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想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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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1 字数:9219
忽听胭脂一声长嘶,向前一蹿,纵出四丈有余。那人一抓落空,拔腿急赶,只见胭脂马一跛一跛,却是迅快无伦,转眼间已在二十丈之外。青衣男子追之不及,心头又惊又喜,惊得是这宝马受伤之余,尚有如此脚力,喜的是这宝马神骏无双,更欲得之而后快了。
胭脂跛着脚跑了数十里,眼见抛开追兵,李黄龙不忍它再跑,到道旁拔出箭矢,撕下衣襟裹好伤口。定睛细看,那箭杆上镌着一个“楚”字。
不禁望了犹在马背上熟睡的绿衣女一眼,寻思道:“紫大郎和那个二娘所说的女贼莫非就是她么?”想起紫星被亲身父亲砍断一腿的惨景,不由寻思道:“这贼丫头恁地歹毒,被仇人逮住,正是活该。”便叹了口气,将绿衣女搁在马背上,用缰绳缚牢,说道:“乖马儿,我不管啦,你带着她慢慢逃命吧。”说罢转身便走,却听身后马蹄轻响,回头一瞧,却是胭脂跟在后面,便道:“乖马儿,我说不管就不管,要怨就怨你这主人心肠不好,手段狠辣,惹来这么多对头。”转身又走,但胭脂兀自跟着,李黄龙快它也快,李黄龙慢它也慢,李黄龙把脸一板,正要喝叱,胭脂马却直愣愣将鼻子凑过来,对他喷气,李黄龙心一软,伸手抚它鬃毛,再瞅了绿衣女一眼,不觉心跳变快,苦笑道:“乖马儿,我留下来,可是看你的面子,不关你主人的事。”转身将那女子再度负起,二人肌肤这次相接,滋味似又不同从前,李黄龙心跳更疾。这等情形端的生平从未有过,饶是他聪明绝顶,也想不透何以如此。
穿过一个小谷,前方烟波浩淼,已是太湖,李黄龙正想去处,忽听得马蹄声起,只听有人喜道:“在这里了!”李黄龙闪避不及,转身一瞧,却见来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小后生。他纵马抢到近前,跳下马来,冷笑一声,扬声道:“小子,你是这贱人什么人?哼,这贱人受伤了?当真自作孽,不可活……”他嗓音清脆,口齿伶俐,连珠炮般说完,见李黄龙不答话,不由道:“你哑巴么?把女贼放下了,滚得远远的。”
李黄龙冷冷不发一言,小后生双颊泛红,一抖手腕向李黄龙分心刺来。李黄龙一手扶住背上的李薇薇,看他剑到,忽地一掌拍中小后生剑脊。小后生剑锋斜偏,胸口空门大开,不由骇然收剑,护住全身,定睛再看时,却见李黄龙依旧站在原地。心中气恼更甚,又刺一剑,剑势越发狠辣。李黄龙看他剑到,啪的一掌,再将长剑拍开。顷刻间,小后生电光霹雳般连刺五剑,均被李黄龙运掌一一拍偏。
小后生使到第六剑时,羞怒欲狂,也顾不得什么招式,蓦地身剑合一,猛扑上去。李黄龙这招“掌运天下”出自“纵横捭阖境”,所谓“治天下如运诸掌”,这一轮掌法极得举重若轻之妙,看似随意拍出,实则奥妙无方。倘若对付厉害高手,自须得合以身法,多加变化,但这小后生武功较他还差老大一截,是以站着也能破敌。此时忽见小后生情急拼命,便微微一笑,使招“奕秋投子”,左手二指若拈棋子,按在那剑身之上。奕秋乃围棋之神,这一指颇得弈道,正按中小后生新旧力道断续之处。小后生虎口骤热,长剑嗖地脱手。李黄龙右爪突出,抓在小后生胸口,但觉软绵滑腻,不类寻常,不由心头微惊,手上略略一缓。小后生趁机拼死一挣,哧的一声,数层衣衫一并撕破,竟露出粉色的绣花肚兜来。
李黄龙瞧得满心糊涂,那小后生却尖叫一声,脸涨通红,捂着脸倒退两步。李黄龙猛然醒悟,脱口叫道:“哎哟,原来你是个母的。”那女扮男装的少女面红如血,用破衣捂住胸口,咬着嘴唇,瞪着李黄龙,眼里泪水滚来滚去。李黄龙还想取笑两句,忽听一声长啸自东传来,苍劲雄浑,沛沛洋洋。那少女听到叫声,回首喜道:“爹爹,快来!”李黄龙见她一脸狂喜,顿生恶念,冷笑道:“你妈来也没用。”挥手又抓少女酥胸,少女被他抓过一回,羞愤欲死,岂能再容他得逞,叫骂道:“小淫贼。”一手护着衣襟,一手格挡李黄龙来爪。不料李黄龙这一抓竟是虚招,待她全力护胸,腰腹空门大露,便嘻嘻一笑,屈指弹中少女气海穴。少女劲气陡泄,被李黄龙搂在怀里。
这般一来,李黄龙背负佳人,手抱娇娃,换了登徒子瞧见,必然羡慕他艳福齐天。但李黄龙身在险中,委实来不及享受这温香软玉的滋味。只瞧人马四面逼来,李黄龙看北方人少,大步流星奔了过去。北方当先的正是那黄衣美妇,一见李黄龙。分外眼红,娇叱着从马背上掠出,挥剑便刺。李黄龙嘻嘻一笑,将少女迎了上去。这抓人为质、抵挡对手的法子,却是他从明归那儿学来的法门。
黄衣美妇剑气如虹,激得那少女面皮剧痛,忍不住尖叫道:“姑姑。”那美妇看清她容貌,间不容发地收回长剑,诧道:“楚婉……”话未说完,李黄龙已奔出两丈,前方四人挥剑阻挡,李黄龙将楚婉当作兵刃,随手乱舞。众人大是顾忌,四把剑光芒霍霍,只在楚婉身前晃动,吓得楚婉闭上双目,连声尖叫。黄衣美妇见状,急忙抢上,长剑连挥,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那四柄剑尽被她击落。李黄龙笑道:“二娘谢啦!”黄衣美妇“呸”了一声,杏眼圆瞪。李黄龙见来人甚多,一拍胭脂,笑道:“乖马儿,再辛苦一下?”翻身上马,胭脂撒开四蹄,驰入山中。众人得了美妇消息,皆知楚婉被俘,也不敢逼得太紧,只在远处跟着。李黄龙借着山势大兜圈子,行至傍晚,他怕胭脂伤势恶化,背着李薇薇下马步行。楚婉被横在马上,气愤欲狂,一路上“小畜生,小混蛋”骂个不停,李黄龙初时无暇理会,此刻闲下来,听了几句,作起恼来,嗔目瞪她,楚婉也不示弱,睁着一双大眼回瞪,骂道:“小淫贼。”
李黄龙道:“好啊,你再骂一句,我连你裤子也撕了。”楚婉吃他一吓,再不敢言,眼里却流出泪来。李黄龙静下心来,寻思道:“我带着一个贼丫头,已然累赘,如今再添一个,逃走更是不便。”将楚婉拽下,拍开她穴道,喝道:“滚蛋吧。”说罢迈步便走。楚婉怔了怔,忽地一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奔上几步,叫道:“小……小子,嗯,站住了!我有话说!”
李黄龙皱眉道:“还想挨揍么?”楚婉赶到他前面,玉手叉腰,柳眉倒竖,哼声道:“你为什么放我?”李黄龙见她才得自由,气焰又涨,又好气有好笑,说道:“你长得又丑,嘴又聒噪,谁遇见你,谁就晦气。早早放了,上上大吉。”楚婉双颊涨红,瞪了李薇薇一眼,咬唇道:“谁长得丑,她……她又比我好看多少?”李黄龙笑道:“说得好,她就比你好看。”楚婉本也是这般想,但被李黄龙说出来,心里仍酸溜溜满不是滋味,失声骂道:“小淫贼……哼,你胡说八道?”她本是家族中最出色的美人儿了,人人对她另眼相看。怎料竟被李薇薇比了下去。越美貌的女子,在容貌之上,越是好妒,不由忿忿道:“她再美又怎么样了,还不是个偷鸡摸狗的女贼?”李黄龙心怀疑问,当下问道:“你叫她女贼,她偷你什么了?”
楚婉冷笑道:“她偷了我家的镇庄之宝。”李黄龙道:“什么宝贝?”楚婉略一迟疑,道:“女贼没告诉你么?嗯,这个……可不能对你说。”李黄龙想起黄衣美妇在运河边说的话,心头一动,冲口而出道:“是乾坤锦盒吗?”楚婉哎哟一声,失惊道:“小贼,你怎么知道的?那……那盒子在你手里?”
李黄龙只觉一阵狂喜:“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教这宝贝铁盒落在我手里。”楚婉见李黄龙脸上露出笑容,更笃定铁盒在他手里,当下忖道:“须得想个法儿哄他交出来。”便冷笑道:“这也罢了,这女贼逃走之时,还杀了‘天香山庄’三名园丁,烧了三叔公一大片花田。哼,听说她还沿途偷窃官宦富户,就连皇帝的大内,她也盗去了不少宝贝。最可气的是,她每次偷罢,总要留下‘天山李薇薇’的名字,真是张狂之至。”李黄龙心道:“原来贼丫头叫李薇薇。”便微微一笑,说道:“偷过留名,有胆识!”
楚婉呸了一声,怒道:“你知道什么?三叔公这次大为生气,破关出庄,专拿女贼。他老人家武功盖世,你若不将人给我,可是小命难保!”李黄龙心道:“就我见过的人物,只有黄万计与九如和尚称得上武功盖世。你那三叔公大约是两文钱买张牛皮,自吹自擂!”嘴里却不说出,只是笑笑。楚婉察言观色,当他意动,便又续道:“你若贪图这女贼的美色,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表兄紫星就是被这狐狸精迷惑住,结果丢了一条腿,须得做一辈子的瘸子。”她说的虽是表兄的惨事,语气中却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顿一顿,又道:“你大约还有所不知,我们‘天香山庄’与紫震姑父的‘紫云阁’乃是当今两大武学世家,便是‘参天狻猊’方澜和‘神鹰门主’靳飞,到了我家也要恭恭敬敬。再说了,如今官府震怒,派出江南第一名捕何嵩阳,你再帮这个女贼,可是和天下人为敌。”
李黄龙听到何嵩阳三字,不由冷哼一声,心道:“何嵩阳是个大大的王八蛋,他要抓的人,老子定要保护周全。”打定主意,嘴唇抿得紧紧,不作一声。楚婉自负辩才无碍,平时但有所求,长辈无不依允,此时也欲一纵苏韩之齿,张仪之舌,将李黄龙一举折服。若能让他交出乾坤锦盒与女贼,当是天大的功劳。她见李黄龙不说话,越当是自己言语奏效,便又说道:“你这么年轻,武功已这么好,如果正道直行,一定能够成为一代大侠,干么要和女贼同流合污?”李黄龙皱一皱眉,道:“做大侠有什么好?”楚婉道:“做了大侠,就能受世人敬仰。”李黄龙道:“马乾行算不算大侠?”
楚婉咦了一声,奇道:“你也知道云大侠?”李黄龙听她将“云大侠”三字叫得格外亲热,不由得侧目瞧去,却见楚婉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似温柔,又似憧憬,两眼望着远处,喃喃地道:“云大侠是南武林顶天立地的人物,便是三叔公说到他,都要轻轻点一下头的。你知道么?三叔公对世事看得很淡,能得他点一点头的,天下算起来也不过三四人而已。”李黄龙冷冷道:“马乾行有什么了不起?不得好死。”楚婉变色道:“你胡说八道,你才不得好死。”李黄龙双眉一挑,正要动怒,却见楚婉呆瞧着远处漆黑的夜幕,脸上阴霾尽去,又露出那种温柔憧憬的神气,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不过三叔公说啦,云大侠虽然不错,却又远不及云公子了。”李黄龙道:“云公子是谁?”楚婉瞅他一眼,冷笑道:“云公子便是云大侠的公子,哼,你连听他的名字也不配。”
李黄龙呸了一声,道:“就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小鬼么?”楚婉听得莫名其妙,但那云公子是她私心相许的人物,决不容人羞辱半分,忍不住骂道:“你才是小鬼!”说罢又叹口气,道,“罢了,总之你一百个小贼也及不上云公子一个的。上次他随靳门主来天香山庄,请爹爹出山。可惜,爹爹心胸狭窄,不肯答应,还说什么大唐当存则存,当亡则亡,天香山庄独善其身,不问世事。”李黄龙暗自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的心胸也未见宽广了。”
却听楚婉续道:“云公子听了这话,忽地起身道:“久闻天香山庄的‘分香剑术’独步武林,云某仰慕万分,今日有幸,特来领教几招。’起初,大家见他口气虽大,却太年轻,心中均是瞧不起他。谁知我那几位堂兄轮流上阵,竟没人接得下一剑……”
李黄龙冷道:“那是你堂兄没用,未必就是姓云的厉害。”楚婉轻哼一眼,似乎不屑与之争辩,续道:“当时我羽姑姑和姑爷恰好也在,眼看爹爹就要被逼下场,羽姑姑忽起身道:‘奴家出嫁已久,娘家的剑法只略略记得两招,未得真意,还望公子不吝赐教。’”李黄龙忖道:“她口中的羽姑姑想必就是那黄衫妇人了,她武功很好,剑法尤为高明,当真斗起来,我也多半胜不了她。”想着不由关注起后事来。
却听楚婉道:“便听云公子说道:‘前辈客气了,大家不必使力,比划招式,点到即止。’羽姑姑笑着说:‘云公子怜惜奴家,奴家能不承情么?’当下两人各持长剑,方要交手,却听白纱屏风后有人叹了口气,说道:‘楚羽,你使这招“玉笛横吹”,若他刺你肩头“天宗”穴,你又怎么招架?’羽姑姑顿时浑身一僵,半晌方道:‘他……他怎么能刺到我那里?’那人说道:‘你先别问,但说如何招架?’姑姑想了想,说道:‘我使“国色天香”刺他“晴明穴”。’那人道:‘攻敌所必救,求个两败俱伤,倒也勉强可行。但若他从“坤”位出剑,刺你‘期门’左侧,你又如何抵挡?’姑姑忍不住道:‘有这等剑法么?我……我便以“落花惊蝉”刺他“角孙穴”了。’那人叹道:‘这招也还不坏,但若他从‘小畜位’出剑,刺你‘会宗’,你又如何?’哼,本姑娘不跟你小子说啦,左右这剑法的奥妙你也听不懂的。总之那人问一句,姑姑便答一句,包括云公子,大家都觉奇怪。如此一问一答,说到第十二招上,只听那人道:“若他从‘大有位’刺你‘关冲’右侧,你当如何化解?”羽姑姑听得这话,瞪大双眼,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人苦笑一声,叹道:‘至此极矣,罢了,楚羽,你尽心竭力接他十二剑,不要辱了你亡父的名声。’羽姑姑脸色煞白,手指握剑,指节都发白了,忽地吸了一口气,当真使出一招‘玉笛横吹’,说也奇怪,云公子应了一招,剑尖竟也刺向羽姑姑的‘天宗穴’。”
李黄龙惊道:“哪有此事?你定是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么?奇怪的还后面呢,因为云公子与羽姑姑事先约好,不比内劲,只比招式。是以就看二人长剑往来,一招一式,与那人所说丝毫不差,直到第十二招上,云公子忽从‘大有位’刺出一剑,剑尖停在姑姑的‘关冲穴’上。”
李黄龙叫道:“吹牛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拉倒。反正此事南武林早都传遍了,你打听打听也能知道。”李黄龙听她如此一说,再不吱声。却听楚婉续道:“且说云公子使出那剑,不但全无喜色,脸色反而灰败如死,盯着那面白纱屏风,慢慢地道:‘阁下究竟是谁?’那人笑道:‘你师父没告诉你么?’云公子叹道:‘当真是楚前辈么?晚辈斗胆,还请前辈指教一二。’那人道:‘老夫已是死灰朽木,久已不动刀兵,指教二字愧不敢当。不过今日阁下来得不易,老夫也静极思动,罢了,我便隔屏献拙,写几个陋字,请云公子品题品题。’他话未说完,已有人奉上墨宝,当下那人便隔着细白纱屏,写下三句小词,念做‘柳丝长,桃叶小,深院断无人到’。”
李黄龙插嘴道:“这有甚稀奇的,就跟大白话一般。”楚婉微微一笑,道:“这词句自然是极尽婉媚的,但那写出来的字,却是个个笔力万钧,撇捺勾折森若长剑,直欲破纸而出。唉,我本领粗陋,因而瞧不出那有什么门道。但云公子精通剑道,片刻间便看得入了神,他就那么呆呆地站了许久,脸色越来越是苍白,蓦地倒退三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楚婉说到这里,嗓子一哽,忽地说不下去,秀目凝望远处,流露出一抹忧色。
李黄龙正听得入神,不由问道:“他死了么?”楚婉瞪他一眼,怒道:“你才死了?云公子调息片刻就好了,说道:‘晚辈愚钝,破不得前辈字里的剑意,今日输得心服口服。”却听那人叹道:‘其实你不过得了令师两三成的本事罢了,便要睥睨天下英雄。嘿嘿,怕还不能够!再说,剑法不过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分香剑术是好是歹,因人而异,你的剑法,何尝不是如此!’”
李黄龙赞道:“这话有见地。”楚婉不禁微微一笑,又道:“云公子听了这话,许久都没了言语,却听那人又道:‘不过,马乾行有你这种儿子倒是福气,云老雕为人方正有余,机变不足,练一辈子武功,也是枉然。嗯,是了,你这姓靳的师兄倒有他的风骨,外似沉稳,内无锦绣,草包一个,成不了大器。’靳门主听了这话,脸色颇为难看,云公子也尴尬得很,却听那人又道:‘不过,你就不同了,骨秀而神清,金声而玉应,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说罢长笑一声,悠然去了。”楚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瞥了李黄龙一眼,眼角带笑,甚为得意。
李黄龙忖想她将这事说得十分曲折,怕是编不出来的,一时将信将疑,问道:“屏风后那人到底是谁?”楚婉哼了一声,傲然不答,李黄龙沉吟道:“莫非就是你说的那个三叔公?”楚婉冷笑道:“不错,三叔公这次也来了,你识相的,便早早投降。”
李黄龙不觉犹豫起来:“这李薇薇与我非亲非故,亦且还有李子,我不值得为她惹下如此强敌,忒也不直。”楚婉见他神色动摇,心中窃喜,又冷笑道:“你想,云公子都胜不得我三叔公,你还想拿鸡蛋碰石头么?”李黄龙一听这话,胸中没来由傲气升腾,冷哼道:“姓云的又算什么,我李黄龙再差十倍,也不会输给他。”楚婉说这话,一则炫耀,一则恐吓,谁料弄巧成拙,又听李黄龙出口贬低意中人,顿时怒火大炽,顾不得其他,啐道:“凭你这点微末本事,给云公子提鞋也不配。”李黄龙大怒,举拳欲打,楚婉瞧他模样凶狠,心怦怦直跳,眼里泛起泪花。李黄龙见她可怜模样,终究打不下去,怒哼一声,转身上马,飞也似去得远了。
李黄龙乘马奔了一阵,怒火稍平,又怕胭脂伤势复发,便停下来。忽听李薇薇在马背上嘤了一声。李黄龙回过头来,只见她轻轻翻了个身,秀眉紧蹙,若有不适。李黄龙将她抱下,靠在怀间,只见美人如玉,娇靥映着溶溶月光,便如一朵白色昙花,摇曳绽放,娇艳无比。李黄龙情难自禁,低头将脸贴在她的额头上,但觉雪白光润,神为之飞,意为之驰,心猿意马间,一阵冷风迎面刮来,李黄龙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我在做什么?”又忖道:“是啦,正事要紧,趁她沉醉不醒,我先瞧瞧乾坤锦盒在哪里。”当下在胭脂马上的褡裢里寻了一回,没寻到铁盒,却找到一枚银盒,揭开看时,却见满是水粉胭脂,盒盖上还有一面玻璃小镜,光亮可鉴须眉,其时玻璃产自西极,中土十分难得,是以这小小一枚梳妆银盒,价值已然不菲了。
李黄龙将银盒翻看已久,不见异样之处,只得悻悻放回褡裢,转眼瞧着李薇薇,心道:“莫非在她身上,须得搜一搜。”他虽有此念,但临动手时,却觉心跳加剧,双手颤抖,不由想道:“趁人之危不算好汉。一会儿待她醒转,我再明刀明枪,逼她把铁盒拱手送我。”当下打起精神,背起李薇薇,向北走了一程,忽嗅到一股子诱人的肉香,李黄龙腹中咕咕乱叫,抬眼一瞧,只见北边树林里露出破庙一角,隐隐有火光闪动。
李黄龙走到庙前,但见庙里供着一尊土地公,正中一团篝火烧得正旺。三个村汉袒着上身,谈笑风生,枯树枝上转动着一条大狗,紫红火苗舔着皮肉,膏油滴淌,嗞嗞作响。浓郁香气钻进李黄龙鼻孔,让他咕嘟嘟吞了口唾沫,当下一步跨进庙里,厉声道:“呔,你们三个好大胆,竟敢偷小爷家的狗吃,还不与我见官去。”他幼时流浪江湖,也是偷鸡摸狗的积年,看三人模样,便知这条狗来路不正,故意放话吓走三人,好霸占狗肉。
三个汉子吃了一惊,齐齐跳起,却见李黄龙不过孤身一人,又才放下心来。为首一人歪眉斜眼,笑道:“小子唬人吧,这分明大爷打的野狗。”他目光绕过李黄龙肩头,双目一亮道:“原来还带了个雌儿。”与其他二人对望一眼,笑道:“原来这小子是个采花贼呢!”另一人邪笑道:“既然撞上,大家都该有份玩玩吧!”正自口角流涎,蓦地颈后一紧,一阵头重脚轻,跟着其他二人飞出庙外,跌得头破血流,尽都昏死过去。
李黄龙使重手法摔昏三人,正要卸下李薇薇,忽听远远马蹄声响,杂陈起伏,不下十骑。李黄龙一皱眉,跨出庙门,只见远处十余道黑影,风驰电掣般向这方奔来。李黄龙一拍胭脂,胭脂马会意,悄然转到庙后树林中去。李黄龙背着李薇薇,闪身在土地公之后。
不一时,马蹄声在庙外停下,脚步声则往庙里走来,其中一个粗嗓音道:“那小贼当真奸猾,不知带着那贱人逃到了哪里?哎,庙里似乎有人?”听来正是那紫大郎。另一个清劲的声音道:“不过,没料到贱人有如此硬扎帮手,到也是出人意料。”听声音却是那楚老大。
紫大郎冷笑道:“帮什么手,我看他是色迷心窍,哼,这会儿他俩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另一人笑道:“听紫兄口气,好似对那女贼动了心啊?”李黄龙听得耳熟,转念间,心头一震:“啊,是何嵩阳那厮。”他少时与何嵩阳曾有过节,是故一听便知。
紫震一声怒哼,还未答话,另有人笑道:“谁不动心?那女贼手脚虽不干净,模样却没得挑。”何嵩阳笑道:“咱们是大可动心,但紫兄若也动了心,只怕楚二娘河东狮吼,吓他个四脚朝天,翻也翻不过来。”众人哄然一笑,有人道:“那不成了乌龟么?说别的还像,说紫兄是乌龟,那是决然不像的。”紫震忍耐不住,破口骂道:“何嵩阳,你奶奶个熊,这话让二娘听到了,她还不扒了你的皮。”有人笑道:“扒何神捕的皮有什么兴味,还是让楚二娘扒了那女贼的皮,叫大伙儿瞧个过瘾。”来得都是男子,彼此笑谑,话语渐趋猥亵。
说笑间,却听紫震咦了一声,高叫道:“这三个人怎么回事?”李黄龙心头一震,猛地想起一个破绽,不觉额上生津,背上流出汗来。却听庙中一静,便听一名泼皮啊的一声,想必被众人救醒。只听紫震问道:“谁把你们摔成这个样子?”泼皮哼声道:“我们正……正在烤狗肉……忽然来了个小泼皮,唔,不,一个采花贼,他背着一个女人……”话音未落,人群大哗,紫震怒道:“必是那厮了!”又问,“他去哪里了?”想必他情急动手。泼皮痛叫道:“哎哟,不知道,我眼一花,就被他摔出来了……”只听楚老大喝道:“上马!他们定然还没走远。”一时脚步杂沓,李黄龙正松了口气,忽听何嵩阳嘿笑道:“慢来!这狗肉似乎烤焦了呢。”李黄龙心头一紧,背脊上顿时流出汗来。
紫震不解道:“何嵩阳,这个节骨眼上,你还管什么狗肉?”何嵩阳嘿然道:“这狗肉之所以烤焦,全是因为这三人昏倒,无人照应。但看这烤焦处枯烂的地步,显然为时不久,这点工夫,那小子要逃得无声无息,只怕不易。”紫震恍然大悟,哈哈笑道:“何嵩阳,人人都说你贼头贼脑,果然不错,所谓姜是老的辣,小贼头遇上老贼头,还是老的厉害。”何嵩阳听他话里夹枪带棒,知他记恨自己方才调侃于他,心中微觉恼怒,但他秉性阴沉,不便与紫震翻脸,打个哈哈道:“若换了是我,既然逃不远,索性……”忽然轰的一声响,土地公颓然倒下,压向何嵩阳,何嵩阳厉喝一声,闪身让过。
李黄龙负着李薇薇一跃而出,只见众人早已站成一圈,抢逼上前。紫震看到李薇薇,分外眼红,大喝道:“哪里走?”他铁锤搁在马上,不及取来,便将双拳一合,劲风陡发,正是紫云阁的“奔紫拳法”。李黄龙见他拳风劲急,足不沾地,凌空一脚,将嗞嗞冒油的狗肉向他挑去,狗肉滚烫无比,紫震不敢硬接,闪身让过,挥袖将偌大一条土狗抛向庙外。李黄龙得了隙,正欲冲出庙外。忽觉眼前人影骤闪,一人掣出金剑,剑尖处分出九朵剑花,虚虚实实刺来。李黄龙识得正是那弯弓射马的长髯老者,慌忙闪身避过,只一停滞,众人重又合围。紫震赞道:“楚宫,拦得好。”
李黄龙身陷重围,反倒冷静下来,拔剑在手,长啸一声,剑当刀使,使一招“修罗灭世刀”的“山崩海啸”,啸声与刀声相和,声威夺人。楚宫见状,面色凝重,却不进反退,变一招“七心海棠”,金剑结成七道剑圈,只听呛啷啷,金铁交鸣,李黄龙一气攻破六道剑圈,势头倏竭,终被第七道剑圈阻住。他这路“修罗灭世刀”若由黄冷使来,自然威震群雄,但在李黄龙手中,威力却减了大半。
紫震恨极了李薇薇,不顾身份,飞身出拳,劲风四溢,隐然有闷紫之声。李黄龙仓促间挥剑斜掠,紫震手臂一沉,扫在剑脊之上,“铉元”剑呛啷作响,飞出庙门。紫震喝道:“再吃爷爷三拳。”双拳若风紫迸发,连环递出。楚宫也刷刷数剑,分刺李黄龙前胸大穴。李黄龙两面受敌,情急中使招“悬李刺股”,一个筋斗翻在半空,堪堪避过二人辣手,忽听嗖的一声,一道碗口粗细的铁索横空扫来,索上七支钢锥,正是“七星夺命索”。当年这铁索被韩伯通震毁,事后何嵩阳又重铸一根,但他怕韩伯通报仇,一躲便是五年,好在韩伯通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半年前,何嵩阳才敢露面,不多久便接了李薇薇的案子,他久别官府,一心立功,是以追得格外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