步,竟是功力相当,不分高下。龙入海一扫狂态,瞧了瞧手中金枪,又望着那蓝衫汉子,颔首道:“好刀法,示之以弱,击之以强。”原来蓝袍汉子那一丝惑色竟是欺敌之策,实则并无破绽,若非龙入海留有后着,势必被他卸开金枪,单刀抢入,劈个正着。龙入海不想他貌似雄壮,心机却一深至斯,不由得精神凝定,再无轻敌之念。蓝袍汉子暗道可惜,口中笑道:“敢情阁下也通兵法?”龙入海冷笑道:“略知一二。”突地疾若惊风,噔噔噔踏上三步,每一步均是气势慑人。
  蓝袍汉子冷冷瞧着金枪枪尖,横刀于胸,双足如与大地相融,凝如山,沉如海。刹那间,龙入海一声怪啸,金枪陡振,若乱莺出巢,扑将过来。蓝袍汉子直待枪到胸前,方才挥刀横劈,嗡的一声,刀枪绞击,光散影乱,一时间,两人各逞绝技,在丘顶上斗成一团。
  李黄龙从旁观看,那二人出手奇快,初时全然瞧不明白,但看得久了,却也隐隐瞧出一些门道,龙入海的枪法看似繁花乱锦,实则神气凝固,余势绵绵不穷。蓝袍汉子的单刀变化较少,刀光几被枪影掩盖,但每一刀绝无多余,均是用在适当之时、适当之处。
  两人险象环生,斗到七八十合时,山丘上人影一乱,忽听龙入海骤喝一声,枪影顿消,金枪形神如一,直奔那蓝袍汉子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