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外甥打灯笼
作者:
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1 字数:4409
如此歇息数夜,众人再次动身。停停走走,又过十数日,进入括苍山区,只见峰峦连绵,横亘东西,山势柔媚婉转,有如吴音软语。
一行人顺着山间石阶,牵马步行。行了约摸半个时辰,云雾间隐隐现出一排青瓦泥墙,旁有数级梯田,十分整齐,几个农夫农妇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头看到他们,叫了一声,农人们纷纷直起腰来,放下活计,笑迎上前。为首一名汉子肤色黝黑,双目有神,向古廉一揖到地:“杨路见过少主!”古廉伸手扶住他,笑道:“杨管事莫要多礼,宫中还好么?”杨路笑道:“一切无碍!”又打量他道,“少主似乎气色欠佳?”古廉笑道:“前几日偶染微恙,如今已不妨事了。”他将缰绳交给众农人,道,“我们这就进山。”杨路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只见一名农人放出一只白鸽,呼拉拉振开翅膀,向山里飞去。
李黄龙扯着小云的衣襟低声道:“这是干吗?”小云道:“给奶奶送信呢!”李黄龙随口哦了声,忽见两名农夫从农舍里拉出数匹愣头愣脑的黄色怪兽,似牛非牛,似马非马,哒哒哒走了过来。李黄龙神色陡变,“哧溜”一下钻到小云身后,颤声道:“这是什么怪物?”
众人大笑,古木花按着腰,喘气道:“小鬼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唯有古廉忍住笑,道:“黄儿,你听过诸葛孔明的故事么?”李黄龙探出头来,偷瞄木兽,点头道:“听爹爹说过。”古廉道:“这便是诸葛孔明蜀道运粮的木牛流马,最适宜行走山路!”李黄龙吃了一惊,道:“真有木牛流马?”古廉颔首道:“前方山峻路险,我们用它载人运物,十分方便。”李黄龙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只觉硬邦邦的,果然是涂着黄漆的木兽,不由得小脸通红,讪讪地不好意思。但他小孩心性,过不多久,便丢开羞惭,对这木兽生出莫大兴趣,抱着它问这问那,古廉一一解答,不多时,李黄龙便学会如何驾驭,骑在木兽上左顾右盼,十分得意。
四人骑着木牛流马,沿崎岖山路进入大山深处。行了一程,道路渐趋险峻,顺着山势起伏不定,时而傍依绝壁,时而俯临深谷,时而在林莽中穿梭,时而在深谷中潜行,但那木兽却行得又快又稳,李黄龙不由连连称奇。
穿过深谷,遥见双峰挺秀,夹着蜿蜒溪水,南北对峙。古小云对李黄龙道:“龙哥哥,你看这两座山峰像什么?”李黄龙道:“像手指头。”古木花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个指头,就你只得两个?”李黄龙大不服气,说道:“屈了八个不好么?好呀,你说不像指头,那像什么?”古木花冷笑道:“你蛮头蛮脑的,吃饭都用手抓,当然只会想到手指了!”
李黄龙歪头细瞧,迟疑道:“莫非……像筷子?”古木花笑道:“这才对了。这两座山峰叫做石箸峰。”李黄龙奇道:“既然像两根筷子,就该叫石筷,哪能叫石‘猪’?”古木花瞥他一眼,双眼尽是鄙夷之色。李黄龙心知自己定然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错在哪里,一时好生气闷。却听古小云笑道:“龙哥哥,这个‘箸’字不是猪羊之猪,而是筷子的意思。”说着停住木牛流马,叫李黄龙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了个“箸”字。李黄龙瞧得心生嫉妒:“为什么偏偏她知道,我却半点也不晓得?”
古小云写罢,掉过头,眺望双峰,轻声道:“不过,这石箸峰的名儿平淡寡趣,也不大好听。”李黄龙暗叫深得我心,斜瞅了古木花一眼,高声道:“对呀,该叫二指峰才好!”古小云摇头道:“二指峰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贴切。南边那座高大的是爹爹,北边那座矮小的是妈妈,这样并肩站着,永远也不分开。”古廉身子一震,呆瞧着小云,眼里露出惊惶神气。
古木花笑道:“傻孩子,你又发痴了?叫做夫妻峰才大大不妥,你知道为何么?”古小云不解摇头,古木花道:“你瞧,山峰间有条溪流,因为这条溪水,两座山峰总是怅然相望,永也不能厮守。难道你要让爹妈彼此瞧着,终生不相往来么?”古小云顿时涨红了脸,偷眼瞧了瞧父亲,却见古廉定定地瞧着那两座青峰,脸色惨白。
却听古木花又道:“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侣峰’或许更加贴切。自古多怨侣,有情人难成眷属,古诗有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两座山峰就如牛郎织女,只因一河相隔,结果脉脉永年,不得一会。”
牛郎织女的传说流传千年,每夜中,银河畔那两颗寒星,不知引发多少悲叹,牵动了多少女儿芳心。古小云将那最末一句古诗吟诵数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泪来。古木花见她落泪,顿时着慌,将她搂入怀里,温言哄道:“霜儿,说笑而已,干什么当真啊?”
李黄龙对诗句含义不甚了了,但牛郎织女的故事却也听父亲说过,瞧见古小云落泪,大感不忿,冷哼道:“牛郎织女忒也没用,就会你瞪我、我瞪你的,便如一对儿傻鸟。换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严实,趟过去便好。”古木花道:“你才是大傻鸟,河汉无极,你晓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广么?就会胡吹大气,也不害臊。”李黄龙冷笑道:“好啊,既然河汉无极,那么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要几多喜鹊才能搭成鹊桥呢?既然鸟儿能搭成桥李,人又为什么不能填平天河呢?难道说人连鸟都不如?”他话里带刺,古木花气得俏脸发白,但偏偏李黄龙这回推论严密,竟寻不着道理驳他,唯有撅嘴生气。三人这边厢议论纷纷,古廉脸色却忽明忽暗,始终不发一言。
斗口间,双峰渐近,李黄龙目力不济,这时方见峰顶竟然有人。北峰顶上一株老松,亭亭如盖,两个白须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对弈。旁有总角童子,对着炉火烧煮茶水,铜壶里白气袅袅,散入天际。南峰则四面绝壁,光溜溜无可借足,但峰巅悬崖处,却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钓,百余尺的渔线沉入峰下深潭。李黄龙瞧得吃惊,心道:“这么高也能钓鱼?”一念未绝,忽听哗然水响,一条青鲤离潭而起,在空中活泼泼划了个弧,飞升数十丈,落到老者手里。
一名对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开张啦!”其时双峰间罡风阵阵,那老者的话语却掠过百尺之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钻入众人耳里。那钓鱼老者呸了一声,道:“修老四,你还有脸说,你几次三番,大呼小叫,惊走了老夫的鱼儿。”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济,却来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声,道:“左老二,论钓鱼,除了明老大,谁能及得上我?”言辞间大有自负之意。那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气,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大声道:“好啊,谁输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达峰底溪边,众人弃了木牛流马,李黄龙还没坐够,十分不舍,仍抱着木马不放。古小云上前一步,向着童老三叫道:“铸公公。”又向对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不料三人却置若罔闻,李黄龙气道:“这三个老头儿大剌剌的,当他们是神仙么?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古廉笑道:“李黄龙你误会了,此间风大,霜儿中气不足,话语送不上去。”当下一手按腰,长笑一声,道:“三位鹤老,别来无恙否?”语声朗朗,直如虎啸龙吟一般,在山间久久不绝。李黄龙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厉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闻声向这里瞧了一眼,爱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么?脚程忒也慢了!”古廉拱手赔笑道:“童老说得是,廉公子下次定然走快些!“李黄龙听得生气,心道:“这些老头子凶巴巴的,花大叔为何还要对他们客气?”
童老三转过头来,望了小云一眼,白眉一抬,将手中青鲤抛下,道:“霜儿,送给你吧!”那尾鱼还没断气,摇头摆尾,凌风弹动,直向小云飞来。小云没料到他突然戏弄,心头一惊,也不知是避是接。李黄龙在旁见到,一步抢上,使了个“如意幻魔手”里的“圈字诀”,双手一翻一圈,将尺余长的鱼儿捧在怀里,转身递给小云。
小云捧过,忙跑到潭边,放入水去。那尾鱼儿初时要死不活,但挣扎数下,忽又有了生气,潜入潭底。李黄龙奇道:“小云,你怎么放了?”古小云见鱼儿游得欢畅,心中快活,含笑道:“鱼儿离了水,会没命的。”李黄龙冷笑道:“说得好听,难道你就不吃鱼?”小云一愣,道:“我吃的,不过……不过……”她蓦地面红耳赤,“我瞧它可怜……”李黄龙白她一眼,心中冷笑:“爹爹是滥好人,女儿也是滥好人。”
却听童老三又道:“廉公子!这小孩儿是谁?”古廉听他语气不善,微凛道:“他是韩大哥带到临安的孩儿,名叫李黄龙。”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么?”古廉摇头道:“不是。”童老三冷哼道:“黄万计的如意幻魔手,谅你也教不出来。”李黄龙心忖道:“老头儿眼珠子好贼,我只露了半招,他就瞧出来了?”
古廉也似吃了一惊,正要回头询问李黄龙,忽见童老三把渔钩一扬,挂在岩石之上,将身一纵,好似一只灰色大鹤,贴着岩壁翩然落下;霎时间,渔线在空中抽尽,童老三蓦地丢开渔竿,翻个筋斗落在潭边,身子一晃,便至李黄龙身前,曲指抓出。这一抓精微奥妙,李黄龙胸口一紧,顿被拿住,不觉怒道:“臭老头,你抓我做什么?”
童老三被这句“臭老头”骂得一愣,变色道:“小子,你是黄万计的门人?”李黄龙也勃然大怒,叫道:“谁是那老王八的门人!”鼓起腮帮,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头闪过。古廉大惊,欲要上前劝解,却又迟疑,忙向妹子递眼色,着她上前开解。但古木花恼恨方才被李黄龙占了上风,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头之恨,是以默不作声,存心瞧这小子出乖露丑。
老少二人瞪视半晌,童老三神色渐缓,放开李黄龙,皱眉道:“小家伙,你怎么叫黄万计老王八?”李黄龙道:“他本来就是!”童老三更觉诧异,暗忖李黄龙若是黄万计的后辈,决无这般辱骂的道理,不觉心中犹疑,哪知李黄龙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童老三一惊,急忙运劲,他内功了得,直震得李黄龙牙齿生痛,但李黄龙就是死咬不放。童老三好容易将他揪开,手背上竟多出一圈血印,一时惊怒交迸,厉声叱道:“浑小子,你疯了?”李黄龙恨声道:“你再说我是黄万计的门人,我把你手咬掉!”童老三浓眉一耸,怒道:“你既然不是他门人,怎么又会他的功夫?”李黄龙瞪眼道:“你管不着!”童老三脸一沉,厉声道:“你不说个明白,休想过这石箸峰去。”李黄龙奋力拿头撞他,但童老三却如铜浇铁铸,不动分毫,李黄龙撞了数下,反而头眼昏花,几欲跌倒。
忽听远处有人哈哈笑道:“童铸,你老脸厚皮的,用强对付小娃儿,不嫌害臊吗?”众人转眼一瞧,只见修老四不知何时已下了山峰,飘然近前。剩下一个左老二仍旧坐在山顶,凝视身前棋局,似乎峰下一切与他全无干系。
童老三被他一顿讥讽,羞怒道:“修谷,你少说大话,有能耐的,你来问他!”修谷笑嘻嘻走到李黄龙身前,温言道:“小娃儿,告诉公公,黄万计是你什么人呀?”他慈眉善眼,笑起来一团和气。李黄龙瞧他为自己出头,嘲讽童铸,已有说不出的好感,再经他这么一问,不觉心口温暖,脱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谷眉头一拧,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说谎啊。”边说边从袖里取出几颗姜糖果子,温言道,“你乖乖说实话,公公给你糖吃。”李黄龙说了实话,反被当作说谎,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猛地挥手拍出,修谷虽是武学高手,但未料到此着,手中姜糖顿被悉数打落。童铸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装好人又怎么着?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修谷脸色时红时白,十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