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奉陪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2      字数:9314
  楚留香转头道:“女娃儿,好话人人会说。但还有许多事,你没能撇清。”话音未落,只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仙流公言之成理,就那盒子的事,也是撇不清的。”李薇薇转眼瞧去,就见暗里立着一人,身形奇伟,长髯飘拂,乍看与紫震形貌相似,想必是那紫云阁主紫行空了,不由心中作恼,冷笑道:“紫堡主倒会撇清,既得好处,又会卖乖,鱼目混珠,偷李换柱。”紫行空听得心中咯噔一下:“糟糕,莫非那假铁盒落到她手中,被她瞧出破绽?”蓦地眼露凶光,投在李薇薇身上李薇薇说得兴起,正要说出真假铁盒之事,却听九如道:“女娃儿,响鼓不消重捶,高手打架,点到为止。”李薇薇听九如说得郑重,当即住口。楚羽却不明就里,仍叫道:“小贱人,你偷的盒子,还是交出来得好!”李薇薇瞧她一眼,说道:“我没见过那盒子,拿什么来交?”楚羽冷笑道:“口说无凭,你敢让我一搜么?”
  李薇薇微微皱眉,冷笑道:“好啊,若搜不出来?却又怎么着?”楚羽冷笑道:“搜不出来,算你造化。”李薇薇秀目生寒,冷声道:“那可不成,搜不出来,你须得自断双手。”楚羽一愕,怒叱道:“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谁知你没藏在别处?”李薇薇只是冷笑。
  李黄龙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道:“我以性命担保,她身上断无铁盒。”楚羽啐道:“你知道什么?难不成,你搜过她的身?”她言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李薇薇只觉双颊滚热,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美目张圆,狠狠瞪了李黄龙一眼。
  此时林中晦暗,李黄龙并未知觉李薇薇神色有异,脱口道:“她身上有何物事,我都知道。总之没有什么铁盒。若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众人一静,蓦地呵呵嘿嘿、嘻嘻哈哈地哄笑起来。李薇薇心中气苦,恨不得一把掐住这小色鬼的脖子,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原来,方才二人在钟内神迷意乱,几乎无所不至。李薇薇身上若有铁盒,李黄龙岂会不知。在场众人老于世故,联想起二人钻出巨钟的模样,早已猜到几分。楚留香少时风流多情,深谙男女情事,听得这话,也不觉莞尔,忖道:“这姓李的小子真真口不择言,全不顾及人家女孩儿的颜面。但他二人亲昵如此,这小子若非大奸大恶,那便是女娃儿身上真无铁盒。但盗盒之人既不是她,又当是谁呢?”沉吟未决,忽听九如笑道:“老色鬼,你莫要东张西望,既拿百花仙酿诳我出来,也该有始有终,让和尚沾沾酒气!”他声如洪钟,震响四野,竟将场中笑声压了下去。
  楚留香含笑道:“你这野和尚,若不依你,倒显得楚某小气了。”抬袖露出一只酒坛,泥封早已揭开,浓郁酒香熏人欲醉。九如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好酒好酒,当年饮过一次,齿颊留芳,至今不散。”伸手要拿,楚留香却探手挡住,笑道:“老和尚,你不怕酒中有毒,一喝就死?”九如笑道:“怕个屁,若有酒喝肉吃,死也值得。”一把夺过酒坛,张口痛饮,李、柳二人欲要阻拦,已是不及。
  楚留香沉默半晌,叹道:“好和尚,我不如你!”九如歇了饮,笑道:“和尚虽好,却不及酒好。”两人相视一笑,刹那间嫌隙烟消。楚留香笑罢,说道:“老和尚,还要斗么?”九如道:“斗与不斗,都在你一念之间。和尚只管奉陪。”楚留香摇头叹道:“情势所迫,欲罢不能。”众人听这对答,都觉奇怪。
  九如心知楚留香已猜到李薇薇并无铁盒,但他一代高手,就此罢手,难以服众。当下眼珠一转,哈哈笑道:“好说。是文斗,还是武斗?”楚留香道:“比斗还分文武么?”九如道:“武斗么?便是模仿泼皮打架,大伙儿一拥而上。你们人多势众,和尚也打得过瘾。”楚留香摇头道:“以众凌寡,君子不为,文斗却又如何?”九如冷笑道:“你老色鬼装什么君子?哼,文斗么,那便是你方轮番上阵,与和尚比轻功、拳掌、兵刃、暗器、内力、外力,但凡武功,任你们出题,若有人胜过和尚,和尚拍屁股就走,决不道个不字。”他斜睨紫震,嘿笑道,“紫大郎,你使百斤铁锤,人称天锤,来来来,咱俩先来比比气力。”
  紫震被他一棒磕飞铁锤,如何还敢答应,但若不应战,又恐辱及家声,一时进退维谷,脸上阵红阵白。九如长笑道:“儿子不济,还有老子。紫行空,你号称岳阳楼以西拳法第一,敢与和尚比划比划么?”紫行空冷哼一声,藏身暗影里,一动不动。
  楚留香笑道:“老和尚,不要欺软怕硬。楚羽,将剑给我!”楚羽正为丈夫发愁,忽见叔父揽过去,喜不自胜,慌忙解了长剑,双手捧上。楚留香接过剑,直起身来,九如深知楚留香剑法奇高,一旦交锋,分出胜负,也是五百合之后的事,但又想此人既有罢手之意,定当不会较真,或许斗过百招,也就认输大吉。楚留香乃群豪之首,一经降服,余子皆不足道。盘算已定,乌木棒一撑,起身笑道,“老色鬼,咱们就比兵刃!”
  楚留香摇头道:“你老和尚棒法精奇,楚某甘拜下风。”九如未料他如此示弱,心中纳罕,又听楚留香说道:“不过,和尚你既说任我出题,那么楚某权且出个题目,考你一考。”九如虽觉不妙,但话已说满,只得嘿嘿笑道:“由得你。”楚留香慢吞吞走近一棵一抱粗的大树,手中剑光一闪,树干断成三截,楚留香举剑将居中一截挑在地上,手腕再抖,剑芒吞吐,那段圆木齐齐整整被剖成三份。九如恍然道:“老色鬼,要与和尚比赛劈柴么?”楚留香笑而不答,长剑倏又抖出一朵剑花,将那段径约三尺的圆木匀匀分作九份。九如笑容渐敛,白眉微耸,只见楚留香广袖曳地,长剑挑出一朵朵银色剑花,越变越快,越变越繁,剑光耀眼,莫可逼视。俄顷,剑光忽消,楚留香持剑退后,却只见那段圆木却已被剖成无数细逾木筷、长约尺许的纤细木棍,聚拢一处,并不散开。四面众人无不屏息,仿佛吐上一口气,也能将那堆细木棍儿吹得七零八落一般。
  九如冷笑道:“原来不是劈柴,是做牙签!老色鬼你这路剑法,叫什么名儿?”楚留香笑道:“名曰春色三分。”九如点头道:“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名目文雅,剑法也花哨,春色三分,一剑三分,很好很好,如此说,和尚也当如法炮制么?”他武功已入化境,巨细缓急,无所不能,既见楚留香使过剑法,依样画葫芦,也无不可。
  楚留香笑道:“非也非也,我只请问你老和尚,这堆木棍共有几根?”九如顿时瞠目结舌,方才他全神关注剑招变化,全没留心木棍的根数,经此一问,当即语塞。楚留香冷冷道:“和尚你若瞧不出来,大可抱过去一根根数过,若数明白了,也算我输。”众人闻言均是大惊:“如此岂不输定了?”九如却拈须冷笑,心中暗骂:“和尚若是伸手去数,就算胜了,也是没脸。哼,老色鬼老奸巨猾,就算要输,也想输得风光体面。”正自犹豫不定,忽听李黄龙笑道:“九如大师,你说这春色三分,一剑三分,是何含义?”
  九如神思不属,随口应道:“所谓三分,便是他一剑挥出,不论几个对手,统统削成三截。只不过,木头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试想谁会站在那儿任他砍呢?再说了,杀人一剑足矣,何必定要削成三截?故而这剑法中看不中使,做做筷子牙签倒还不错。”他既然中计,懊恼之余,也唯有皮里阳秋,讽刺剑法几句,但因见识奇高,语语中的,叫楚留香反驳不得,唯有沉脸冷笑。
  李黄龙笑道:“如此说来,不管几根牙签,他一招下去,都须得劈成三截?”九如点头道:“不错。”李黄龙道:“撇开第一剑断木取材,而后他一招三分,两招九分,三招二十七分,敢问大师,楚留香一共使了几招?”九如白眉一耸,道:“这个和尚倒瞧明白了,共有六招……”说罢掐着指头推算,但他虽然机锋高强,神通无敌,却因生平旷达,算计实非所长。楚留香与他相交日久,深知老和尚这个破绽,故而设下如此圈套,引他中计。
  九如蹙额掐指,算了好半晌,终归算不明白,不由挠挠光头,向李黄龙笑道:“小子,这也太过容易,和尚懒得算了,你说说,到底几根?”李黄龙心里笑翻:“这等算术着实容易,月神庭里三岁小儿也算得出来。”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所谓春色三分,倘若三招二十七分,再分一次,四招便是八十一分,以之类推,五招为二百四十三分,六招则是七百二十九分。”
  九如拍手笑道:“照啊,就是七百二十九根棍儿。老色鬼,这个数目倘若不对,便是你剑法不济,那‘春色三分’须得改作‘头脑发昏’才是。”楚留香冷笑道:“老和尚你得意个屁,人家算出来的,与你什么相干!”九如笑道:“总之你认不认输?”楚留香啐道:“输便输了,老夫没你这般混赖。”九如挑起大拇指,大声赞道:“好,不愧是老色鬼,行事说话,光棍得紧。”楚留香懒得理他,瞧了李薇薇一眼,高声道:“事有蹊跷,老夫须得重新查探,今日暂且作罢。但若凶手当真是你,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老夫的手心。”众人听得这话,尽是一愕,他们都见过九如的神通,少了楚留香,此间当真无人能抗。
  李薇薇微微一笑,道:“请便。”楚留香冷笑一声,方欲拂袖而去,忽听有人朗笑道:“且慢。”众人侧目瞧去,只见一个青衣人足不点地般越众而出,抱手笑道:“晚辈释海雨,出乖露丑,还向九如大师讨教一回轻功。”李黄龙识出这人正是在姑苏城外徒步追逐胭脂马的中年汉子,只见他身形瘦颀,眼大唇薄,颧骨高高凸起。九如瞧他身法飘忽,心念一动,道:“你姓释?”那青衣汉子笑道:“不错,区区释海雨,释迦牟尼之释,铸山煮海之海,风雨时若之雨。”摇头晃脑间,神色颇为得意。九如嘿嘿一笑,忽道:“妙啊,敢情老乌龟就是你爹?”释海雨脸色陡变,愠怒道:“大师身为前辈,尚请留些口德。”九如笑道:“好好,你释家自在灵鳌岛称尊,为何也来横插一脚?难不成小丫头去了灵鳌岛,偷了你家的东西?”释海雨嘿然道:“倘若偷了,谅她也出不得岛去。这女子为恶多端,晚辈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忽听李薇薇冷声道:“我看你是‘路见神驹,见宝起意’。”释海雨老脸一热,嘿嘿干笑。
  九如奇道:“女娃儿,此话怎讲?”李薇薇道:“这厮见了我的马儿,死活要买,我不肯卖,他就缠着不放。”九如打量释海雨一眼,哼声道:“老乌龟好歹也算条汉子,你这小乌龟怎就不争气?”释海雨却了无愧色,嘻嘻笑道:“大师此言差矣,我替大家捉贼拿凶,取些酬劳也合情理。闲话少提,大师敢与晚辈一较脚力么?”
  九如道:“如何比法?”释海雨道:“前往姑苏东门,先到者胜。”九如寻思道:“这小乌龟腿脚麻利,必然得了老乌龟的真传。换作平时,和尚倒可会他一会,但目下前往姑苏,绝非善举。只怕和尚那边厢与他拼斗轻功,这边厢便有人对付这女娃儿。但若带上女娃儿,和尚身有累赘,又怕跑他不过。哼,小乌龟武功不及他爹,心眼却多了不止一个。这招调虎离山,真他奶奶的妙极。”但他早先放出大言,不好食言,唯有暗暗后悔:“和尚打多了雁儿,反被雁儿啄了眼,早知如此,不如武斗来得痛快。”
  楚留香先折一阵,正觉气闷,冷笑道:“老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出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总不成又要混赖吧?”九如被他挤兑,一时性起,扬声道:“谁混赖了,说比就比。”忽听李黄龙道:“且慢。”九如正自发愁,闻言精神一振:“这小子鬼机灵,且瞧他有何主意。”当即道:“你有什么话说?”李黄龙笑道:“兵对兵,将对将,大师你身为我方主帅,焉能随便出马?这一阵让给晚辈好了。”众人闻言,俱都哗然,甚或有人笑出声来。九如挠挠光头,也觉为难道:“小家伙,灵鳌岛的轻功当世独步,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黄龙笑道:“那也不妨,小子做块试金石,试试这人的分量,瞧他配不配做大师的敌手,小子若然不成,大师再来无妨。”一转眼,笑道,“释兄以为如何?”释海雨双手叉腰,望天冷笑道:“谁是你释兄?我和九如大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李黄龙哈哈笑道:“有志不在年高,许多人年纪虽大,却都活在了狗身上。”释勇信双眉一扬,目有怒色。九如心道:“这小家伙如此挑衅,莫非有必胜之道?嗯,且让他试试,料来小乌龟当着和尚,也不敢弄诡。”当下笑道:“也罢,小乌龟,你便与这小子玩玩,胜得了他,和尚再和你比。”
  释海雨见他说话,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一时面皮涨紫,蓦地纵声长笑,笑声到处,林中枝叶簌簌而落。释海雨一声笑罢,冷然道:“也好,就如大师所言。不过,释某纵横四海,从不白白出手。既是赌斗,便有彩头。哼,小子,你若输了,拿什么给我?若是没了什么好东西,一手一脚也可。”众人闻言均是一惊,聪明的都猜出释海雨自恃身份,不屑与李黄龙动手,这话是要迫他知难而退。
  李黄龙犹豫未定,忽听李薇薇冷道:“姓释的,他若输了,我把胭脂给你。”李黄龙心神剧震,释海雨却是喜上眉梢,生怕对方反悔,急急接口道:“此言当真?”李薇薇决然道:“绝无反悔。”李黄龙回眼望去,只见她紧咬樱唇,星眸闪亮,见李黄龙瞧来,轻哼一声,恨恨别过螓首。李黄龙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她对自己就变得如此冷淡,心头一阵茫然,再想自己一旦输了,她失去爱马,更会伤心无地,若然惹她伤心,自己活在世上,真无兴味。刹那间,一股悲壮豪迈之气涌上心头,朗声叫道:“如此说定,但规矩须得由我来定!”
  释海雨笑道:“什么规矩?比拳脚也成,内功也可,兵刃暗器,释某全都奉陪。”李黄龙失笑道:“那倒不必,说比轻功就比轻功,只是长途奔走太耗时光,咱俩就在此地比过。”释海雨生平最好奇珍异宝,此刻贪得胭脂神驹,也想速战速决,当即寻思道:“凭你这黄口小儿,老子两步之内,便可手到擒来,长途奔走,倒也多余。”便道:“好,全都依你。”
  李黄龙走到那堆细长木棍前,背着众人,挑出四十五根木棍,一根根插在地上,须臾插满十丈见方。众人各各诧异,不知这小子打何主意。李薇薇偷眼觑看,见那细棍阵列,犹如灵龟,不由心中大恼:“小色鬼弄什么玄虚,这个当儿还有心思插王八玩儿。哼,他若输了胭脂,我……我今生今世都不理睬他。”
  李黄龙将四十五根木棍插完,将身一纵,轻轻巧巧立在东端一根细木棍上,嘻嘻笑道:“释先生,请了。”释海雨瞧着奇怪,皱眉道:“这是什么阵势?”李黄龙笑道:“阁下既是小乌龟,我自当以乌龟阵伺候。”释海雨瘦脸一黑,怒道:“臭小子,你他妈的比武就比武,哪来这么多闲话?”李黄龙笑道:“好好,言归正传。你我就在这木棍上奔走,我若被你擒住,便算是输。此外任谁双脚落地,也算是输!”释海雨瞧那木棍细弱不堪,一踩即断,他微一沉吟,忽地飞身落向西端一根棍儿上,落足之际,倏地踩着细木棍前奔三步,停在阵心,这一来占住阵眼,八方木棍,无远弗届。
  众人见释海雨这几步走得疾若狂风,足下棍儿竟是纹丝不动,不由齐齐喝了声彩。楚留香望了九如一眼,欲言又止,九如手拈胡须,淡淡笑道:“你猜得不错。”楚留香皱眉道:“那就奇了,难道老穷酸有两个传人?”九如白眉一轩,奇道:“还有一个?”楚留香点头道:“若论武功,那一个可比眼前这个厉害多了。”说话间,木棍上两人早已发动,释海雨一步丈余,来去如电。相形之下,李黄龙则缓慢许多,但他出步虽不快捷,却似有缩地成寸之能,明明瞧他身在东边,慢悠悠三步一走,便穿过十丈,抵达西端。
  须臾间,二人一快一慢兜了十来个圈子,时如蝶戏,时如燕翔。眼看释海雨几度就要得手,却总被李黄龙于间不容发之际遁走。时间一长,不止释海雨心中不解,众人也都莫名其妙,李薇薇更是秀目圆瞪,心中疑惑:“小色鬼的轻功,何时变得如此厉害?”忽听身边楚留香长叹道:“姓李的小子内力平平,算计之精,却是世间少有,这四十五步之内便如他手掌纹路,辨析入微。这位释贤侄空负一身轻功,也唯有亦步亦趋,随他进退,况且还要当心足底木棍,十成轻功用不上三成。”九如冷笑道:“和尚却不以为然。小乌龟到底功力不济,见识不足,换了老乌龟出马,纵有百十个李黄龙,也是弹指之间,一并擒了。”楚留香点头道:“这话倒是不假。”李薇薇张着耳朵听二人说话,却听得越发糊涂,忽见李黄龙迭遇险招,不由暗暗焦急。
  释海雨久斗无功,耳听得四面议论声嗡嗡直响,不由大为焦躁:“我释家轻功天下无双,若还抓不住这个乳臭小儿,岂不平白折了名声?”想到此处,蓦地劲贯足底,将细棍踏得入地寸许,身子陡然纵起,大鸟般向李黄龙头顶扑来。李黄龙足下一转,以“生生术”向左蹿出。释海雨身形凌空转折,右掌劈出,骤喝道:“小兔崽子,给我下去!”掌风如山,压向李黄龙。众人俱是一惊,敢情释海雨久战无功,竟欲以无俦掌力,将李黄龙先从棍上逼落,其后自己即便双足落地,也算胜了。
  喝声未竭,忽见李黄龙足下旋转,单掌上拨,却是一招“天旋地转”。二掌相交,释海雨但觉掌力被带得一偏,心叫不好,掌风所及,咔啦啦一阵响,竟将细棍扫折一片。释海雨疾喝一声,凌空变式,一个筋斗向后翻出,欲要落在身后细棍之上。李黄龙觑得真切,忽地使招“三生归元”,双掌齐出,掌风将释海雨身下细棍一并推倒。释海雨大惊失色,慌乱间大袖乱挥,力图煞住落势,再寻木棍落足,不料李黄龙左一招“三生归元”,右一招“三生归元”,呼呼数掌,竟将他身下丈余方圆的细木棍尽数推倒。
  释海雨眼看要输,忽地长啸一声,双掌乱挥,掌风沛然四达,地上细木棍纷纷伏倒。他这招正是鱼死网破之计,即便自己无处立身,也叫李黄龙立足不得,他身在半空,李黄龙却立在棍上,木棍一倒,势必当先落地。再说就算两人一同落地,也是平手。释海雨不但轻功高绝,掌力也颇雄浑,一时场中细木棍尽被扫中,李黄龙倒退不迭,踩得细木棍咔嚓嚓纷纷断折,蓦地站立不稳,一个筋斗向后翻出。
  李薇薇一颗芳心随他退却一沉到底,倏地合上美目,不忍再看,但双眼虽闭,双耳听觉仍在,忽听得人群里一阵叹息,然后便是一静。李薇薇心觉奇怪,张眼偷觑,却见释海雨站在地上。李黄龙则头足颠倒,双手撑地,模样十分奇怪。
  却听释海雨冷笑道:“小子,你这是什么姿势?哼,这回大伙儿一齐落地,不分输赢,须得重新比过。”李黄龙却不翻身,哈哈笑道:“释兄只怕错了!”释海雨皱眉道:“释某哪里错了?”李黄龙笑道:“咱们事先约定,怎生算输?”释海雨不假思索道:“你若被我擒住,便算是输。此外任谁双脚落地……”说到这里,他忽地张口结舌,两眼瞪着李黄龙,再也说不出话来。李黄龙笑道:“不错不错,双脚落地算输,双手落地,又当如何?”说罢翻身站起,笑眯眯望着释海雨。众人听得这话,纷纷大骂李黄龙狡猾。
  释海雨瞪着李黄龙,面皮时青时红,忽地嘿了一声,一拂袖,转过身子,便如一缕轻烟,飘飘然穿林而去。李黄龙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人赢便是赢,输便是输,倒也不拖泥带水。”
  楚留香淡淡一笑,也一拂袖,扬声道:“老和尚,我也去了,明日午时,我在‘醉也不归楼’设酒相候。咱们醉也不归。”九如不由得咕嘟嘟吞了口唾沫,笑道:“会无好会,筵无好筵,想用酒肉收买和尚,只怕不能。”楚留香淡然道:“话不多说,过午不候。”说罢转身即走,楚宫见状,急道:“三叔,你当真走了么?”楚留香却不答话,朗声一笑,身形矫若惊龙,向南而去。
  九如瞧了李、柳二人一眼,笑道:“走吧。”推动巨钟,轰轰隆隆滚向北方。一时间,两大高手一南一北,笑声各各冲霄而起,就如两只大鹏鸟比翅而飞,难分高低。
  李、柳二人随九如走出一程,上了官道,李薇薇取出一支铜哨,吹了数声,声音尖利,传得极远。不多时,但听一声马嘶,胭脂一跛一跛从草莽中蹿了出来。李薇薇欢喜至极,搂住胭脂脖子,咯咯直笑,但见它后腿箭伤,又不由心中一酸,哽声道:“胭脂,都怨我不好,害苦你啦。”李黄龙接口道:“说得是,你不喝酒,乖马儿也就不会受伤了。”李薇薇心中作恼:“好啊,我不来找你麻烦,你却来触我霉头。”狠狠瞪了李黄龙一眼道:“我的马儿,关你什么事?”
  李黄龙正要反驳,却听九如笑道:“罢了,斗这些闲气作甚?小家伙,女娃娃,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李薇薇一惊,也忘了与李黄龙拗气,叫道:“和尚,你要走了?”九如笑道:“是啊,这口大钟乃是寒山寺偷来的,倘若不还回去,弘悟和尚还不把我一口水吞了?”
  李薇薇怅然道:“一口钟偷了便偷了,有什么大不了?和尚,你这一走,那些家伙又会来缠人。不如你和我同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顺道还可教我些功夫,将来遇上那个老色鬼,也不用怕他了。”九如笑道:“你想得倒美,嘿嘿,要学功夫么,那也容易!你只需剃了光头做小尼姑,和尚就教你。要么,一概免谈。”李薇薇不忍与他分离,本想寻借口留他同行几日,但一听这话,大感踌躇。
  九如笑道:“和尚便知道你不肯,你花容月貌,又得了如意郎君,倘若做了尼姑,岂非大大的无味?”李薇薇娇靥羞红,啐道:“臭和尚,乱嚼舌根,小心我拿耳刮子打你。”九如啧啧道:“女人的脸二月的天,方才还要和我喝酒吃肉,翻脸就不认人了。小家伙,和尚一走,你须得加倍小心,千万别说错了话,丢了脑袋。”李黄龙听得莫名其妙,心道:“我与薇薇那么要好,她怎会要我的脑袋?”李薇薇却气得顿足,骂道:“死秃驴,快滚快滚。”九如哈哈大笑,手拍铜钟,巨钟转动,卷起滚滚烟尘,宛如一条神龙,倏然去得远了。
  李薇薇虽然余怒未消,但当真瞧得九如去远,又想到这和尚神龙见首不见尾,经此一别,只怕再无见面之日,不觉眼圈一红,两行泪水滚落出来。
  李黄龙知她心境,叹了口气,拍拍她肩,正要安慰两句,李薇薇忽地伸手,将他狠狠推开,怒叱道:“滚远些。”出手甚重,推得李黄龙倒退三步,李薇薇纵身跃上胭脂马,头也不回,打马便走,胭脂马脚力惊人,转眼间便消失在大路尽头。
  李薇薇骑马狂奔二里许,回头观望,却不见李黄龙赶来,心头气苦,又怕胭脂伤势恶化,只得停下,坐在路边大石上发呆,忽而想道:“我把小色鬼一个人丢在后面,倘若姓楚的不死心,又找上他,岂不糟糕?”几欲催马赶回,但又放不下面子,咬牙忖道:“他那般欺负人,死了也活该。”虽如此想,却又目视来路,怔怔地流下泪来。
  泪眼蒙眬中,忽见李黄龙无精打采,慢吞吞地顺大路走过来,大约瞧见她了,步子加快,飞也似奔过来,喜道:“薇薇,我还当见不到你了呢!”李薇薇见了他,心头已是百味杂陈,又听他叫了这声“薇薇”,面皮虽然绷着,心却软了大半,冷冷地道:“我还当你不来了!”李黄龙笑道:“胭脂四条腿,我才两条腿,自然跑不过它。”李薇薇怒道:“你根本就没跑。”李黄龙皱了皱眉,挠头道:“我直当你生气了,不肯理我了。”李薇薇听他一说,顿时勾起满腹委屈,伏在石上,嘤嘤哭了起来。李黄龙平日里纵是千巧百灵,但今日不知为何,头脑竟迟钝了许多,不复往日灵光。见李薇薇大哭,顿时慌乱道:“别哭别哭,我有什么不好,你打我就是,我不还手。”
  李薇薇仍是哭,边哭边道:“师父不要我,那些混蛋又冤枉我,说我偷他们的盒子,你这个小色鬼不但不助我,还伙同他们一道气我,我死了你才甘心么……我死了才好,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李黄龙听她哭得凄惨,也不觉心酸,一句话冲口而出:“你要死,我陪你死好了。”李薇薇娇躯一颤,胸中升起一股甜蜜之意,轻哼了一声,涩声道:“要死你自己死去,谁和你一同死了!”李黄龙笑道:“你若不哭,我死一回也不打紧的。”李薇薇道:“呸,人还能死几次么?”
  李黄龙道:“能啊,我小时顽皮,爹爹常打我,打得狠了,我便翻眼装死,我爹见状便不打了。如此算来,也死过好多回呢。”李薇薇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但只笑了一下,又寻思道:“不成,这小子惫懒得紧,今日若不给他个下马威,以后休想降伏得住他。”当即又板起粉颊,冷冷不语。
  李黄龙说了那番话,念及亡父,不胜凄然,再也无心说笑。李薇薇听他久不言语,反倒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道:“你说这些又怎样?人家还不是冤枉我。”李黄龙双眉一拧,大声道:“我才不信你偷了铁盒,老和尚也不信,是不是?别人管他作甚?若要文斗武斗,我尽都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