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凶残敌人(中)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0      字数:6023
  “不明白。”德理被他弄得一脑袋浆糊,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也不明白。”公羊羽苦笑:“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虑,想报国,但国已不国,想成家,却妻离子散,想远离尘俗,放荡山水,却又搁不下哀哀黎民,结果只落得一生矛盾,惶惶不可终日,别人知道我显露的武功,但却不知道我心中的迷惑,小兄弟,三十年来,只有你从我画中,看出我的苦恼呢!”
  “但……但……”德理比了比脖子:“羌虏喜欢砍头的。”
  “反正我当年立下毒誓,决不为天下的帝王将相动一根手指头,吐蕃也好,大唐也罢,都是与我无干。”公羊羽瞅了他一眼:“你若有本事,就学白朴,甘当官府的奴才好了。”
  “可惜我没本事!”德理眉开眼笑。“哼!”公羊羽冷哼道:“你只要学好了我的三生归元掌,还叫没本事么?天下都去的!黄万计那几个徒弟又算得了什么?”德理一愣:“真这么厉害?”公羊羽傲然昂首,也不理他,一副当然如此的模样。
  “哪……哪你多教我几天好了!”??靖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颇感兴趣,当下涎着脸说。“那可不成!”公羊羽皱眉道:“我还有要紧事,为你这小子,已经耽搁了我许多时候!”
  “什么事?”德理奇道:“这么急!”公羊羽默然不语,望着漫天星斗,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哀恸,过了好半天,他才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为何呢?为何?她为何躲着我呢……”
  德理奇道:“谁呀!”公羊羽身子微微一颤,怒目相向:“多嘴多舌,与你何干?”德理被他一喝,浑身发抖,噤若寒蝉。公羊羽又沉默半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我还是传你‘镜心识’心法吧!能否领悟,就看你的悟性了。”
  德理心想:你的念头古怪,我多半领悟不了的。嘴里却不敢说。只听得公羊羽说了一通,大抵是什么怯出杂念,宁静心胸的吐纳之法。
  “黄万计一派的功夫,千奇百幻,往往让对手眼花缭乱,无从捉摸。”公羊羽道:“但武功虽然变化多端,出招者的心意只有一个,所谓的变化不过是掩饰他的真实心意罢了,所以你须得入凝寂之境,‘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不要被眼中的变化所迷惑,而要用你中明镜映出他的本意来,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再厉害的武功,你也能从容应对,明白了吗?”
  “不明白。”德理说:“反正我万万不敢和他们动手的。”
  公羊羽微微一笑,道:“你先坐下,以我传你之法,吐纳一回。”
  德理依言坐下,屏息凝神,吐纳数下,忽觉一只手掌按在自己的百汇穴上,公羊羽的声音细若文蚋,在耳边响起:“你根基太弱,只怕难以发挥‘三生归元掌’的妙处,你我今日投缘,我将‘浩然正气’传于你,用心听好了。”
  一道热流从他头顶涌入,分流入四肢百骸,“走阳矫,入肩井……贯通神阙、汇于会阴……上行鸠尾,入轱辘关,温养玉枕……膻中上行,双龙分流,斗于百汇,入于丹田……”随着公羊羽的声音,德理体内真气鼓荡,奔涌疾走,经脉酥麻酸痒,诸味杂陈,但又无法动弹分毫,只有听之任之,当公羊羽说到:“此法无所不包,无所不至,至阳至大,是为浩然正气。”他才觉顶上一轻,但体内真气,已经自成气候,充盈活泼,流转不定,来去皆有次序,一时遍体阳和,十分舒服,竟然舍不得站起;真气九转之后,德理灵光返照,智珠在握,混混沌沌,渐入无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德理从入定中清醒,只觉气机充盈,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力。举首四顾,只见明月西沉,四周悄然,已没有公羊羽的影子,忽听远处隐隐传来歌声:“……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歌声清朗豪迈,仿佛一阵长风,吹过山林,渐渐远去,却袅袅不绝。
  德理抬头望天,只见茫茫夜空,群星寥落,唯有西北天狼星,分外明亮,相传此星一出,必主战争。
  “这个公羊先生口口声声说大唐的不是,但听他歌声,却又有从戎卫国之意,当真人如其画,处处自相矛盾,唉,大概是他没遇上好皇帝吧?”德理边想边站起身来,只觉两只脚又酸又麻,几乎一跤跌倒,不禁自言自语道:“管他大唐吐蕃,我还是早些回华山,省得吃那个白朴的苦头。”
  他一瘸一拐,向北而行,走了一里路程,路上树影婆娑,阴森森有些怕人,忽而夜枭啼叫,德理心里发寒,不禁缩了缩脖子,这时,背后风声乍起,一只白玉也似的手掌,向他肩头拍来……
  六盘山顶,朝阳冉冉升起,吸尽了林中雾水,显出几分湿润。两只山鹞从黑乎乎的悬崖上钻了出来,并着双翅在空中盘旋,飞羽尖端被潮润的阳光洗过,现出淡金颜色。
  “嗖”,一支羽箭带着让人心颤的鸣叫从树林中窜出,像一支劈开苍穹的闪电,将两只山鹞串在一处,空中响起凄厉的哀鸣,那对鸟儿石头般跌落尘埃。
  马蹄声响起,一骑飞掠而至,马上的白袍少年将山鹞凌空接住。
  “神箭呀!”他大声叫道,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
  一个上身精赤的虬髯汉子从林子里缓缓驰出,手中拿了张巨弓,那张弓足有五尺长,粗愈儿臂,弓弦由三根牛筋绞在一起。
  “伯颜将军。”少年叫道。
  伯颜驰马近前。二人马匹高矮相若,但他却比少年足足高出两个脑袋,一头散乱长发披在精钢般的肌肤上,宽阔胸脯上挂着点点汗珠,闪闪发亮。
  “阿术。”他笑道:“你手脚真快。”
  阿术望着他手中的巨弓,羡慕地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拉得动这张弓呢?”
  伯颜拍拍他的脑袋,笑道:“都是万夫长了,还说孩子气的话,今天练过我教你的枪法了吗?”
  “练过了。”阿术顽皮地眨眨眼:“可惜没有对手试枪呢。”
  “很快就会有的。”伯颜望着远方巍峨的剑阁关,沉静地说。
  这时,一声雄浑牛角号的声音从远方升起,在起伏的山峦间回响。
  阿术双眉一扬,白净的脸上稚气顿消,升起浓浓的煞气,凌厉的目光投向号角起处。
  “开始了么?”伯颜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将巨弓挎在肩上,拍了拍阿术的肩:“走吧。”
  “是!”
  二人坐下的骏马发出尖锐的嘶鸣,马蹄落在地上,如战鼓一般震撼人心,蹄下两道烟尘,翻翻滚滚,直往剑阁关而去。
  德理觉出风声,不及转念,一步跨出,无意中,却合了生生术的路子。让身后人拍了个空。掉头一看,顿时面如土色。那窈窕身段,如花笑靥,不是那个吐蕃少女是谁。
  少女一巴掌没拍着,微微一愣,但也怎么放在心上,笑吟吟地道:“你跑呀,怎么不跑了,现在可是实实在在只有你我两人,看看谁还帮得了你?”
  德理心里七上八下,嗫嚅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少女打个呼哨,天空中落下一个黑乎乎的物事,停在她的胳膊上。借着朦胧的曙光,德理看的清楚:竟然是一只二尺来长的秃鹫,恶形恶状,杀气腾腾,和那少女绝色容光互相映照,当真一美一丑,凭空添了十二分的诡异。
  “我有鹫儿带路。”少女笑道:“你跑不了的。”
  “它能带路?”德理甚是骇异。
  “这个自然。”少女得意地道:“方才我在你身上做了手脚,撒了‘千里香’,就算你在数十里外,也别想逃过鹫儿的追踪。”
  要知鸟类之中,乌鸦与秃鹫嗅觉最为敏锐,往往能凭借远处人畜所散发的气息,感知对方的生死,灵敏之处,甚至超过犬类。德理虽然躲躲藏藏,却没料到少女由此一招,不由得万分泄气。
  少女一振臂,秃鹫腾空而起,没入夜色之中。“公羊羽究竟教了你何种武功?”少女笑道:“我倒想见识见识。”
  德理“啊呀”一声,望少女身后叫道:“公羊先生。”
  少女一惊,回头看去,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顿时知道上当,再回头一看,德理正发足狂奔。
  少女大怒,飞身赶上,一掌拍向德理的后颈,那小子却身子一晃,斜斜一步走出,少女这一掌差之毫厘,落在空处,不禁吃了一惊,刹那间,弹退踢出七脚,落向他周身要害,德理前进三步,后退三步,好像一片落叶,在少女狂风般的腿法中翩然飞舞,七腿踢过,却没沾着他一片衣角。
  “有趣。”少女格格娇笑,双臂轻舒,“如意幻魔手”施展开来,一双玉手变化万千,刹那间将德理的身影圈在其中。
  德理只觉少女的双手漫天飞舞,好像天女散花一般,一时看得眼花缭乱,不辨东西,慌乱之中,肩上上挨了一掌,跌出四尺来远。他奋力爬起,走了十来步,孤拐上又挨了一脚,飞出丈余,重重跌下。
  “就这些么?”少女小嘴一翘:“公羊羽也不过如此。”忽见德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道:“小子,我这次出手自有分寸,你休想装死蒙我。”
  “错了。”德理脸贴着泥土,喃喃地道。
  少女奇道:“什么错了?”
  德理爬起来,蹲在地上,托腮沉吟:“真的错了。”
  “你又弄什么玄虚?”少女颇不耐烦,身形一晃,纤纤食指点向德理的“软麻穴“。哪知一指点空,德理不知何时,竟然绕到自己身后,一惊之下,回脚倒勾,德理却又到了身前,少女一声娇叱,拳打脚踢,霎息间连出五招,德理身形晃若鬼魅,在拳脚中时隐时没。少女拳脚没一下打在实处,渐渐觉出不妙,精神一振,使出了全副本事。攻势如暴风骤雨一般,向德理倾泻过去。
  德理虽然悟出一些门道,但对方的“如意幻魔手”乃是武林一绝,变化万分诡异,加上少女全力出手,顿时连逢险招,胸口被一记掌风扫过,让他几乎窒息,脚下一乱,周身要害尽在少女双手笼罩之下。
  但奇怪的是,当此危急关头,这小子却生出平日思考学问的那一股子“痴劲”,从方才起,就只想着如何在四十五步中死中觅活,每逃过一劫,便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此时虽然身在绝境,但他专注于这路掌法的玄奥,把万般杂念都抛之脑后,只想着如何把握一线生机,无形之中,却应合了“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的心法。一时间心如明镜,看出了少女的心意。
  少女这一招有八个变化,其中七虚一实,本来德理身临绝境,万万是挡不住的,挨了这一掌,如果不死,也得重伤,但不知为何,少女白玉般的手掌到了德理膻中穴前五寸处,却略略一滞,横移了两寸。
  这一微妙变化虽如电光石火,却没逃过德理的“心镜”,于是,他出手了,似站立不稳,不退反进,一个踉跄向前跌出,惊惶失措地手舞足蹈,看似慌乱,却不偏不倚,一掌按在了少女的“神封穴”上,这正是“三生归元掌”第一招——“人心惶惶”。
  这下大大出乎少女意料,一则没料到其趁隙反击,二则没料到其不退反进,三则德理出招看似不成章法,其实别有奥妙,她虽然有心躲避,却仍被他击中要害。四则,这小子的掌力中,竟有一道古怪的暖流,破开了自己的的“玄阴离合神功”,封住自己的穴道。
  刹那间,两个人换了一招,同时向后跌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山道上顿时一片寂静,毫无声息。
  过了半晌,德理长长出了口气,颤巍巍爬了起来,只觉肋骨剧痛,看了断了一根。
  他缓缓走向少女,只见她瞪着一双妙目,死死看着自己。不禁苦笑道:“你出手好狠。”
  “呸!”少女口里不能说话,心里却骂翻了天:“你这混蛋,到底用什么鬼门道,封了我的穴道。”她方才连用内功,力求冲开穴道,黑水一派的“玄阴离合神功”本是顶尖儿的内功心法,心念动处,坚若精钢,柔似弱水,寻常掌力休想伤她分毫,但德理那道暖流不仅破开护体神功,而且好似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亘在那里,她连冲三次,都难以着力,反而让德理先行站起,她这一气当真非同小可。
  德理咳嗽一阵,咳出一沙鲜血。他望着少女看了一会儿,笑道:“你这个样子挺好看的,如果不冲我瞪眼,一定更好看呢!”
  “臭小子。”少女被他看得无地自容,心里恨不能咬他一块肉来。
  “其实你这样美貌的女子,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呢?”德理皱眉道:“你应该拿着针线绣花才对。”
  “绣你个鬼,我倒想在你这张臭脸上绣花。”少女心想。
  “或者坐在窗前看月也不错。”德理忘形地说:“‘卷起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弹琴也好呀,‘含情弄柔瑟,弹作陌上桑。’对了,采桑也好看:‘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像你这么美的女子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该打架的。”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他好像一个劲的说我生得美,我真的那么美么?”少女心想:“师父和两个师兄从没说过我生得美来着?”
  “如果你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和人打架,我就放你起来。”德理说:“如果答应,你就眨三下眼睛。”
  少女瞪着眼睛不说话
  过了半晌,德理叹了口气道:“罢了,拗不过你,我放开你,你可不许再找我麻烦,如果答应,就眨三下眼睛,如果不答应,我只好走了。”
  少女还真怕他把自己丢在这个鬼地方,连忙眨了三下。德理拍开她的穴道。少女一跃而起,挥拳要打,德理大叫:“你要毁约么?”
  少女的粉拳停在空中,忽地伸出食指,闪电般点在德理“太渊”穴上,德理伤得沉重,无力躲闪顿时被她制住,心中暗暗叫苦:“我真是胡涂了,被她两眼一瞪,居然就放了这个煞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却见少女铁青着脸,按着他的肋骨,手指微动,各得一声,将他断骨合回原位,然后折了两根树枝,隔着衣服给他绑上,德理痛得冷汗直流,心里却十分诧异:“她为何要帮我合上断骨?”
  少女冷哼一声道:“你这会儿受了伤,我就算揍你也没有什么意思,等你养好了这身贱骨头再揍你不迟。”说着解开德理的穴道,站起身来,转身欲去。
  “啊,你……你叫什么名字?”德理突然忍不住问到。
  “你问这个作甚?”少女冷冷地道。
  “下次见面也好打招呼。”德理咕咕哝哝,话在嗓子眼里打转。
  “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少女冷笑着走了两步,回头道:“我的汉名是跟师父姓黄……”
  “黄艳芳么?”德理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黄艳芳十分诧异。
  “啊!”德理道:“我听你师兄叫你艳芳。”
  “你倒是好记性。”黄艳芳淡淡地说,这种口气让德理摸不清她是在夸奖还是挖苦。
  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声,黄艳芳神色一变,眉头微微皱起,小声道:“这个扁毛畜生真该死,居然泄漏了我的行踪。”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至,黄冷面无表情,停在二人身前,那只秃鹫从天上落下,歇在他的肩上。黄冷取出一块肉脯,随手丢出,秃鹫衔住,一口吞下。然后展翅飞上天空。
  沉默半晌,黄冷道:“你太任性了。”
  黄艳芳撇撇嘴,不理他。
  黄冷嗫嚅数下,望着德理,皱眉道:“你在这儿么?很好。”他足下一动,向德理踏上一步。
  “你要杀他么?”黄艳芳冷笑道。
  “这个自然。”黄冷道:“此人不论真假,非杀不可。”
  “但他有伤在身,你杀他岂不是胜之不武?”黄艳芳道。
  “他便不受伤,又岂是我的对手?”
  “那倒未必。”黄艳芳瞟了瞟面如死灰的德理,道:“我问你,你自忖几招能取他性命?”
  “一刀足以。”黄冷寒声道。
  黄艳芳格格一笑:“好,我们来打个赌。”
  “怎么个赌法?”黄冷双眉皱起。
  “我赌他若是没伤,至少能在你的海若刀下走上三招。”
  黄冷眼中透出灼人的光芒,道:“你小觑我么?”
  “废话少说,你敢不敢赌?”
  “怎么不敢?”黄冷被她激起傲气。
  “若是你输了呢?该当如何?”
  “我怎么会输?”黄冷自信满满,道:“我若是输了,自然留他一条性命,而且从今以后,不再踏入中原半步。”说到这儿,他望着德理,皱眉道:“不过他的伤……”
  “待他养好不就成了么?”艳芳满不在乎地道。
  “岂有此理?”黄冷怒道:“我明日便要入川,哪有闲功夫等他痊愈,罢了,一刀杀了省事。”德理听得心头剧震,只觉他身上杀气奔腾,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你怕他伤好了,输给我么?”艳芳似笑非笑。
  黄冷被她僵住,但他素来骄傲至极,万万不肯示弱,沉默片刻,道:“也罢,我就把他带在身边,待他伤势痊愈,再取他性命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