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勇猛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1      字数:4911
  “你知道么,你不来看我,他们又不告诉我你的消息,我……我只听得到吐蕃大军攻城的声音,以为你已经战死了……反正……”艳芳一双大眼熠熠生辉:“只要你死了,我也不活。”
  德理没料到她对自己痴心至此,胸口一热,颤声道:“好,虽然不能同年生,但求同日死。”
  艳芳将头偎在他怀里道:“我总觉得你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我知道,你说得话都是真心的,师父和师兄虽然也说真心话,但他们不大愿说,你说对我好,就一定会对我好的。”
  德理搔头道:“是么?我……我……”他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是没有什么征战,没有这张敬玄王的皮该多好,我实在很讨厌这些打打杀杀,只想找一个没有杀戮,风光如画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带上我么?”艳芳问。
  “当然是和你一块儿去了。”德理笑道:“还有我爹爹。”
  “一言为定,不许翻悔。”艳芳伸出雪白晶莹的玉手。
  德理伸出手,“一言为定。”两个人正要击掌。突然听白朴道:“千岁,王经略使求见。”“哼,这个臭贼又在偷听。”艳芳忿怒地翘嘴,德理无奈,站起身来。
  “千岁气色不错。”王立客套一番,与众将坐下:“前几日千岁生病,一直不好叨扰,但形势日渐紧迫,吐蕃人不顾死伤,攻势不减,若再被他攻打几日,只怕……”王立回顾四周,众人皆不言语。
  德理也没什么主意,望着白朴,白朴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道:“属下有一计策,或许管用。”
  “白先生请说。”德理松了口气,但也没什么高兴的意思。
  “请往城头一观。”白朴道。
  众将上了城头,白朴遥指远方光秃秃的山峦道:“羌虏狡诈,一则惧我火攻,二则赶制攻城器械,将山上树木伐了个罄尽,群鸟失了依凭,本该绝迹才是,不过各位可曾注意到吐蕃营帐里时有鸟雀起落,而且成群结队,数量可观。”
  “唔……”王立不解其意,捋须掩饰。
  德理却灵光一闪,道:“莫非鸟雀起落处就是吐蕃大营集粮之处?”
  白朴向他颔首,大是赞许,心想:“这小子说他痴呆,他偶尔又有几分聪明,说他聪明,但……”实在不忍往下想去,道:“千岁说得不错,吐蕃人嗜食牛羊,但牛羊须得粮草饲养,而且羌虏皇帝此次亲征,驱逐北方汉人兵马、民夫数十万,这些人都以粟麦为食,我以为鸟雀起落处,正是吐蕃大军囤积粮草的地方,鸟雀越是密集,那处的粮草就越是众多。”诸将仔细观察,果然如此。
  “这七天时光,吐蕃大军数十万人马消耗必然极大,若是能够一把火烧掉他们囤积的粮草,吐蕃人就算不退兵,也该锋芒大减,让我们喘口气吧!”白朴眸子闪亮,神采飞扬。
  王立捋须道:“说来不错,但做起来就难得紧,前几日袭营,就一败涂地。”
  白朴笑道:“所谓可一不可再,我反其道而用之,吐蕃人定料不到我们刚刚惨败,这么快又会偷袭,何况这次要办得机密,不需太多人手,百十人就够了。”
  王立一愣道:“以百十人入营,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正合羌虏心意。”
  “所以这百十人必须是武功精湛,能够高来高去的角色。”白朴道:“如今有不少川中武林豪杰在城中效命,这正是他们立功的时候,白某不才,愿打头阵。”
  王立心想:“区区百十人,死了也不可惜,就由他们去试试。”便道:“好!”德理没什么主见,也跟着叫好。
  “不成。”李天德道:“那黑衣杀手神出鬼没,只有白先生才是敌手,若被他趁隙杀人,那就糟了。”
  白朴一惊,寻思道:“这倒是个难题,那厮上次被我们围攻,伤得不轻,我几次放出消息,用他师妹诱他出来,但都没有动静,必然是寻了个僻静处养伤去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正踌躇之际。
  李天德道:“李某也会一些功夫,虽然不甚精湛,但也还凑合,愿代白先生前往。”德理大惊,心想:“老爹失心疯了么?”刚想出言阻止,但李天德两道目光逼了过来,他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白朴大喜,更想:“那些武人本是乌合之众,李先生有大将之才,正好驾御。”
  “严某也愿前往。”严元朗声道。刘气流等人也上前请命,唯独樱木修不动声色,白朴瞅了他一眼,寻思:“此人武功不高不低,但素来阴气逼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一去凶多吉少,他既然不愿去,我也不好勉强。”商议已定,王立号令全军,挑出百十武功高手,以李天德为首,择日袭营。
  返回竹香园,德理脸色铁青,月婵知道他有不顺心事,但又不便相问,试探了几下,德理都心神不属,支支吾吾。
  忽听李天德求见,他一跳而起,叫道:“快快请进。”月婵寻思:“这千岁素来皮里阳秋,懒散的紧,除了那个黑衣姑娘,很少见他这么着急。”
  李天德一进门,德理将他一把拉进卧房,关上大门,“你这么火烧火燎干什么?”李天德黑着脸道。
  “爹爹,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德理道:“这实在危险得很。”
  李天德正要发怒,但看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口气一软,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重在仁义二字,如今黄石万千黎民悬于一线,若是城破,只怕无人幸免,与此相比,为父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这里,双眉一扬:“想当年……”说到这里,忽地想起当年因自己一时意气,累及满门,妻子纷纷遇害,如非朋友亨坤道人,幼子德理也是不保,亡妻音容流连脑海,不由胸中酸楚,呆在当场。再看德理,只见他泪流满面,更是心头剧痛,伸手拭去他泪水道:“痴儿,男儿流血不流泪啊!”
  德理胡乱擦了脸,忍住泪道:“爹爹,上次偷偷逃走,是孩儿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惹爹爹生气,爹爹就不要去了吧。”说到这里,眼里又湿了。
  李天德摇摇头,向他道:“都是大人了,不要撒这些娇,我也猜到上次是你自己逃得,所以当时也不是十分担心,你秉性柔弱,担不得这种大事,实在是为难你了。”他心想这一去生死难料,口气不禁十二分的慈和,让德理更加想哭。
  “你假冒这个敬玄王的身份,十分危险,若是露出破绽,乃是杀头的勾当,若我这次失败,一去不回,黄石多半也是难保,你……你就换了衣衫,快快离去吧!”李天德叹了口气:“我让你进这个是非场,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我这把老骨头撒在这巴山蜀水之间,也还罢了,你年纪尚轻,日子还长……”他将手中一个包袱交到德理手上,啸傲沙场的豪气荡然无存,眼中切切,俨然是慈父的神情。
  德理知道父亲心意已决,自己无法改变,接过包袱,呆呆站在哪里,只想大哭一场。“爹爹,你一定要回来。”他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
  李天德深深望了他一眼,放声长笑,推开大门,踏了出去.
  猎猎秋风,掠过城头,天上星月,暗沉沉失了光芒,德理任凭衣襟在风中飞扬,凝望远处的吐蕃大营,那里点点火光,似乎代替了天上的群星。
  忽而,远处一点星火渐渐变得亮了,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好像一轮炽热的太阳,从北方的天空升了起来。“得手了。”城头诸将齐声欢呼。德理却知火起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破胸而出。
  白朴看他紧张神情,知他心意,不禁叹了口气。
  火势渐大,吐蕃营帐中,人喊马嘶,极是混乱,忽见吐蕃营门破开,匆匆二十余骑,向城头飞驰而来。一队吐蕃骑兵衔尾紧追。“一百多人,竟然折了大半?”白朴脱口叫道。
  德理瞪大眼睛,寻找父亲身影,忽见其中一人,反身开弓,数名吐蕃骑兵落于马下,不禁一声欢呼。
  追赶的吐蕃骑兵越来越多,箭如飞蝗,转眼间,二十余骑又少了一半,德理不管他人,心神只系在父亲身上,见他落在后面,一发数箭,箭无虚发,为众人断后,不由得急死,恨不能将自己这两条脚也接在那马匹身上,至于是否跑得快些,他倒是没有想过。
  这些人一前一后,逼近黄石城墙,德理叫道:“打开城门。”
  众将一愣,李汉生道:“不成,他们后面羌虏赶得太紧,若是开门,羌虏必然乘势冲进。”德理不禁哑口。
  只听吐蕃军中炮声响起,吐蕃大军从营帐涌出,满山遍野向城头涌来。唐军举起弓弩,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射怕中了自己人,不射羌虏马上就要冲近,一时没有主意。
  “放下绳索,”白朴大喝,这一下提醒了众人,十多条绳索从城头飞落,李天德等人正好赶到,刘气流等人从马上跃起,抓住绳索,几个起落,便到了城头,严元也随后抓住绳索,李天德以弓箭断后,落在后面,射倒数名羌虏,方才抓住一条绳索。
  吐蕃人的箭也到了,箭如密雨,直奔墙头,严元与三名川中好汉各自挨了一箭,落了下来,严元伤了手臂,艰难爬起,却见一名同伴腰间中箭,难以站起,他正要伸手去扶,数十名吐蕃人一起赶到,乱刃齐下,血肉横飞。
  李天德精通接箭避箭之术,挽着绳索荡来荡去,避开飞矢,荡了数下,离城头仅有十丈,德理心急,也不顾什么身份,伸手帮助兵士拉拽,眼看李天德就要到达,忽听异响大作,一箭飞来,这箭分外劲急,迥异寻常箭矢,李天德身在半空,哪里避得开,闷哼一声,被生生钉在墙头。
  德理倒吸了一口冷气,拼命拉绳,第二箭又到了,李天德只觉背心剧痛,双手一滑,仰天倒了下去,朦胧中看到德理错愕万分的眼神,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耳边只是山崩海啸似的人喊马嘶,嗓子里发出的声息散在其中,就像大海里的一个水泡,瞬间就消失在浪涛深处,雄壮的身躯轰然堕地,四周锋利的刀枪,猬集过来。
  德理看了看绳索的尽头,怔忡一下,又抬眼向远处看去,只见一将蓝衣乌马,拈弓搭箭,正向城头射来。刹那间,他胸口郁闷,两眼发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龙涎香浓郁的气息弥漫在锦罗铺陈的卧房。德理从混沌中惊醒,心头隐隐作痛,好像被剖成了两半,他呆呆看着帐顶娇艳欲滴得牡丹图,繁华如故,物是人非,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悄然落下,点点滴滴,沾湿了光滑细腻的玉枕。
  “千岁究竟是什么毛病……”门外隐隐传来王立与郎中的说话声,渐渐去得远了。一缕曙光透过雕花的檀木窗,落在镂空的青石地板上,月婵在上面发出细碎的脚步声,走到了床边,站了一会儿,又带着细碎的声息,悄然远去。
  德理从床上坐起来,自床下取出李天德给他的青布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套青布衣衫,还有百十两银子。他紧紧握住衣衫的一角,脑子里又出现了父亲的影子,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掀开雕花窗,他跃了出去。
  “走了么?”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德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嗯!”他缓缓道:“爹爹死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白朴拂开纷繁的竹叶,道:“还有一个人,你也不管了么?”
  德理浑身一颤,冷声道:“白先生果然精明,在爹爹之外,还留了个后着,想用她来束缚我么?”
  “只要是为国为民,就算被人指着脊李骂卑鄙下流,白某也认了。”白朴静若止水:“如今尚未言胜,你还不能走。”
  德理冲他呲牙,阴阴笑道:“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着,她是吐蕃人呢,她是吐蕃人呢……”
  白朴见他神色迥异平时,不禁一愣,伸手拍他肩头道:“你没事么?”
  德理一闪身,让过白朴的手掌,寒声道:“吐蕃人杀了我爹爹,我还会喜欢她么?”他踏上一步,逼视白朴道:“还有你,若不是你缠着我们,爹爹怎会来这里,又怎么会死在城下?”他摘下腰间的九龙玉令,狠狠扔给白朴,恨声道:“不管吐蕃人,还是你们,都不是好人!”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是泪水,指着白朴的鼻尖,哑声重复道:“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
  说完一顿脚,快步向林外走去。
  身后传来白朴的声音:“你恨棒打人,我是不管,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黄冷已经现身,杀了数十无辜军民,我已经发出消息,三个时辰后,在城东藏龙寺一命换一命,用他的师妹换他的性命,若他过时不至,对没有用的俘虏,我绝不会手软。”
  德理浑身微震,随即冷笑一声:“与我何干?”他头也不回,大步疾行,忽地跃起,迎着清晨的曙光,在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掠过了一丈来高的墙头。
  “这小子,武功精进了不少呢!”白朴露出一丝苦笑,将地上的九龙玉令别在腰间,大袖一拂,向茂密的竹林深处走去。
  蒙哥盯着地上犹未熄灭的火花和袅袅轻烟,脸上好像三冬的冰雪,冷森森好不怕人。
  他一脚踢开烧得焦黑的牛羊尸骸,扫视跪在地上的数十人,那是守卫粮草的大小官儿。
  “你们干得好事!”他呲牙一笑,但笑得格外狰狞:“敌人怎么进来的?”
  为首的一人颤声道:“臣……臣下昨……昨夜午时,还……还巡视了一……一遍,安排好守卫回营睡觉……刚刚睡着……”
  蒙哥不耐,一挥手,喝道:“全都砍了。”侍卫们刀剑齐下,头颅滚得满地,鲜血在凹地凝成一个小小血池。
  他阴沉沉地回过脸,又问:“巡夜者何人?”
  一将出列,拜道:“末将那不斡,巡视失职,唯有一死,以谢万岁。”言罢,拔出腰间弯刀,引颈一割,倒了下去。蒙哥点点头:“此人敢作敢当,不失吐蕃好汉本色,赐他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