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溘然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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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1 字数:9705
李黄龙忍不住侧目望去,只见李薇薇蛾眉微蹙,神思不属。楚留香不悦道:“小丫头,没听到么?我问你话!”李薇薇娇躯一颤,皱着眉喃喃道:“奇怪,皇宫的字是我留的,但天香山庄的字却是谁留的呢?”楚留香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李薇薇没好气道:“我做了便做了,没做就没做,何须狡辩?”楚留香道:“罪证确凿,谁又肯信你?”李薇薇侧目一瞧,正好看见李黄龙,李黄龙不知为何,只觉热血上涌,脱口便道:“我就信她!”楚留香闻声一怔,李薇薇却瞧着李黄龙绽颜一笑,那笑靥映着红通通的火光,李黄龙不由得瞧得痴了。
楚留香见这对少年男女眉目传情,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饶是他久读道书,也不由动怒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李黄龙拱手笑道:“不才李黄龙。”李薇薇闻言又是一笑,心道:“李黄龙?他这名儿好生古怪!李黄龙,李黄龙……”一时竟忘了强敌当前,低眉捻衣,默念着李黄龙的名字,痴痴出起神来。
楚留香冷笑一声,寒声道:“小家伙,这等红粉陷阱,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将来吃了这妖女的亏,千万不要后悔!”九如呵呵笑道:“妙论啊妙论,果然是脂粉阵里的将军,众香国中的状元,若非在红粉陷阱里打过筋斗,怎说得出如此警句?嘿,楚留香,你别说他人,你自己当心才好。”楚留香一再被他嘲讽,焦躁起来,拂袖喝道:“臭和尚,摇唇弄舌,不算本事!”九如笑道:“好哇,既不摇唇弄舌,那就动手动脚!”袖袍一拂,正中身旁铜钟,只听“嗡”的一声,千斤巨钟飞了出去,罡风大起,凌厉非常。楚留香怒道:“好和尚,到底撕破脸了!”身子不动,左手五指挥出,捺在巨钟之上,只听嗡的一声,巨钟在他怀中滴溜溜凌空乱转。楚留香右手又是一拨,巨钟转得更急,倏忽间从他双手间弹出,绕了一个大圆圈,又返回九如身前,劲风四溢,激得木炭溅起,篝火忽明忽暗。李黄龙与李薇薇见楚留香使出这招,双双心头打了个突,惊骇之极……
九如稳坐不动,左手接过巨钟,大袖一拂,木炭还未来得及溅开,又落回地上,篝火重新燃起,九如笑道:“不错不错,这招叫什么名儿?”楚留香冷然道:“随意所发,便叫它‘寂兮寥兮’。”九如笑道:“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说罢大袖一挥,又将铜钟拂出。楚留香不由脱口赞道:“好和尚,敢情也读老庄?”
“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出自《老子》,意指道之一物,无声无形,无所变化,只要顺其自然,则圆转自如,永无休止。楚留香内功出自玄门,这招借力打力,顺着九如的劲力,以圆劲略加引导,还施回去,颇得上述自然之道。故称“寂兮寥兮”。
一时间,只看九如以“大金刚神力”拂扫铜钟,楚留香则以“寂兮寥兮”应付,偌大一口千钧巨钟在二人间嗡然来去,无法着地。九如手上使劲,嘴里也不闲着,说笑道:“楚留香,你干什么不用剑,若是用剑,或能让和尚挪一挪身子。”楚留香冷声道:“天下间配我用剑的,不过寥寥一人,哼,你老和尚还不配。”李黄龙听到这里,忍不住接口道:“这话太狂了些!”九如摇头晃脑,嘿嘿笑道:“小子你有所不知了,这与张狂倒不相干。他用其剑,便如伯牙鼓琴,非有知音,断不轻发。不过能将‘分香剑术’练到这个地步,他楚留香也算空前绝后。”
楚留香冷笑道:“老和尚,你这话可是不中听!”九如笑道:“你不服不行,想你一身本事,可有传人?”楚留香神色顿时一黯,哑口无言。两人口中说话,手中发招,只见那巨钟越转越急,带起无俦劲风,逼得李、柳二人步步后退,土地庙也似挡不住那股绝强旋风,墙壁屋李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楚留香以剑法闻名于世,气力非其所长,此时舍长用短,时辰一久,倍感吃力,又斗数招,蓦地拨回铜钟,扬声道:“且慢!”九如将铜钟放在身旁,笑道:“怎么?认输了么?”楚留香皱眉道:“老和尚,你一意出头,就是为了那只乾坤锦盒么?”九如嘻嘻直笑。楚留香见他笑得欢畅,心下更无疑惑,摇头道:“可惜你这算盘却打错了,那只乾坤锦盒,乃是假的。”九如点头道:“这等拙劣计谋,和尚也曾用过的。”楚留香叹道:“这并非计谋,那铁盒确是假的。”他见九如眼带嘲意,又叹道,“和尚,你可知道这乾坤锦盒的来历?”九如笑道:“听说是吕洞宾所留,内藏丹书火符,得之可证仙道,不过,从吕洞宾弃世之后,这铁盒就没人打开过。”
楚留香摆手道:“你听的只是江湖妄言,这铁盒是何人所留,其实已无从考据,只是吕祖道名远播,托他之名罢了。不过,百多年前,这铁盒却开过一次。”九如浓眉一挑,笑道:“有趣有趣,说来听听。”李薇薇与李黄龙也甚好奇,均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留香。
楚留香抚须沉吟道:“老和尚你听说过紫阳真人么?”九如道:“你说的张伯端张紫阳吧?靖康之后,道门分南北二宗,王重阳是北宗之祖,张紫阳则为南宗之祖。北宗主张入世济人,南宗则以清修为要旨,不过说起来,王重阳创立北宗,有座下全真七子作为臂助,张伯端则凭一人之力开创南宗,那才叫当真了不起。”楚留香哑然失笑道:“老和尚,这‘了不起’三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来,忒不容易。不过,紫阳真人确是古今第一等的人物,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精通,一身武学修为更是出神入化,凌驾一时。”
九如皱眉道:“老色鬼啰里啰唆,说的是乾坤锦盒,怎么又跟张紫阳扯上干系?”楚留香拈须冷笑,李黄龙接口道:“打开乾坤锦盒的就是这个紫阳真人么?”楚留香道:“你这小子倒还不笨。”九如冷笑道:“好啊,老色鬼你说他不笨,就是骂和尚我笨了?”楚留香占得上风,长笑道:“这话老夫可没说。”九如哼了一声,道:“如此说,这乾坤锦盒倒有些意思了。既然张紫阳开了盒子,干吗又要关起来?”楚留香叹道:“说起来,张真人神通广大,才智也高,只可惜他一生之中却错收了三个徒弟,堪称平生恨事,在他传世典籍《悟真篇》中曾说道:‘三传非人’便是指的此事。”九如啧啧道:“老色鬼你越发拉扯得远了,张伯端收错了徒弟,关你什么事。”
楚留香摇头道:“关系更大了,这三个徒弟中大徒弟便姓楚。”九如拍手笑道:“妙啊,莫非这不成器的大徒弟就是你楚家的祖上?”楚留香一叹道:“惭愧,正是先祖,那二徒弟却姓紫。”九如目光闪动,笑道:“大概是紫云阁的先祖吧?”楚留香点头道:“正是。三徒弟姓方,他没什么后人,所练内功却有名号,叫做‘冰河玄功’。”李薇薇咦了一声,吃惊道:“你……你说什么?”楚留香冷笑道:“你不用装模作样,那姓方的就是你大雪山的祖师,这段往事,想必你也十分清楚。”李薇薇摇头道:“师父从没对我说过。”她这般一说,楚留香更认定她只是推托,没有半句真话,心中越发气恼,扬声道:“那姓方的好歹也是你一派之祖。你为了一个区区铁盒,连祖师爷也不认了?”李薇薇摇头道:“师父说过,咱们的祖师爷确是男子,但过了许久,姓甚名谁也不知了。”
楚留香瞧她神情不像说谎,心中奇怪:“这女子若非当真不知,便是世间少有的大奸大恶之徒。不过说起来,这段往事也是我那先祖晚年良心发现,写入家传剑谱中,自我忏悔,警诫子孙。想必那姓方的也是心中抱愧,不愿让晚辈们知晓自己早年的劣迹。”他犹豫半晌,说道:“好,我便再往下说。且道张真人分别传授三人武功,三名弟子渐渐各有所长,大徒弟精于剑,二徒弟精于拳,三徒弟则掌法高明,但三人武功变强了,本性也渐渐流露出来。张真人发觉三人品性不端,大为生气,本想废掉他们武功,但一则师徒情深,张真人本性又极柔善,几度动念,都下不得手。这一日,三人又滥杀无辜,张真人心灰意冷之下,趁着夜色,飘然离去。”
楚留香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只因张真人已有防范,并未传授三人玄门正法,是以那三名弟子习练十载,武功均不见长进,于是由大徒弟集合三人商议。他三人均知张真人因为揭开乾坤锦盒的奥秘,方才悟道成真,开宗立派,而传授自己的本事不过二流,于是一致认定:唯有学得铁盒中的武功,方可横行天下。当下三人千方百计寻找张真人。唉,也是老天弄人,他三人锲而不舍寻了三年,终于在栖霞岭将张真人寻着。张真人一见三人,自然大为吃惊,本想回避,但那三人痛哭流涕,口口声声要痛改前非,重列门墙。张真人虽然不大乐意,但见三人既有向善之心,也不好一口回绝。怎料那三人口是心非,早就存心硬夺,趁着张真人放松警惕,忽然齐齐发难,狠下毒手。张真人毫无防范,竟受重伤,但他神功盖世,重伤之余,仍将三徒弟打倒,突围而去。那大徒弟、二徒弟紧追不舍,终在一座山谷里追上张真人。张真人当时伤重难支,不及隐藏铁盒,但又不愿让这铁盒落入恶徒之手,危害世人,便将那乾坤锦盒重新封闭,才溘然坐化。”
李薇薇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三个做徒弟的忘恩负义,连猪狗也不如么?”楚留香一怔,颔首道:“不错,先祖所作所为,确是不妥。”李薇薇冷笑道:“岂止不妥,简直是混账至极,那个姓方的与本姑娘全无关系,我才不认他那个祖师。”这话委实惊世骇俗,要知武林之中最重师道,李薇薇此言一出,无异于欺师灭祖。楚留香神色一变,李黄龙当他便要发难,暗自防备,谁知楚留香的神色又慢慢缓和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先祖确是混账至极,贻羞子孙。”九如点头道:“老色鬼你过这么久,总算说了句人话。”
楚留香瞪他一眼,却听李黄龙道:“张真人坐化之后,乾坤锦盒自然落到那两个徒弟手中了?”他关心乾坤锦盒的下落,是以发问。楚留香苦笑道:“那又如何,纵然得了铁盒,他二人也无法打开。两人便想,这铁盒如此难开,里面必然有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因之贪念大炽,数语不合便又争斗起来。但二人武功相若,又师出同门,知晓对方底细,一时谁也胜不得谁,斗得难解难分之际,那大徒弟忽地跳开,说道:‘紫师弟,你我都欠思量了,倘若大伙儿现在斗个你死我伤,方师弟伤好赶来,岂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白被他捡个现成么?’那姓紫的一听大觉有理,二人当即罢斗,共同参详铁盒。”他讲述之时,始终只以大徒弟、二徒弟相称,对祖上也无尊重避讳之意,其他三人均想:“这楚留香倒也算是非分明。”
却听楚留香续道:“那两人害怕铁盒之事泄露出去,偷偷躲入深山,钻研开启之法,但却始终无法开盒。两人都防范对方携盒私逃,嫌隙渐深,终于有一日又大打出手,两败俱伤。那大徒弟眼见如此不是办法,便对那二徒弟道:‘这铁盒左右无法揭开,你我拼斗也是枉然,不如大伙儿抓阄儿,胜者得此铁盒,参悟三年,谁若在三年中揭开铁盒,铁盒便归谁所有。若不能参悟,三年后再换另一人参悟。’二徒弟想了想道:‘若是你我一生也参不透盒中奥秘,如何是好?’大徒弟道:‘若是你我恁地福薄,那也无法,唯有把开盒的事交给子孙辈打理了。’二徒弟别无良法,只得赞同,两人当即对天盟誓。盟誓已毕,两人抓阄,大徒弟运气不济,被二徒弟率先抓到铁盒,大徒弟有言在先,只得容师弟保管铁盒,三年之后再行取回。”
李黄龙皱眉道:“若是二徒弟用计混赖铁盒,怎么办好?”楚留香道:“这话问得不大聪明,若是揭开铁盒,二徒弟练成其中武功,胜过大徒弟,自也无须混赖。若是铁盒不开,便是废物一个,拿着也无用处。倘若背信弃义,大徒弟一怒之下通告天下,世间垂涎铁盒的高手多多,就算让那三徒弟知道也是不妥,只怕从此以后,不得安宁。况且这二人行事虽狠,却也都算一派宗师,不会说话不算。”
他见李黄龙将信将疑,也懒得理会,又道:“却说二人分手之后,各自隐姓埋名,创立‘天香山庄’与‘紫云阁’,三年一会,交换铁盒。数十年来,乾坤锦盒屡次易主,但那铁盒质地奇特,宝刀利刃无一能伤,两人欲用烈火锻之,又怕损坏盒中物事,以至于数十年来,始终不能揭开。”九如笑道:“或许那盒子本就是顽铁一块,糊弄人的?”楚留香摇头叹道:“话是这般说,但人心就好比那只铁盒,痴顽愚钝,无法开解。就拿你和尚来说,看似胸怀磊落,不也心存好奇,欲得之而后快么?”九如嘿嘿一笑,拈须不语。
楚留香又道:“在那大徒弟、二徒弟一代,两人倒也守约,铁盒三年一换,并不混赖。但二人去世之后,后代武功此消彼长,渐有了高低强弱,武功高强者不肯交出铁盒,武功低弱者自也不肯甘休,出语威胁,双方争执不下,只得重又订立誓约,三年一会,比武夺盒,武功高者,便可长久拥有铁盒,直至败北为止。”九如笑道:“奇怪,既然如此,为何又弄出个假盒?”
楚留香苦笑道:“我早年放浪形迹,耽于声色,对家中事务全无兴致,知那铁盒来历之后,更不愿参与铁盒之争,但家兄早年比武败给紫行空,郁郁而终,临终前托人叫我回庄,着我夺回铁盒,我不忍他去得有所牵挂,只得答允……”说到这里,九如忽地笑道:“慢来慢来,容和尚猜猜。想当年你老色鬼声名鹊起,一把铁木剑威震天下。紫行空自忖斗你不过,却又舍不得盒子,无奈之下,只好弄个假盒来敷衍你,是不是?”楚留香颔首道:“和尚这次倒聪明了些,那紫行空贪婪愚蠢,偏又爱自作聪明,以为就此蒙混过去。其实又哪里瞒得了人?我发现铁盒是假,便欲寻他问罪。谁料我那时身边生出一个极大的变故,以至于心灰意冷,生出离世之想。唉,浮生若梦,生死尚且不能把握,又何必在意那铁盒真假呢?当下便收拾寻衅的念头,将错就错,将那假盒留在身边。如此一来,我家子侄都以为铁盒在我这里,紫家则庆幸老夫中计。这么三十年下来,两家人争竞之心大减。至于我那侄女楚羽与紫震结为夫妻,却是一门意外之喜。”
九如漫不经心地道:“老色鬼,你将这等隐秘之事说与和尚,有何居心?”楚留香苦笑道:“楚某说出来,是要你老和尚明白,这铁盒一则没法打开。二来为是非之源,你老和尚本是智慧超脱之辈,何必来这个混水。”九如笑道:“老色鬼你是教训我来着,不过,你猜得不差,老和尚这次来,确是为了这乾坤锦盒。”李黄龙心中咯噔一下,掉头看去,却见李薇薇紧紧抿着嘴,俏脸却已发白,只听九如又笑道:“那一日,我在运河边化缘,忽地瞧见你那楚羽侄女,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我曾见过她一次,是以认得。当时我见她在码头上哭哭啼啼,口口声声乾坤锦盒,又说什么姓柳的女贼,和尚虽不想偷听,但话儿硬往耳朵里钻,也是无可奈何。想当年,和尚曾用假铁盒骗过玄天尊,那老东西罪有应得,也就罢了,但他徒弟韩伯通却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和尚六年前不慎伤了他,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便想把这盒子夺了送他,算作赔礼,于是一路跟你侄女到了姑苏。不料刚到寒山脚下,和尚肚子里就闹起酒虫,苦忍难挨,只好抽空干了些别的勾当,哈,无巧不成书,就遇上这个姓柳的女娃儿啦。”
李薇薇一咬嘴唇,蓦地大声道:“老和尚你早有预谋么,也……也要来对付我么?”说着眼圈儿已然红了。李黄龙也是双拳一紧,心想:“老和尚若要对她不利,我就算打不过他,也要和他拼个死活。”九如见二人架势,忙摆手道:“女娃儿,别哭别哭。和尚事先确有这个意思,但没料到你这女娃儿既生得精乖,又豪气过人,很对和尚的性子,和尚左思右想,跟了百八十里,怎也下不得手。”
李黄龙闻言,松了一口气,李薇薇却啐道:“你这和尚口是心非,我再也不理你了。”九如赔笑道:“女娃儿莫要这般说,你不理和尚,和尚没了施主,十九要被肚里的酒虫咬死。”李薇薇抹去了泪,白他一眼,轻哼道:“咬死也活该。”楚留香瞧他二人又变融洽,心中老大不悦,皱眉道:“老和尚,我好话说尽,你还要趟这个混水么?”九如笑道:“不错。”楚留香怒道:“我说过了,这女子偷的铁盒是假的,真铁盒在紫云阁!”九如摇头道:“和尚本为铁盒而来,如今却变了主意。”楚留香皱眉道:“什么主意?”九如微微一笑,道:“你楚留香都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和尚若是碰了,岂不丢人?”
楚留香目中掠过一丝讶色,打量九如一阵,摇头道:“老和尚,我与你不同。楚某心如死灰,别说这铁盒,就是世间万事万物,我也打不起兴致。若非花田被焚,花匠被杀,此番我也不会出来,受你老和尚的闲气!”九如笑眯眯地道:“什么变故?且让和尚猜猜,哈,瞧你这晦气样儿,莫不是死了姘头?”
楚留香双眼瞪圆,面皮忽青忽红,布满怒气,九如任他瞪着,笑容不改。楚留香蓦地一拂袖,厉声道:“老和尚,楚某敬你三分,是以一再苦忍。好,这土地庙格局见小,楚某在庙外恭候。”九如啧啧道:“一言不合,便要发癫。说什么心如死灰,统统都是放屁。你要和尚出去么,嘿,和尚偏不出去。”楚留香冷笑道:“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怒哼一声,拂袖出门。
李薇薇见他出门,说道:“老和尚,一人做事一人当,您犯不着为我多结仇敌。”九如皱了皱眉,摇头道:“和尚倒不怕什么仇敌。只不过,你当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么?”李薇薇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九如长笑一声,高叫道:“好!和尚心无所碍,打起架来才有气势。”
话音未落,便听庙外一声弓弦脆响,两支火紫飞射而入。九如长身而起,手中木棒一扬,火紫被他棒风一激,倏然偏转,打在墙上,顿时炸出两个窟窿,九如笑道:“老色鬼,你越发不长进了,不敢真刀真枪,却与和尚放鞭炮耍子?”
却听楚留香冷声道:“紫云阁的事情与楚某无干,再说此等雕虫小技,难得住你么?若是怕了,出来便是。”九如笑道:“怕什么。和尚说不出来,就不出来。”说话之际,又有十余枚火紫射入庙内。九如乌木棒接连挥出,一一拨开。四周巨响轰鸣,碎屑四溅,土地庙摇摇欲坠,李薇薇心急,正欲冲出,不防九如将她后心一把拿住,笑道:“大人打架,小娃娃只管瞧着。”挥手将她塞入钟内。觑见李黄龙抓起铉元剑,便要冲出,又笑道:“你也进来。”一把揪住,李黄龙方要挣扎,眼前一黑,也被抛入铜钟之内,与李薇薇挤成一团。数枚火紫打在钟上,连声爆裂。
李薇薇被李黄龙一挤,又羞又急,反手打他一拳,想将他推出钟外,拳上用了内家真力。李黄龙甚觉疼痛,回肘反击,但铜钟狭小,二人拳脚扭在一处,施展不开,忽地身子一震,天旋地转,原来那铜钟被九如一推,滚动起来。二人皆是不防,李薇薇身子一仰,李黄龙则向前一扑,两人顿时抱在一起,李薇薇嗔道“小色……”鬼字还没出口,李黄龙一不小心,嘴唇紧紧封住她的樱口。
二人都是一惊,李薇薇挣扎两下,嘤的一声,身子忽地软了,好似一团寒冰,融进李黄龙怀里,眨眼间化为一泓春水。李黄龙背她逃命时,彼此耳鬓厮磨,早已动情,但如此对面搂抱,却是头一遭,只觉李薇薇身如温香软玉,火热光润,柔若无骨,阵阵少女体香,中人欲醉。李黄龙身子似要爆炸开来,心儿酥痒难禁,恨不得一把掏将出来。一时间,两个少年男女神魂颠倒,只觉便是天塌下来,也不愿分开。
忽然间,一声巨响,巨钟又是猛地一震。李黄龙身形一仰,李薇薇又压在他身上,二人心中慌乱,又紧紧搂住。李黄龙情窦初开,李薇薇也是芳心暗许。一时间,逼仄钟内,竟然充满了盎然春意。
九如万不料会生出如此变故,只顾全神对敌,左手滚钟,右手乌木棒指南打北,只听嗖嗖之声不绝,火紫大都被拨得飞出庙外,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忽听几声惨叫,原来施放火紫的紫云阁弟子反被火紫炸伤。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紫云阁技穷了,且看仙流公的本事。”
九如听得分明,笑道:“紫行空你也来了?哈,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百事可为。”紫行空听得摸不着头脑,冷笑一声。九如又拨开一枚火紫,鼻头一抽,忽地脸色一变,叫道:“不好,糟糕,老色鬼,你这法子,太过无耻……”嘴里大呼小叫,鼻子却抽个不停,深吸慢吐,脸上神色既似陶醉又似为难,他在原地踱了几步,蓦地下定决心,一顿足,叫道:“罢罢罢,和尚拗不过,算你老色鬼厉害。”推着巨钟,轰轰隆隆奔到庙外。
紫震早已候着,见状舞起流星大锤,向九如击来。九如大笑一声,挥棒磕中锤身,铁锤倏地反卷回去,紫震虎口迸裂,铁锤嗖地飞出,砸断道旁两棵大树。紫震被这神力一带,陨星般向后落去。
忽然间,一道人影斜刺里蹿出,将紫震凌空托住,其速不减,掠地而行,反手将紫震抛在一旁,只一晃,便到九如身前,左拳击出,拳未击到,拳上劲风已激得铜钟发出嗡然异响。钟内二人只觉心头烦恶,情欲消退,皆想道:“我在做什么?”忽听钟外一声闷哼,九如啧啧道:“紫行空,十年不见,你却无甚长进!”蓦地将钟一拍,朗笑道:“两个小家伙,还不出来?”两人羞窘至极,但若不出去,更是欲盖弥彰。李黄龙无奈,当先钻出巨钟,李薇薇略整衣衫,方才出来。却见四周稀稀落落,围了数十人之多。
九如瞧他二人面红耳赤,衣冠不整,心中大是惊疑,再见李薇薇鬟乱钗横,眉间春色未褪,不由恍然笑道:“奇了,和尚一招不慎,竟然做了个便宜媒人,呵呵,二位将来成亲,那盅谢媒酒,和尚可不能不喝。”李薇薇羞窘无地,顿足嗔道:“臭秃驴,全都怪你,再嚼舌根,我……我拿老大的耳刮子打你。”九如摇头道:“有道是君子不欺暗室,而窈窕淑女,亦当自守矜严,如此看来,你这姓李的小子不是君子,你这小丫头更不算淑女。哈哈,自个儿定力不济,却来怪和尚么?”他口无遮拦,当众说个一清二楚,直气得李薇薇俏脸煞白,只是心里有鬼,骂也不是,辩也不是,一时抿着小嘴,说不出话。李黄龙转眼望着她色如菡萏、吹弹破的双颊,想到钟内情形,又觉浑身火热,心跳加剧。
众人观其形,听其言,略略猜出端倪。楚羽想到儿子惨状,一时眼中喷火,咬牙道:“小贱人真不要脸,尽会勾引男人!”李薇薇脸色一变,叱道:“你骂谁?”楚羽冷笑道:“就骂你,你勾引我家星儿在先,现又搭上这个小子。”李黄龙挺身欲上,却被李薇薇伸手推开,冷笑道:“好啊,紫星既是你儿子,咱们就说个明白。哼,你那宝贝儿子仗着一点儿微末武功,在太湖边当众对渔家女施暴,被我撞见,本想取他狗头,谁料他还有几分机灵,吃了我一记梭罗指,便跳水逃命去了。哼,我且问你,你生了儿子,专教他污辱良家妇女么?”楚羽气得面红如血,厉声道:“你……你血口喷人,你伤了人,还要毁人名声么?”
李薇薇手按纤腰,嗓音拔得更高,清脆爽利,好似银铃摇响:“这件事儿,太湖上亲眼瞧见的船家,没一百也有八十!你若舌头没烂,两耳没聋,不妨去打听打听,瞧你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名声?”楚羽顿时语塞,与紫震对视一眼,心中好不忐忑。他二人深知儿子的脾性,楚羽对儿子自幼娇纵,紫星深得母宠,长成后风流成性,多曾淫辱丫环侍女,戏弄堡中女眷,但都被楚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以这回做出此等事来,委实不足为奇。设若李薇薇所言属实,前去打听,徒自辱没了家声。
何嵩阳眼见紫震夫妇无言以答,哈哈一笑,越众而出,拱手道:“柳姑娘,何某近日窘迫,欲向您老讨些银子花花!”李薇薇淡淡笑道:“好啊,你要多少银子?”何嵩阳笑道:“不多,七八百万两而已!”众人闻言,无不大惊。
李薇薇双手一摊,笑道:“你瞧我有那么多银子么?”何嵩阳仍笑得一团和气,说道:“姑娘穿窬过墙,连皇宫大内也不放过。别说金珠车载斗量,仅是那十多样丹青宝鼎,便是无价之宝。既然阔绰如此,姑娘又何须小气?”李薇薇笑道:“早先确是有不少宝贝,但沿途江西大水、徽州蝗灾,我一路流水价地使将过去,到得这里么……”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含笑道,“半分银子也没有啦!”何嵩阳一愣,干笑道:“哈哈,姑娘消遣在下么?嘿,若是还不出银子,江洋大盗可是千刀万剐的罪名!”
李薇薇笑道:“错啦,我可算不得大盗,顶多是小偷罢了。”何嵩阳听她说半分银子没有,虽然不信,但也不由焦躁起来,眉一扬,厉声道:“姑娘过谦了。哼,官府窃银,大内盗宝,姑娘若不是大盗,天下间谁还称得上大盗?”李薇薇摇头道:“不对不对,那庄什么的不是说过么?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嗯,叫庄什么呢?”蛾眉微蹙,沉思起来,忽听楚留香接口道:“庄周吧!”李薇薇拍手笑道:“对啦,就是庄周,老色鬼,看不出来你还有些学问。”老色鬼三字本是九如与楚留香平辈间的戏称,此时却被李薇薇大剌剌公然叫出,气得楚留香两眼翻白,心道:“老夫学富五车,才气么虽没八斗,也有三合,哼,你小丫头又懂什么?”
李薇薇抿嘴一笑,大声道:“师父常说:当今皇帝老儿昏庸狠毒,偷的是江山社稷,是为天下大盗;其次贪官污吏,为官不正,偷的是功名利禄,窃的是百姓膏血;还有那些奸商巨富,为富不仁,囤积居奇,偷的则是穷人的财物性命。所谓盗亦有盗,我们雪山派虽世代行窃,却从来只做小偷,不为大盗的。”她这番话说得豪兴逸飞,不让须眉,何嵩阳纵然伶牙俐齿,也是张口结舌,应不出声来。九如笑道:“妙哉斯论,只不过少说了一偷,未免美中不足。”李薇薇奇道:“哪一偷?”九如笑道:“那便是偷香窃玉的老色鬼了。”楚留香冷哼道:“干吗不是偷嘴贪馋的贼和尚?”两人相互瞪视一眼,各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