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生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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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0 字数:5179
“那又如何?”黑衣人缓缓站起,阴沉沉地道:“不论真假,再杀一次就是。”
“哈。”白朴大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你杀得了么?”
“哼!你这臭人探我口风。”少女怒道:“先杀了你再说。”一脚挑起板凳,踢向白朴,白朴一掌拍开,却见那少女双手罩了过来,他知道这双手一旦上身,摧筋断骨,有如裂帛。当下退后一步,将折扇插在腰间,一掌劈出。
这一掌看似全无花巧,却好像刀剑破浪一般,透过少女幻影重重的手法,斩向她肩头。
“看不出你还有些本事。”少女娇笑声中,二人各逞绝技,斗在一处,少女一双手时如天魔幻形,时如佛祖拈花,时如挥动五弦、时如反弹琵琶,其变化突兀至极,直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在众人眼里,面对如此攻势,白朴就似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随波逐流,难以自主。
“啊。”德理不禁叫道:“白先生输了。”
“难说。”李天德摇头道:“你看那女子的双手可能递到他身前一尺之内?”他说话间,目光不时瞟向那黑衣人,只见他负手而立,悠然观战,不禁暗暗心急:“白先生被这少女困住,虽不至败落,但若这黑衣人乘机杀过来,不知应当如何抵挡。”
德理闻言,仔细一看,果然少女攻势如潮,却始终被隔在一尺之外,而她攻势稍弱,白朴的掌势立时扩展开来,施以反击。
“艳芳小心。”黑衣人微微皱眉,道:“这人用的是‘须弥芥子掌’,所谓‘放之须弥,收于芥子’,你若再攻不进他那一尺见方的‘芥子圈’,只怕不妙。”
几句话的功夫,“芥子圈”已经变为两尺方圆。少女只觉压力斗增,手里渐渐有些施展不开,招式微微一滞。只在这霎息之间,“芥子圈”陡然暴涨,白朴的掌力奔腾四溢,化为无量须弥。攻守之势顿时逆转,不足十招的功夫,少女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将一张桌子踢向白朴,口中叫道:“黄冷,快来帮我。”
黑衣人板着脸道:“你怎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要叫我师兄才对。”
“哼,你到底帮不帮我?”少女态度蛮横。
黄冷哼了一声,道:“你先退下。”
“我偏不,咱们一起把他做了。”少女撒娇。
白朴震碎木桌,闻言不禁手上一缓,少女乘虚而入,狠招毒招尽往他身上招呼,边打边叫:“黄冷,你攻他背后,黄冷,你砍他左手,黄冷,踢他屁股……”白朴心有旁骛,顿时被她闹得的个手忙脚乱。
“你这婆娘真是无耻。”严元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黄冷目光如刀,扫在他身上,“我本不想乘人之危,但你胆敢骂我师妹,我留你不得。”他迈步走向严元道:“不过,我还是给你一个堂堂一战的机会,出刀吧!”随着他的步子,杀气汹涌而来,众人无不心神震颤。
白朴放声长笑,一掌逼开少女,闪身站在众人身前,悠然摇扇道:“阁下的对手是白某吧。”
“喂,咱们还没打完呢!”少女叉着腰叫道。
白朴微微笑道:“你不是要你师兄帮忙吗,你们二人一块儿上吧。”
“好呀!”少女眉开眼笑道:“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们。”说着就要上前。“这女的真够无赖的。”众人皆是一个念头。
黑衣人摇摇头道:“艳芳,你不要插手。”他直视白朴道:“我用刀。”
白朴道:“我就用这把扇子。”心中却想:我料得不错,这人果然是那老怪物的徒弟,自负得可以,还好,还好,若他真与这丫头联手,只怕大事不妙。
“你应该用剑才是。”黄冷皱眉。
白朴微笑道:“折扇足矣。”黄冷正要发怒。突听少女道:
“我也用刀。”她从袖里抽出一把蓝汪汪的短刀。
黄冷眉头大皱:“你要干什么?”
“他明明是我的对手,你偏要和我抢。”少女撇着嘴道:“上次神仙度杀人,你也是悄悄一个人做了,这次我也要杀人。”
“杀人放火是男人的事情。”黄冷哭笑不得:“师父只叫你跟着我长长见识,可没叫你跟着我杀人。”
“哼,你和师父那么喜欢杀人,杀人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少女说:“我偏要试试。”
“你……”黄冷不知从何说起。
白朴暗暗心惊,忖道:“这小丫头武功了得,严元严子联手也未必能胜,她若不守单打独斗的规矩,倒是棘手。”
“你竟然不听我话。”黄冷有些恼怒:“不怕我动武么?”
“你敢?”少女似乎有恃无恐。
霎息之间,一点蓝光从黄冷手中喷薄而出,除了白朴谁也没看清楚他如何出手,湛蓝色的刀锋已从黑丝囊里吐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定在少女的咽喉上。
少女粉红色的衣袖翩然落地,露出雪白的小臂,一股冷气直钻进去,凉飕飕侵人肌肤,少女一张俏脸顿时变得惨白。
“我说到做到。”黄冷冷声说。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好了。”少女气苦万分,眼里泪珠滚动,不顾喉间刀锋,硬是踏上一步:“你杀了我好了,反正师父不在,随你怎么欺负。”
黄冷本意是吓吓她,见状赶忙缩手:“你不听我话,我自然要管教你。”他虽然嘴硬,心里却已经有些后悔。
“谁要你管?”少女从小受人百般宠爱,从没挨过这种气,一时间气得发疯,但又偏偏打不过这位师兄,当下一顿脚,冲出客栈。
“你去哪里?”黄冷一步跨出,好像缩地成寸一般,越过一丈有余,便要追出。
“想逃么?”严元见他落单,岂肯放过,
横身拦住,一刀迎面劈出。
“严兄不可。”白朴叫喊声中,严元只觉蓝芒晃动,森森刀气直逼过来,颈上肌肤顿时僵了。
白朴飞身赶到,知道阻挡不及,手中折扇一合,疾点黄冷背部四处要穴。这一下围魏救李,黄冷不敢大意,足下微动,刀锋回旋。
金铁交鸣声中,三人兔起鹘落,一触即分,严元倒退五步,一跤跌倒,握着半截九环大刀发楞。白朴与黄冷对峙而立,身上衣衫无风而动。
“好毒的刀法。”白朴缓缓道。
黄冷望了德理一眼,也不言语,大步走出客栈,追那少女去了。
“白先生,岂能这样放他过去。”樱木修道:“如不联手取他性命,岂非后患无穷”
白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听当啷一声,他手中折扇落下两截扇骨。“要杀此人,谈何容易。”他叹道:“他若一心要走,联手也拦他不住。”
“白先生,小老儿有一事不明。”李天德道:“这人既然如此厉害,白先生为何又说什么李代桃僵,岂不是让德理陷入险境?”
“原由有二。”白朴说:“其一,这人已经看出小兄弟与敬玄王貌似,就算不说,他也未必善罢甘休。其二,若让吐蕃人知晓千岁死讯,对我
大唐甚是不利,若两军对峙之际,让他们叫出此事,必然乱我军心,惹人生疑,漏了小兄弟的底细。”他微微一顿,道:“李先生放心,那人武功未必一定胜我,有我白朴在一天,必定誓死保小兄弟周全。”
李天德将信将疑,但如今已势成骑虎,也没其他的法子。樱木修则叫出浑身筛糠的店小二,着他安排数间上房歇息。
入夜,斜月如勾,挂在树梢。一声更夫的梆子响过,四周又入寂静,只有极远处,偶尔传来寒蛩的鸣声,好像幽人的太息。奚谷镇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凄清的月色斜斜落到东边的墙角,映一排檩子的影。
德理鬼鬼祟祟从一扇窗子里探头钻了出来,顺着柱子缓缓下滑,滑到半路,忽听一声瓦响,心头一惊,失足跌下,摔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他爬起来,揉着疼痛不已的屁股,看看屋顶,月光下,露出一只黑猫的影子,正望这小子张望。“哼,你这畜生也来欺负我。”德理自言自语:“我这就回华山找亨坤伯伯,什么死鬼千岁,谁喜欢谁干去。”
他沿着大街跑出镇外,还不放心,又跑出老大一程,方才停下,只觉一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做了个深呼吸,正想放声大叫,忽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说:“原来你在这里,好极,好极。”
德理听得这声音,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哪里跑?”身后响起一声娇喝。
德理跑得更快,但黑咕隆咚,景致模糊,他一不小心,脚下被枯藤绊住,一头栽进前方小河沟里。
“完了,完了。”德理心里叫苦:“这下死定了。”想到这儿,心下一动,顿时摒住呼吸,就势来个倒地不起。
来者正是白日里所见的少女,她当时一生气,跑出客栈,黄冷却被白朴等人阻了一阻,没有赶上。少女有心让这位师兄着急,便故意挑些偏僻地方闲逛,谁料正巧遇上德理,又惊又喜,那肯放过,一声叫出,只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少女正在无聊,想玩玩猫捉耗子的把戏,没料到这小子一跤摔倒,便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心头诧异,自语道:“这狗王难道这样孱弱,一跤跌死了么?”失望之余,有些恼怒,伸脚对准德理腰上就是一下。
德理头浸在水里,本来就有些憋不住了,这一脚踢得又重,顿时岔了气息,骨嘟嘟喝了两大口凉水,一下子跳起来,冲少女吼道:“明知死了你还踢?”
少女突然见他诈尸,吓了一跳,道:“原来你没死么?”
德理被她问的还过神来,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干笑道:“本来已经死了,被你这一脚给踢活了。”边说边退。
“你这家伙倒是有趣。”少女微微笑道:“居然还在姑娘面前耍花招,咦,你还跑?”
德理正跑得带劲,忽见眼前一花,少女笑眯眯站在前面。赶忙掉头向左,又见少女负着双手,再向后跑,几乎撞在少女身上,他一口气换了四五个方向,只觉得满眼都是少女的影子,重重叠叠,看得他头晕眼花,又惊又怕,叫道:“活见鬼,活见鬼?”
刚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记,这一下打的沉重,把他掴倒在地!
“谁是鬼了?”少女怒道:“你才是个大头鬼。”
“你不是鬼,怎么满世界都是你的影子。”德理不服气地说。
少女眉开眼笑,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是我师父的‘幽灵移形术’,乃是天下第一的身法。”
“幽灵移形术?”德理嘀嘀咕咕:“果然是活见鬼的功夫。”
“你说什么?”少女耳朵甚尖。
“没什么,没什么。”德理急忙说:“我是说,你师父非常了不起。”
“这句话还说得不错。”少女笑道:“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武学高手。”
“那姑娘你一定是天下第二了。”德理见她转嗔为喜,害怕她再翻脸,只好违心地大拍马屁。
“这倒算不上。”少女沉思道:“我大师兄、二师兄都比我厉害,我顶多算个天下第四。”
“哦。”德理问:“你还有一个师兄么?”
“是呀。我大师兄黄冷是蒙哥皇帝帐下第一高手,我二师兄伯颜是兀良合台元帅手下的大将,论武功,大师兄现在比二师兄厉害一点点,不过大师兄练功很勤,二师兄却很聪明,无论什么功夫练上一两次就能上手,所以师父说,如果二师兄一心练武,再过十年,武功应该在大师兄之上,不过师父最喜欢的还是我。”少女本来就胸无城府,此时逛了半天,闷得发慌,只想找个人说话,听德理问起自家最得意的事情,当然滔滔不绝了。
她一口气说完,见德理瞪着一双眼睛发傻,很是不悦:“你听没听我说话。”
德理正在苦苦思索脱身之计,闻言忙道:“听了,听了,不过,我想,你如果再练十年,一定比你两个师兄都厉害。”
少女格格娇笑,说道:“这个自然,看在你还会说话的分上,我就让你少吃点苦头,乖乖跟我见师兄去。”她想到自己活捉了这个大唐的狗王,可以在黄冷面前大显威风,顿时欢喜不已。
德理突然弯下腰,开始呻吟。“怎么?”少女皱眉问道。
“我有些肚痛,大概晚上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德理蜷着身子往树林里挪:“让我先方便一下。”
“这个不成。”少女虽然天真,却还不笨,说道:“你若是乘机跑了,让我哪里找你?若要方便,就在这里好了。”
德理急忙说:“所谓男女有别,小可怎能如此放肆,污了姑娘的眼睛,我还是到树林里去比较好。”说着提着裤子就往林子里面钻。
少女伸手将他拎了回来,好像老鹰捉小鸡一般,丢在地上,说:“我是吐蕃人,你们汉人的那些臭规矩我可不懂,若要方便,就在这里,我在溪边等你完事。”
德理听得冷汗直流,方便也不是,不方便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少女走到溪边,坐到一块大石头上。
德理彷徨无计,一咬牙,假装要脱裤子,微微蹲下,忽然猛地一跳,向灌木丛里蹭。
就在他刚刚落地,立足未稳的当儿,屁股上便挨了一脚,跌了个野狗抢屎。
“臭小子,你果然在捣鬼!”少女一把将他揪住,杏眼园瞪,从袖里抽出短刀:“我砍了你一条腿,看你往哪里跑。”说着就要动手。
“慢来,慢来。”德理大叫。
“你还有什么话说?”少女有心看他耍什么花样。
德理道:“你的武功天下第四,我的武功大概算得上天下倒数第四,可说天差地远了。若是你向我这个天下倒数第四下手,岂不是有辱你这天下第四的名声?”
少女想想,倒也有理:“那你说怎么办?”
“依我之见,咱们好说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岂不是皆大欢喜。”德理摇头晃脑,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两全其美。
“呸,你想的美,这里荒郊野外,我就算欺负你这个天下倒数第四,又有谁看到了?”少女从小就是耍赖的好手,当然不肯上当。
德理慌了神,急忙狡辩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会无人
知道?”
“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地,砍了你咱们再说。”这丫头心狠手辣,说砍就砍。德理看她举刀,顿时两眼一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眼看这一刀就要德理做一辈子瘸子,林子里突然飞出只破鞋,不偏不倚地打在短刀上,少女虎口欲裂,把持不住,短刀随着破鞋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长笑,树林中晃出个人影,后发先至,在半空中将鞋穿在脚上,大袖飞扬,如一羽鸿毛,翩然落下,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只见他身形颀长,意态黄疏,趿着一双破鞋,儒衫破破烂烂,初看甚是邋遢,但细细一看,却有一股子破衣蔽履掩饰不住的清华之气,不自禁地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