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水绝学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1      字数:5123
  众人心中吃惊,猛然间眼前一花,树墙顶上现出一头黑色巨虎,两眼绿幽幽如鬼火跳动,虎口中衔着一人,低头散发,不知死活。一个黑衣人衣似墨染,身子就似长在黑虎背一般,深目高鼻,面白如纸,八字眉如两把长剑,由粗而细,去势凌厉。
  黄艳芳乍见此人,笑容顿时一僵。李德理只觉她手掌变冷,讶然道:“艳芳,你怎么啦?”却见黄艳芳眼神茫然,嘴唇颤抖,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黑虎又是一纵,从树墙顶上落到平地,悄没声息,向着这方慢腾腾踱来。众人尽皆露出古怪神色,黑虎所到之处,人群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来。行至台前,黑虎倏然驻足,黑衣人飘身落地,目光如两道冷电射入人群。白髯老者浓眉一攒,收起诙谐之态,一扬首,朗笑道:“黄万计,别来无恙啊?”李德理虽已隐约料出来者身份,但由白髯老者亲口道出,仍觉脑中嗡的一响,脸上失了血色。
  黄万计两眼一翻,冷然道:“你是哪个?”白髯老者笑道:“不才方澜,当年在天柱山与阁下有一面之缘。”黄万计木然道:“天柱山?哼,不记得了。”方澜老脸一热,嘿嘿干笑。
  李黄龙在艳芳怀里,只觉母亲一阵阵发抖。不禁奇道:“妈,你不舒服么?”黄艳芳紧咬嘴唇,微微摇头。李黄龙心中怪讶:“这个黑衣服的老头儿一出来,妈就样子古怪,却不知为何?但那只大黑猫好不威风,待会儿怎生想个法子,让妈去跟他打个商量,让我也骑骑。”他从未见过老虎,更别说这等异种黑虎,只当是长大了的猫儿,瞧着黄万计骑“猫”而来,心底羡慕无比,眼珠只在黑虎身上打转,琢磨着怎样撺掇黄艳芳去说情,让自己也骑骑这只“大猫”。
  靳飞瞧着黑虎所衔之人,越瞧越是眼熟,不觉心跳加快,忍不住唤了声:“小师弟?”那人身子一颤,涩声应道:“大师兄……”嗓子嘶哑,也不知是惊是喜,但叫喊时牵动伤口,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靳飞惊怒交迸,举步便要上前,忽觉肩头一紧,已被马乾行扳住。马乾行将他拖到一旁,面沉入水,扬声道,“黄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黄万计神色冷厉,仿若未闻,目光扫过人群,八字眉向上一挑,蓦地大喝一声:“老穷酸,滚出来。”声如紫霆闷响,风起雪山,劈头贯脑,震得众人神魂动摇。
  场上一寂,众人均觉莫名其妙,不知他这一喝意欲何为。黄万计半晌不见人应,焦躁起来,又喝一声:“黄某人在此,老穷酸,给我滚出来!”这一声威势更足,四面群山回声阵阵,似有无数声音厉声高呼道:“滚出来,滚出来……”众人只听得耳鸣胸闷,正觉难受已极,忽听一声惨叫,掉头一看,只见韩铮两眼直瞪,嘴角一线鲜血汩汩流出,蓦地向前一蹿,扑倒在地。罗松大惊抢上,一探他口鼻,竟尔气绝了。原来,韩铮早先为黑脸道士所伤,犹未痊愈。乍闻黄万计这洪涛滚紫一般的喝声,顿时内伤迸发,吐血而亡了。
  黄万计不闻回应,心头焦躁无比:“我摆明车马,那穷酸也不露面?哼,莫非他胆子越活越小了?抑或当真不在?”略一盘算,目光转到马力殊脸上,森然道;“臭小子,你嘴硬是不是?好,若不说出那人下落,老夫就在此地,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光为止。”马力殊咬牙闭眼,仍是不发一言。
  方澜手摸胡须,笑道:“黄老怪,你这话说得既叫莫名其妙,又叫大言不惭,此间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独自一人,杀得了么?”黄万计冷哼一声,那黑虎抬起头来,将马力殊送到他手里。
  黄万计虽不说话,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倘若动起手来,马力殊第一个没命。马乾行不自觉双拳一紧。但他心知此时此地,决计不能示弱,冷笑一声,方要开口。方澜却怕他说出硬话,双方闹僵,抢先打个哈哈道:“黄老怪,你好歹也是当世高手,却拿一个半大娃儿做人质,不嫌害臊么?”
  黄万计瞥他一眼,冷笑道:“你这老头儿啰里啰唆,好,老夫第一个宰你祭旗。”方澜见他眼透凶光,心神一凛,气贯全身。黄万计微一冷笑,方欲抬手,忽听得远处黄泥道上马蹄特特,黄万计心念一动:“来人乘马之时尚且不失步伐节律,当为高手。”八字眉一挑,斜眼睨去。只听一声长笑冲天而起,一个雄浑嗓音朗声吟道:“烽火连天路,浅草没马蹄。”话音未歇,另一个声音长笑接道:“细雨伤故国,落红笑我痴。”
  人群中有人高叫道:“南天三奇。”叫声中透着欣喜。又听一声长笑,空中银光一闪,拦道的四根松木从中折断,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溃墙而出。当先一人白衣白马,手持二丈银画戟,巾带齐飞,神威凛凛。有人怪道:“既是南天三奇,怎地只来了两个?”另一人冷笑道:“两人仅够了,没听说过么:南天三奇,满二无敌……”
  黄万计面露失望之色,冷哼一声,蓦地一手按腰,扬声叫道:“南天三奇,满三满四,都是狗屁!”叫声遥遥送出。那领头骑士一声大笑,那匹白马竹批双耳,风入四蹄,来势快了一倍不止。方澜见势不妙,高呼道:“姬落红,莽撞不得。”话音未落,姬落红人马如飞,刮喇喇已到近前,蓦地凤眼生威,大笑道:“黄老怪,口说无凭,吃我一戟。”画戟抡出个圆弧,咻咻风生,十丈之内,众人都觉胸口一窒,无法呼吸。
  黄万计左手提着马力殊,瞧着铁戟扫来,寂然不动。众人只当他抵挡不及,纷纷露出喜色,张口欲呼,忽地眼前一花,黄万计右手不知何时已将戟柄攥住,双目陡张,大喝一声:“止。”身子微晃,双足倏地入地半尺。姬落红顿觉一股巨力顺着戟杆直透肺腑,继而传入坐下马身。刹那间,骨折声响,姬落红双腕齐断,身子如流星一般,喀喇喇撞断两株苍松,
  口血狂喷,殷红如雪白衣。那匹大宛名驹却兀自前冲,奔到黄万计身前三尺处,忽地四蹄一软,未及哀鸣,竟已倒毙。这时间,众人方才叫出口来,只不过一声欢叫,出口时已化作哄然骇呼。
  清啸如风,第二匹马上弹起一道灰蒙蒙的人影,“蝉剑”莫细雨襟袖飘动,御风而来,手中软剑洒作漫天剑雨。这路“芙蓉夜雨剑”是他平生绝学,便如诗中所言:“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飘飘洒洒,不可捉摸。
  老友一招败北,马乾行已是悲愤难抑,又见莫细雨逞强出手,不由失声叫道:“莫兄且慢!”才要纵起阻拦,却被方澜一把拽住,马乾行诧道:“老哥哥……”方澜目有痛色,摇头道:“南天三奇,武功输了,却不能输人!”马乾行一愣,想起南天三奇生平倨傲,一旦出手,决不容外人相帮,便是平生知己,也不例外,只得颓然叹了口气,停步不前。
  黄万计双足钉在地上,瞧那剑雨飘来,轻嘿一声,倒提铁戟,舞将开来。众人一瞧无不吃惊,敢情他竟以这六十斤的长大兵刃,使出剑法,灵动轻盈之处,不下莫细雨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在他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众人眼里,“裂天戟”仿佛黏蝉的长竿,莫细雨更似在竿头乱舞的灰蝉,屡屡到黄万计身前抢夺马力殊,但均被被黄万计迫退。
  斗了十来招,“铮铮铮”,剑戟三击,“蝉剑”断作四截,黄万计大喝一声,戟尾嗖地刺入了莫细雨的小腹,不待众人骇呼,劲力斗吐,莫细雨连人带戟飞了出去,当得一声,戟尾没入一块青石,将他钉在上面。霎时间,场中死寂一片,群豪目瞪口呆,竟忘呼吸。
  莫细雨咽下一口鲜血,双手一合,竟将画戟拔了出来,反手插入地中,跷起大拇指,朗朗笑道:“黑水滔滔,荡尽天下,黄老怪,真有你的!”他惨败之余,竟然出言称赞对手。众人均是一愕,黄万计冷哼一声,两眼望天,神色漠然。马力殊听得胸中剧痛,失声叫道:“莫大叔,姬伯伯……我……我……”话未说完,泪水已滚滚而落。
  莫细雨淡淡一笑,漫不经意地道:“傻小子,还记得上次我教你的剑法么?”说话之时,腹上碗大的创口血如泉涌,已将他身前黑土浸成酱紫色。马力殊不防他奇峰突起,问出这句,一愣神,哽咽道:“全都记得,一招也没忘。”他素好诗文,恰逢姬落红与莫细雨也好此道,三人时相唱和,甚为相得,姬、莫二人素性懒散,生平未收徒弟,兴之所至,便传了马力殊一些武功,马力殊想到往日恩情,又见二人受了致命之伤,一时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就此死了。
  莫细雨一哂道:“傻小子,哭个什么?人生此世,谁无一死?哎,可惜莫大叔我本领不济,救不得你,嘿嘿,可惜,可惜!”姬落红扶着断树,箕坐于地,忽地大笑道:“莫老三,你还没死么?”莫细雨一皱眉,道:“你老酒鬼没死,我会先死么?”姬落红笑道:“既然没死,怎就絮絮叨叨,尽说出这些泄气话儿?”话语一顿,冷笑道:“不嫌害臊么?”
  莫细雨一愕,失笑道:“你老酒鬼说得在理,但有一口气在,便可再战。”姬落红拇指一挑,赞道:“不错,这才是好男儿的言语。”说着挣扎起身,挪前两步,莫细雨见他摇摇欲堕,便拄着铁戟,将他扶住。姬落红一挑眉,扬声道:“黄老怪,龙老大是否伤在你的手里?”
  黄万计冷笑一声,道:“龙入海么?”姬落红道:“正是!”黄万计淡淡地道:“他在黄鹤楼口出狂言,对我无礼,老夫与他对了三掌,那小子尤能不倒,内力尚可。”姬、莫二人心头俱各骇然,龙入海为“南天三奇”之首,绰号“枪挑东南”,枪法独步当世,掌力称绝东南。三人本约好在黄鹤楼相会,同赴百丈坪,孰料昨日二人见到他时,龙入海仆在黄鹤楼前,昏迷不醒,察其伤势,似是伤于黑水武功。二人正因照看他伤势,觅地安置,是以来迟。此时听黄万计所言,龙入海竟只接下他三掌,委实叫人好生泄气。但殊不知,黄万计雄视天下,这“内力尚可”四字,已是极高的评语,当世配得上的,也没得几人。
  姬落红略一失神,掉头向莫细雨笑道:“莫老三,走得动么?”莫细雨啐道:“什么话?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傻小子救回来。”姬落红笑道:“好,也给龙老大讨个公道。”说罢二人拄着铁戟,一步一跛,向黄万计走了过去。群豪无不露出悲愤之色,人头涌动,皆欲上前,靳飞更是头发上指,跨出一步,马乾行却一挥手将他阻住,厉喝道:“不许去。”他口中呼叫,一只右拳却已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刺破掌心,流出殷红鲜血.
  黄万计瞧着二人逼近,目光一闪,冷然道:“你们定要救这姓云的小子么?”姬落红道:“不错!”黄万计一点头,忽地扬声道:“好!给你便是了。”回手一掷,将马力殊掷向马乾行,马乾行疑有诡诈,马步一沉,双手接下儿子,却觉并无劲力,顿时心中茫然。
  姬、莫二人错愕片刻,姬落红忽地叹道:“好个黄老怪。”莫细雨也叹道:“今日当真败得痛快!”姬落红摇了摇头,笑道:“可惜可惜,虽然痛快,却是无酒。”莫细雨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如此快战,实当浮一大白!”他二人谈笑自若,竟不将生死成败放在心上。
  方澜喝道:“靳飞!”靳飞会意,舀了两碗血酒,躬身送到二人身前。二人接过饮尽,掷碗于地,相视一眼,纵声长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遗体兀自傍着森森铁戟,傲然挺立。
  黄万计看了二人一眼,眉间透出几分黄索之意。他貌似桀骜,实则极具机心,此来先断木阻路,震慑寻常武人;再以马力殊做质,迫得众高手不敢联手围攻,而后再凭单打独斗,各个击杀,迫使马力殊说出那对头下落,是可谓计出连环,算之无遗。谁料姬、莫二人如此硬气,令他生出惺惺之意,故将马力殊放回,好让二人死得瞑目。但如此一来,情势横生变化,黄万计纵然厉害,却到底孤身一人,群英盟却人多势众,更有马乾行、方澜等一干好手,当真拼将起来,结局犹未可知。
  李德理也瞧出其中利害,沉吟未决,黄艳芳忽地一咬牙,将李黄龙放在地上,低声道:“呆子!”李德理还过神来,道:“什么?”黄艳芳道:“倘若乱斗起来,你带黄儿先走。”李德理不解道:“为什么?”黄艳芳眼圈儿一红,道:“死呆子,他好歹是我师父,若被人围攻,我能瞧着不理么?”李德理急道:“那怎么成?既然一同出来,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黄艳芳气急,啐道:“那黄儿呢,你拿他怎么办?”李德理顿时张口结舌,没了主意。
  夫妻二人四目对望,心乱如麻。李黄龙见爹妈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继而又露出哭丧神情,甚觉奇怪。再则他站在地上看不着热闹,一发急,便往人群里钻去,在人腿里钻了一阵,挤到前排,探头张望。
  马乾行铁青着脸,解开马力殊穴道,又给他接好腿骨。马力殊心中愧疚无已,嗫嚅道:“爹爹……我……”马乾行忽地抬手,重重给他一个嘴巴,打了马力殊一个踉跄,厉声道:“混帐东西,你一条贱命,坏了我两个兄弟。”马力殊被打得懵了,傻在当地。却听马乾行沉声道:“他口口声声要你吐实,你到底知道了什么?”马力殊嘴角
  马乾行久经世事,见他欲言又止,心中顿时了然,摆手道:“若言之不义,不说也罢!”转身大步上前,将姬、莫二人轻轻抱起,平放地上,想到与二人煮酒放歌、谈文论武的时节,忍不住眼角一湿。转过身来,一整容色,高叫道:“黄老怪,云某不才,请教黑水绝学!”
  众人怒满胸膛,纷纷吼了起来,罗松高叫道:“这老贼也不是三头六臂,咱们千百个身子,就挤不死他么?”这一石激起千层浪,马乾行不及阻拦,场上已是群情汹涌、刀剑脱鞘。罗松当先冲上,还没出手,便见黄万计的袖袍随风一荡,罗松眼神呆滞,斜斜冲出几步,脖子忽地齐根而断,一颗人头张口怒目,骨碌碌滚到李黄龙面前,李黄龙吃了一惊,跳开数步,小嘴一张,几乎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