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是笨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1      字数:8469
  两人无计可施,枯坐一会儿,阵内突然刮起风来,凛冽呼啸。小云身子蓦地发起抖起来,不断咳嗽。李黄龙问道:“你冷么?”小云“唔”了一声,牙关“砰砰”作响。李黄龙心道:“虽然风有些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法。”伸臂将她搂住,但觉小云身子越来越冷,心中一惊,再探她鼻息,竟是有进无出,不由惊道:“你怎么啦?”小云从牙关里吐出几个字:“怀里……有……药。”李黄龙闻言,猛地想起那日玄古别府的事,急忙伸手入她怀中,摸到一个玉瓶,倾出一粒,只见色泽淡金,与那日无二,便给她服下。小云喘过一口气来,接过药瓶,又吃了一粒。
  李黄龙奇道:“这药叫什么名字?”小云虚弱道:“这是吴爷爷给我的金风玉露丸。”李黄龙皱眉道:“小云,你……你生病了么?刚才……刚才好吓人呢。”小云强笑道:“不碍事的,我打记事便吃这药丸,至今不断,服了药便能好了。”李黄龙仍有些担心,待要细问,忽听极远处传来笛声,若有若无,却丝丝入耳,脑中灵光一现,喜道:“你只顾算来算去,把我也弄糊涂了,虽然算不清楚,但就不能叫嚷么?”小云一怔,道:“是呀,我真笨,只要放声大叫,爹爹姑姑迟早都能听得到。”
  李黄龙站起身,放声长啸,他虽年幼气弱,但呼啸已久,吹笛者也隐约听到,笛声铿锵激扬,大有喜气。不一会儿,只闻破空之声,一人口横玉笛,潇洒而至。只见他玉面长身,长须飘然,却是怨侣峰上那个白衣老人左元。小云欢叫道:“元公公!”左元听她声音虚弱,皱眉道:“又发病了?”小云点了点头。左元略一迟疑,忽将小云抱起,也不看上李黄龙一眼,掉头便走。李黄龙急忙紧跟,但那左元身法快极,三两下便没了踪迹,李黄龙不禁愣住,心道:“这老头故意甩开我么?”他气苦之极,但又知这阵法古怪,不敢乱走,孤单单一个人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仍是不见人来,不由忖道:“莫非花大叔他们忘了我么?或是那个白衣服的老头子痛恨我,故意将我丢在这里,将我饿死,即便不饿死,也要闷死了!”刹那间,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心情才好些,李黄龙拭去眼泪,待要爬起,忽见地上一个人影晃动,顿时吃了一惊,大叫道:“谁?”那人却是一动不动,李黄龙抬眼一看,又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斜月嵌在两峰之间,光华拂过石像,在地上留下参差错落的影子。李黄龙看了看石像,又看着影子:“这石像也不知是谁刻的,就和真的一样。”
  只见那些石像不断运转,月光投影也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李黄龙闲极无聊,蹲下来观看,只见一个影子手持书卷,侧身抬臂,似在吟诵诗句;不多时,便又移开,第二个影子再到面前,双手一前一后,似在走路;有顷,第三个影子又到他眼前,却是挥手抬足,五指斜拂。李黄龙瞧到这里,蓦地福至心灵,那三个影子在脑中一闪,刹那间串在一起。
  李黄龙一跳而起,啊哟叫出声来:“这不是一招武功么?”想到这里,又看看其他石像,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每尊石像举手抬足,俯仰之际,尽皆蕴藏极微妙的拳理,连在一处,便成武功。李黄龙揣摩数招,只觉精微奥妙,极是厉害,心中一时万分惊奇。
  原来,这八百石像乃是前人留下的一个绝大谜题,经年累月立在此地,直到今日,方才有人参透其中奥秘。两百年前,月神庭历尽百劫,终于传至七代,出了一个名叫花流水的武学奇才,此人十七岁便成月神庭第一高手;三十岁时,放眼江湖,已难逢敌手。也是到他这一代,月神庭的武功方才自成一家。仅以武功而论,此人可说是月神庭五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大高手。
  月神庭在乱世中以守护典籍为己任。对宫中之人而言,武功固然不可或缺,但收集典籍、修筑“两仪幻尘阵”才是重中之重。到花流水三十岁时,开山辟河,造轮植树已然完毕,依照图纸,该是连接机关,设立活动石柱的时候。
  花流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宫中弟子,却无一能继他衣钵。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极为遗憾,看着竖立石柱,突发奇像,决意将石柱刻成八百圣贤,并将生平最厉害的武功,刻入石像之中,只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能看出其中奥妙,若能勘破,悟性当不在自己之下,或能承己衣钵。
  刻这八百石像,端地穷尽了这位大高手毕生之力。完工之时,花流水已是垂垂老矣,但眼见后代中人,要么钻研数术,要么埋头干活,数十年来,竟无一人看出雕像中的秘密,老人不由心灰意冷,但他乃是极骄傲的人,既然无人勘破,他也不肯点破,索性将这秘密带进棺材,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设谜容易解谜难,后代若有人能窥破老夫真意,没有非凡的天赋,便有非凡的福分。”
  子孙们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当他临死呓语,也没放在心上。诚然,这八百石像单一看来,着实无甚奇特,非得将数尊姿态贯穿起来,才能变成武功;更因石像随“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众人都把心思放到钻研阵法、计算石像方位上,全没想到武功,是以数百年来,竟无一人发现石像秘密。
  李黄龙原本不懂阵法,加之这些天为了报仇,心中所想只有武功,二则得了月影机缘,明白其中窍要,是以一通百通,循着这个法子看去,满目石像,无一不成绝妙武功,不由得眉飞色舞,把心事尽皆抛到九霄云外了。因这“两仪幻尘阵”不断运转,八百石像也如流水般从他身边流过,好似一个活灵活现的武学宝库,予取予求,让他逐一领悟。
  如此练功,时如飞箭,不觉已至次日正午,李黄龙专注武功,心无挂碍,虽然不能出阵,也未被石阵迷惑,但觉肚中饥饿,便使了招“函关化胡”,依老子骑青牛之态,一手抱胸,一手撑地,坐了片刻;再以“广成子倒踢丹炉”之势,伸腰踢腿;然后双臂舒展,相继为“墨翟架梯”,“鲁班托李”;再蹲身前推,化作“列子移山”,口中则卷舌不吐,是为“韩非结舌”;最后模仿“孟轲之勇”,挺胸收腹,昂首而立,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这段“大贤心经”类似道家“八段锦”,但高明之处,犹有过之。
  李黄龙反复打了数遍,只觉双颊生津,百骸充盈,真气在经脉之中如明珠流转,饥饿之感渐消。习练中,忽听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只见左元笑吟吟走过来,见李黄龙回首,微微一愣:“他竟能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念又想:“老夫忒也多心了,分明便是凑巧。”殊不知李黄龙此时修炼心法,正抵通玄之境,一丈内风吹草动,皆能知觉。
  李黄龙见是他,便收了势,冷冷瞧他,左元原以为他会喜极而泣,少不了向自己哀求一番。哪知李黄龙如此冷淡,倒是出乎意料,他一愕,皱眉道:“小家伙,想不想老夫带你出去?”李黄龙恨他昨夜将自己丢在石阵里,撅嘴道:“我不出去!”左元不禁气结,又忖道:“趁着此地无人,正好逼这小子说出与黄万计有何干系。”忽地伸手抓向李黄龙肩头。李黄龙听得风声,使一招“始皇扬鞭”,反手横扫,倏忽间,指尖离老者腰际仅有半寸。左元见这一招飙疾迅烈,匪夷所思。诧异间,玉笛一挥,斜击李黄龙臂膊,右爪不止,仍拿他肩膊。李黄龙蓦地形同醉酒,踉跄两步,竟脱出他的爪下,手臂变挥为斫,这招乃是“赤精斩蛇”,取自汉高祖刘邦醉酒斩白蛇的典故,看似足下虚浮,实则暗藏杀机。
  左元识得厉害,玉笛迎风一抖,点向李黄龙脉门。李黄龙双眼一瞪,张口大喝,喝声中如骑战马,一跃而起,双掌前舞,足尖斜踢,却是一招“武王挥戈”。左元见他板起一张小脸,故作愤怒之状,甚是滑稽,但手挥足踢,却又十分精妙,不由暗自诧异:“黄万计的武功以诡异见长,哪有这等至大至刚、千军辟易的招数?”他越斗越觉迷惑。李黄龙则呼喝叱咤,连使“神农挥锄”、“轩辕登岳”、“尧致天下”,“禹王开山”、“舜舞干戚”、“商汤求雨”、“退避三舍”、“问鼎中原”,一连八招,全是“帝王境”里的功夫,着实刚柔并济,进退莫测,有包容天地之势,吞吐六合之象。
  左元自恃身分,本不愿与小孩儿较真,是以并未用上内力,哪知连拆八招,依然拿不住李黄龙,那小子却越战越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心头焦躁起来,忽地一手化开李黄龙的“太宗定唐”,一手将玉笛插回腰间,使出一路“磐羽掌”来,双掌起若鸿毛,落如泰山。李黄龙接了两招,便退了十步,被逼到一块巨石下面。他急使一招“孙权杀虎”,效其刚勇,逆势反扑,但劲力不足,招式未出,便被对方一掌逼回,左元冷笑一声,右掌挥起,轻飘飘落向李黄龙头顶,正当此时,忽听有人叫道:“左老,手下留情!”左元微一皱眉,收掌后退。李黄龙睁眼看去,只见古廉站在远处,便喜道:“花大叔,你怎地才来?害我被人好揍!”古廉瞧了左元一眼,摇头道:“此阵庞大无比,你又没头乱窜,要找你可不容易!”李黄龙扁了嘴,指着左元道:“他昨夜明明找到我,却故意不带我出去。”左元牙根痒痒,冷笑道:“胡说八道,昨夜霜丫头发了病,我急着带她出阵,是以把你忘了。”心中却想:“都是你这小子惹的祸,老夫当然要你吃些苦头。”
  李黄龙道:“那后来为啥不来救我?分明故意害我。”左元淡然道:“这石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我出阵之后,要再寻你,又得从头寻起。”他顿了一顿道,“再说,方才我几次用笛声寻你,你怎地一声不吭。”古廉颔首道:“不错!”李黄龙心道:“看来他们寻我倒是不假。大约我观看石像入了迷,没有听见。”想着疑念顿消,讪讪低头。但对老者仍怀不满,拉着古廉的衣角道:“花大叔,我只跟你走,才不跟这老头子一起,省得他又害我走错路。”古廉见他如此小气,不觉哑然失笑。
  三人并肩走出一程,左元忽道:“小娃儿,方才你用的什么功夫?”李黄龙一听,猛地醒悟到左元不知石像奥秘,心道:“你这老头不是好人,我才不告诉你
  走到一半,左元一言不发,径自向东北去了。李黄龙见他不在,心里自在许多,唧唧喳喳询问古廉这石阵的奥妙,但“两仪幻尘阵”凝聚古氏一脉七代心血,道理何等精妙,古廉一时也道不明白,又怕被扰了心神,行差踏错,只得连道以后再说。李黄龙心中悻悻,本想告诉古廉石像奥秘,但转念又想:“先不忙说,待日后我都练会了,再使出来,叫他大吃一惊。”想着脸上露出笑容。古廉见他无端发笑,心中奇怪,但他性和意宽,只报之一笑,并不多问。
  又行了三里许,终于出阵。李黄龙定睛一看,只见前方千仞悬崖,抱着一个方圆数十里的谷地,数道泉水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又串着两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隐现出阁楼飞檐。与谷外那些雄奇景象相比,谷内略嫌平淡,唯有一座高台,在湖边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着许多奇怪物事。
  古廉见李黄龙十分好奇,便将他带到高台上,笑道:“这里叫做‘灵台’。”指着一个被水力驱动的古怪圆球道,“这是浑天仪,能测算周天星辰运行。”又指着一个八龙衔珠、下有八只青铜蟾蜍的瓮状铜器道,“这是地动仪,能测知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铜架是量天尺,能测山岳之高,右方那个圆筒则叫定海针,能探江海之深,若与波动仪合用,便能从流水之象中,推测出水旱灾情。”古廉指着千奇百怪的器械,给李黄龙一一解释,其中还有不少好玩的物事,如半个时辰鸣叫一次、伴有小银人歌舞的波斯水钟,还有盛了水银的水晶球,球上刻满数字,古廉称之为“阴阳仪”,能知冷热寒暑。
  这座“灵台”委实聚集了古往今来无数智者巧匠的智慧。李黄龙眼中所看,耳中所听,无不超乎想象,小小心中佩服不已,忍不住跳到黄帝破蚩尤的指南铜车上坐下。那指南车每调一次机关,便能自行前进数丈,右方铜人手臂始终遥指南方,左边铜人则双手击鼓,空空有声。
  李黄龙玩了一回,跳下车,忽地心生顽皮,又往一人高的浑天仪上跳去。浑天仪中有天球,上刻群星图景,每颗星都对应天上星辰,李黄龙一脚踩定支柱,一脚踏中天球,天球骨碌碌疾转,星宿顿时乱了方位。
  古廉阻止不及,大吃一惊,忽听一声厉喝,一道人影如飞般从台下掠至。将李黄龙劈手抓住,重重掷在地上,摔得他两眼金星乱迸,挣起一瞧,只见一名老者,黄袍白发,双颊清瘦,正向自己怒目而视。李黄龙一怒爬起,挥拳捣向老者胸口,古廉一伸手,将他拳势封住,向那人恭声道:“明老,全是我的不是!您勿要怪他。”
  黄袍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瞧他一眼,睨着李黄龙道:“你是谁,竟敢搅乱老夫的浑天仪,哼!若不重新对好,休想下去!”李黄龙背脊隐隐作痛,怒道:“我就不重新对好!”黄袍老者目中精光倏闪,伸手将李黄龙一把拽过,李黄龙还待挣扎,已被黄袍老者高高举起,厉声道:“若你不重新对好,老夫便将你扔下去。”
  灵台高约十丈,加上黄袍老者大力一掷,便有十个李黄龙,也要当场丧命。但这小子天生倔强,偏偏摆出宁死不屈的模样,叫道:“就不对好,有胆就扔呀。”古廉却知这老者言出必践,慌道:“明老,这小孩顽皮,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浑天仪的事,由廉公子来做好了。”
  李黄龙叫道:“花大叔,你干吗对老头子低三下四的?”古廉哭笑不得,但却屏息凝神,头不敢抬,手不敢垂,心忖道:“你这孩子,我还不都是为了你。”黄袍老者斜瞅了古廉一眼,冷笑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带着外人,把灵台弄得乱七八糟。哼,倘若你做了宫主,月神庭怕也要断送在你的手里!”
  古廉脸涨通红,嗫嚅道:“明老……明老教训得是。”黄袍老者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态轻蔑,将李黄龙向旁一扔,大袖飘飘,扬长而去。李黄龙爬起来,欲要追赶,却见黄色人影疾如闪电,隐没在绿树红花之间,不由跺脚道:“花大叔,你干吗不拦着他,我要跟他算账。”古廉苦笑道:“罢了,这位老先生武功极高,别说是你,我也打不过他。”
  李黄龙哼声道:“方才他抓我那招,虽然快了些,但我有法子破他。”说着错步挥拳,身子后仰,双手呈拈花之形,乃是一招“庄周梦蝶”,然后扭身倒翻,跳在空中,化为“鸡犬升天”,这招取自汉代淮南王刘安轶事。半空中,李黄龙忽又挥足倒踢,双掌斜劈,却是一招“许慎屠龙”。古廉看了两招,只觉变化奇妙,果然能够克制老者的手法,第三招上的反击更是凌厉,不由心头怪讶,待李黄龙落地,问道:“你既然知道破法,为何不能抵挡?”
  李黄龙一愕,搔头咕哝道:“这个……老头儿出手太快,我脑子转不过来,手也不及动弹。”古廉含笑道:“这就是了!所谓一快打三慢,你招式再厉害,却没相当的功力;对方只要快过你,你就没有出手的机会。”李黄龙道:“那如何才能变快?”古廉道:“那唯有用心苦练了,练到一定地步,自然熟极而流,快慢由心。”李黄龙默然不语,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功夫,下次也抓着老头儿,把他屁股摔成八片。
  想是这么想,可经这一折腾,李黄龙也兴致索然,无心再闹,随着古廉下了灵台。二人穿过一片林子,只见前方杨柳青青,拥着连云甲宅,粉壁曲曲折折,延绵数里;穿过一扇日门,异香扑鼻,满眼姹紫,花间狂蜂浪蝶,翩翩相逐。
  两人穿过两道水榭,间或遇上随从侍女,都对古廉含笑招呼,并无主从之分,李黄龙心中羡慕:“人人都喜欢花大叔呢,若我有他一半的好脾气,那就好了。”二人走近一扇月门,但见门首镌了副对联,李黄龙一时兴起,便念道:“真……俗,嗯,中间是些什么字儿?”又望左方的石柱皱眉道,“条……心,唔,这人不会写字么?”
  古廉忍住笑,道:“黄儿,这两行狂草可不是人人写得出来的。连在一处,念作‘真水洗尘俗,清音涤凡心’,嗯,横着那排字,你认得么?”李黄龙瞅了一眼,道:“心水木……”他自知必定认错,脸涨通红,甚觉羞愧。
  古廉叹道:“这念作琴心水榭。”李黄龙仔细看了两眼,只觉这些字大开大阖,全无拘束,竟然颇合自己的脾胃,便又指着对联下的落款,一字一句念道:“落魂狂生酒书。”古廉笑道:“这次大致念对了,但不是落魂,是落魄,也不是酒书,是醉书。”李黄龙得意笑道:“落魂落魄,酒书醉书还不都是一样。”古廉一笑,忽听得门内传来琴声,便不再多言,挽着李黄龙跨入月门。
  走不多远,便至水榭尽头,一只紫金香炉白气氤氲,空中弥漫着龙涎香的芬芳。一名缁衣女子盘膝而坐,纤手如雪,鼓动瑶琴。女子左方立着古木花,古小云则偎在一名蓝衣美妇怀里。众人瞧见李黄龙,俱是微笑不语。
  李黄龙见那鼓琴女子年不过三旬,面若冰雪,目似秋水,清逸秀美,堪称国色,虽然衣着简朴,但浑身上下,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令人心折。
  琴声初时细微飘忽,如芙蓉泣露、香兰含笑,于不经意间牵动人心;李黄龙见古小云对自己微笑,正想招呼,忽听那琴声一扬,如千丈绝壁,危不可攀,李黄龙听得心头一震。蓝衣美妇却眉头微皱,将小云两耳捂住。但听那琴声越拔越高,成清羽之音,拔入云端,分寸难上。李黄龙心弦也随之绷紧。蓦地,那琴音又是一落,似从千寻高峰落入万丈深谷,李黄龙心随之落,起落间顿生迷乱。
  那琴声于低回处徘徊时许;渐又拔高,初时尚如雨打花林,渐渐透出刀枪之声,再往后去,琴声激越,如昆仑玉碎、霹雳塞空,隐隐有愤怒之意,李黄龙只听得气血贲张,心跳加剧;就在这个当儿,琴声忽又一弛,再变舒缓,如思妇沉吟,儿女别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苦凄凉;如此吟颤良久,终于曲终音绝,此时众人突然发现,不知觉间,六根琴弦,均已断了。
  那缁衣女子呆瞧那断弦半晌,忖道:“离愁引啊离愁引,弹来弹去,终究只是断肠罢了。”胸中一痛,推开瑶琴,抬眼处,只见李黄龙已是泪流满面。不由轻“咦”了一声,忖道:“他小小年纪,也能听懂么?”
  众人见李黄龙哭得伤心,皆是大奇,古木花道:“你哭什么?”李黄龙闻声惊觉,急忙擦泪,抗声道:“谁哭了,老子……老子眼中有了沙子……”古木花心里已经笑翻,挤兑他道:“骗人也不是这个骗法,这里人人都看到你哭了。”李黄龙恼羞成怒,骂道:“哭了又怎样?哭你姥姥的丧!”古木花大怒,举起粉拳。缁衣女子微笑摆手,古木花只得放下手,狠瞪了李黄龙一眼。
  缁衣女子凝视李黄龙,笑道:“小云口中的龙哥哥就是你么?”李黄龙瞅了小云一眼,点了点头。缁衣女子向他招招手道:“过来。”李黄龙见她神色友善,众人也未阻止,便走上前去,不防那缁衣女子右手忽地探出,如一只玉色大蝶,拂向他肘上曲池穴。李黄龙不及细想,使出如意幻魔手中的“弹字诀”,翻手屈指,向女子脉门弹去。黄万计曾以这一招,刺瞎马乾行的双眼,李黄龙功力虽浅,但招式精奥,不容小觑。
  缁衣女子微微一笑,手如蝴蝶穿花,自李黄龙指边掠过,两只雪白的手指,轻轻捏向李黄龙“少渊”穴。李黄龙右手急来帮忙,使了个“封字诀”,隔那两根手指,左手则使“勾字诀”,五指如锄,反钩女子“太液”穴,但女子手臂形同无物,倏地从他双手间脱出。李黄龙正欲后跃,女子五指飘如惊风,又往他心口拂来,无奈之下,李黄龙连使“破字诀”、“捻字诀”拆解。
  二人隔着琴桌,三只手缠在一处。女子端然静坐,虽只用一臂,但飘飘忽忽,千变万化,将李黄龙逼得喘不过气来,一时间,他将“如意幻魔手”中“勾圈、挑环、弹破、扭捏、推拿、挥拂、截劈、点插、拈折、封按、撕抓、缠捻”二十四诀使遍,依然无法脱身。顷刻间拆过百招,李黄龙使个“缠字诀”,双手绞向女子手腕。缁衣女子秀眉一挑,探手在李黄龙肘间一托。李黄龙只觉大力涌至,顿时翻身坐倒,在青石地上滑出丈余,“嗡”的一声,背脊撞着紫金香炉。李黄龙一阵头晕目眩,张口欲骂,忽听古廉向缁衣女子急声道:“妈!”
  第十章可恃唯我
  李黄龙听得这声,好似吞了几十只蛤蟆,一张嘴合不拢来,只瞪着缁衣女子发愣。缁衣女子看出他心中所想,微笑道:“不错,老身就是古太白、月神庭主人。”李黄龙奇道:“你……你是小云的奶奶?”古太白颔首道:“是呀。”
  李黄龙定了定神,道:“你……你比你女儿还年轻!难道不会老么?”古木花只以为他趁机讽刺自己,好生气恼,但当着母亲,又不便发作。古太白略略一怔,失笑道:“世间哪有永驻的青春。我不过修炼玄功,小有所成,较寻常人年轻一些罢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所谓天道茫茫,无所遁逃哦!”她的笑语中透出一丝绵绵不尽的落寞。李黄龙定睛细看,果见她眼角处生出鱼尾细纹,只是十分微小,不易察觉。
  古太白瞧了李黄龙半晌,忽道:“黄万计有两男一女三大弟子。”这话甚为出奇,李黄龙听得大愕,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却听古太白接道:“大弟子黄冷为契丹人,与黄万计同族,当年在库里台以一柄海若刀压服西域群雄,是蒙哥汗帐下第一勇士。二弟子伯颜为吐蕃八剌部人,精通兵法、骁勇绝伦,曾助忽必烈平定诸王,乃元廷重臣,统率千军万马;至于三弟子黄艳芳,据闻是吐蕃皇族后裔。”
  李黄龙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此事,心中奇怪。却听古太白又笑道:“当年我用这“穿花蝶影手”与黄万计拆了一百来招,对‘如意幻魔手’的心法虽不甚明了,招式却还记得。你‘如意幻魔手’火候虽浅,但招式变化却与黄万计一般无二。若非嫡传,绝难至此地步。有人说黄万计的武功以诡异见长,那是小觑了他。据闻三大弟子中,黄冷得其诡异狠毒,伯颜得其刚猛锋利,黄艳芳独得其灵动飘逸。以我今日所见,你的手法飘逸灵动,当是得了黄艳芳真传吧!”
  李黄龙小脸发白,咬了咬嘴唇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古太白笑道:“不错,我什么都知道。”李黄龙大声道:“你也要像那些老头子一样赶我走,是不是?”古太白笑道:“如此说,你到底承认了?”李黄龙虽然一百个不愿承认黄万计是师公,但既然被人统统看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气呼呼撅嘴道:“承认就承认。”古太白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并不是全都知道。”李黄龙一呆。却听古太白道:“黄万计三大弟子名头响亮,天下谁人不知,我也确实与黄万计交过手,但三大弟子各得其长,却是我编造出来的。如黄艳芳得其灵动飘逸,便是看着你的功夫胡诌罢了!”她眼角含笑,娓娓道来,李黄龙不由失声叫道:“你……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