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为国捐躯
作者:情愿傻呆呆的      更新:2022-03-26 05:20      字数:5283
  远处传来歌声:“噫吁嘻,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韩塞通人烟……”一个穿着破旧的儒生,面色酡红,醉态可掬,提着一只红漆葫芦,一步一摇,迎面走来,“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呃……峨眉巅……呃……”走过二人身边,忽地站立不住,一个踉跄,德理心热,急忙伸手去扶,那儒生却将破袖一拂,推开德理,继续唱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哈……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哈哈——愁攀缘也愁攀援。”边唱边走。
  “爹爹,前面就是‘神仙度’,他这样子怎么过去?”德理道。
  “哼,落第举子,无聊文人,大唐朝别的没有,就是软骨头的穷酸太多,真是讨厌。”老者大皱眉头,与德理转身一看,不禁面面相觑,只见蜿蜒的山道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爹……爹,我……我们是不是也遇……遇上鬼……鬼了。”德理声音有些发颤。
  “胡说,他红光满面,哪里像个幽冥鬼物?”
  老者口中呵斥,心里却在打鼓。二人遇上这种事,一时间噤若寒蝉,都不言语,只闷着头走路,走了一程,翻过道山李,忽见得清溪流淌,一道独木小桥飞渡两岸,桥那头是一片山坳,数峰青山拥着三两户人家,袅袅炊烟随风飘荡。
  “那里有客栈耶。”德理欢呼,手指着远处一片青瓦房。青瓦房外挂着两串灯笼,写着“巴山客栈,宾至如归”八个隶字。老者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二人来到客栈前,还没进去,一个店小二便迎了出来,打量二人道:“对不住,这里有人包了。”
  德理大失所望,向李天德道:“爹爹,我好饿。”
  李天德皱眉道:“我们用过饭就走,小二哥可否通融一二。”
  “这……”小二哥有些犹豫不决。
  “大家都是逆旅之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店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小二哥,你让他们进来吧。”
  “是,是。”小二哥让过身子,德理大喜,第一个冲进去。“臭小子,说到吃饭比谁都来劲。”李天德有些无可奈何。
  店内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三个人,上首是一个白衣文士,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瘦削白净,须发如墨,容貌十分清癯,右首坐着一名雄壮老者,紫黑脸膛,美髯及胸,一双凤眼目半睁半闭,看上去极是威严。还有一个中年汉子,浓眉虎目,赤着的双臂肌肉虬结,背上负着一把九环大刀,看到德理冒冒失冲进,眉头微微一皱。
  “三斤牛肉,三斤米饭,恩……还有一斤米酒,一碟菜蔬……哎哟。”德理抱着头,委屈地看着老爹。
  “臭小子,你吃得完吗?”李天德黑着脸说。
  “客官,还要什么?”小二哥笑得风和日丽。
  “够了。”李天德摇头道。
  小二哥看他父子衣衫粗陋,微微皱眉,道:“对不住,小店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先买后吃,请客官先行付帐。”
  李天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道:“你还真是狗眼看人低,怕爷们白吃你么?”
  小二哥打个哈哈说:“哪里!哪里!客官真是爱说笑。”
  李天德一挥手,道:“德理,把盘缠拿来。”
  德理应了一声,伸手入怀,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一双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望着老爹,眼泪都要流出来:“爹爹,钱袋……钱袋不……不见了。”
  “什么?”李天德叫了起来。
  “嗯。”店小二一张脸顿时淫雨霏霏:“客官,小店可是小本经营,从不赊帐的。”
  李天德怒视德理,德理哭丧着脸,道:“我记得过神仙度前还清点过,现在怎地就不见了呢。”
  “老子怎么知道?行李都是你背着。”李天德恨不能揍他一顿。
  德理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鬼儒生,一定是他趁我扶他时干得好事,不过……”德理搔头道:“我怎么没发觉。”他心中暗暗叫苦,不但钱袋,就是揣在怀里的那枚玉牌,也被一咕脑儿摸走了,否则还可用它换顿饭吃,那个鬼儒生,真是坏事做绝了,想到这里,几乎大哭起来。
  “亏你还练过功夫。”李天
  天德忍无可忍,揪住他的脖子,德理杀猪般惨叫。
  “客官,请你们去店外打去。”小二哥沉着脸下逐客令。
  李天德生平第一遭受这种侮辱,面皮涨紫,窘迫万分,跺了跺脚,便要出门,忽听那文士笑道:“阁下若是不弃,白朴便做个东道,大家同饮一杯如何?”李天德微微一愣,还没答话,又见德理揉着脖子咕哝:“晚上怎么办呢?”
  “吃屁喝风!”李天德气得两眼圆瞪。
  “爹爹,我真的好饿。”德理肚皮当真咕咕叫了起来,异常响亮。
  李天德想骂人,但看这小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又骂不出口,白朴笑道:“人生在世,谁没有为难的时候。况且在下还有事请教,还请万勿推辞才好。”
  “罢了!罢了!”李天德心里叹了口气,垂头拱手道:“阁下如此盛情,李某哪里担当得起!”老着脸皮与德理坐下,但无端端受人恩惠,心里实在憋得难受。
  “这位是严子先生,讳号长歌。”白朴指着紫脸老者道。“这位是
  严元严兄,人称‘八臂刀’。”他指着那负刀汉子。二人都只是微微点头,却不做声。
  “二位可是来自北方?”
  “对,咱们从华山来。”
  “哦。”白衣文士道:“不过听二位口音却近似南方。”
  “恩,小老儿祖籍黄石,早年在江南呆过一段日子,不过滞留北方已有二十多年了。”
  白朴抚掌道:“北方胡虏横行,阁下身处夷狄之中,却能不忘大唐之音,了不起,不过,令郎竟也是江南口音,尤其难得了。”
  李天德虎躯一震,手中酒水洒落衣襟。
  “爹爹。”德理恍然大悟:“原来你非让我说这种软绵绵的怪话,是因为这个缘故。”
  “吃你的饭。”李天德瞪了他一眼,吓得德理一头栽进饭碗里。
  “不知北方情形如何?”
  李天德还没出口,德理抢着说:“吐蕃羌虏坏透了,简直不把我们汉人当人使,近来非得逼汉族男子当兵,爹爹一生气,就带我回大唐来了。”
  “哦。”白朴望了李天德一眼。
  “如今好了,我们这次回来,再也不会受吐蕃羌虏欺负了,不过……不过许多百姓还得在留在那儿过苦日子。”德理神色微黯。
  “是呀,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白朴长长一叹。
  李天德冷笑道:“算我多句嘴,就算岳武穆重生,韩世忠再世,这大唐朝的王师也打不到北方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严元虎目圆瞪:“难道吐蕃人都有三头六臂不成。”
  李天德嘿嘿一笑:“吐蕃人倒是没有三头六臂,不过,临安小朝廷却多的是三姑六婆。”
  “你敢诋毁朝廷。”严元大怒。
  “不敢,我只是佩服这个大唐朝,养了一大群尖嘴利牙,谗言惑君的官儿,居然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你……你胡说八道。”严元霍然站起,怒目相向。
  李天德也不望他,直淡淡地道:“严兄说得对,我不过是个粗人,只会胡说八道。”
  “吐蕃人兵力已经那么强盛,居然还在北方大肆征兵。”白朴面有忧色:“那蒙哥汗灭我大唐之心,好生迫切!”
  “灭大唐?”德理停下筷子,望着白朴。
  “不错!”白朴道:“羌虏兵分两路,由羌虏皇帝蒙哥与其弟带着雄兵虎视眈眈,厉兵秣马,正要攻过来呢!难道你不知道么?”
  德理迷惑地望了老爹一眼。“大唐有兵将么?”他问。
  “这个……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了,说书先生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把羌虏打退不就行了呗。”德理得意洋洋,自认为说得挺对。
  “嘿,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直沉默不语的樱木修突然道:“吐蕃自成吉思汗起兵以来,数十年未尝一败,大唐自虞允文破金以来,近百年未尝一胜,强弱之势不问可知,小娃儿真是信口雌黄。”
  德理不禁满面通红,扭头望向别处,却见南面墙上阴暗处有一幅《太白行吟图》,下有二十行狂草《蜀道难》,落笔甚是奇特。
  白朴见他盯着图画出神,便道:“小兄弟也喜欢字画么?”
  “啊……不。”德理红着脸道:“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很特别,能从字画中看到画者不少心思。”
  白朴错愕:“说来听听。”
  德理道:“这幅画虽然只有三尺见方,但画中的山水人物却像是在万丈绢帛上画成似的,可说是画者本来就有画成万丈长幅的气魄和本事,但落笔时却不得不画在三尺宣纸上,笔间那无法可想的不平之气,只向画外狂涌,似乎要将山水人物撕裂开来一般,显得气势异常磅礴狂野,当时画者的心景大概应了杜工部的一句诗:‘古来大才难为用’。”
  “唔。”白朴颔首道:“实不相瞒,这幅画是家师当年途经此地,一时兴起,随手画成。”
  “啊,令师真是了不起,不过……我总觉得这幅画并不只是狂野,更蕴着莫名悲伤……”
  “悲伤?”
  “恩,这幅画很奇怪,乍看妙绝,细看却是处处自相矛盾,仿佛四分五裂,花与草,山和水,水和人,人和字,没有一处和谐,令师画这幅画时,心中一定非常难受,似乎心都碎了。”
  “家师行事确实让人难以明白。”白朴神色诧异:“不过我亲眼看着师父作画,却没看出小兄弟所说的东西,小兄弟能见人所未见,实在高明。”
  “哪里,哪里。”德理笑得合不拢嘴。
  “小混蛋胡说八道。”一个声音忽然从客栈外面响起:“这个还给你。”一溜白光激射而入,快得不可思议,奔向德理面门,李天德急忙伸手去抓,哪知白光突然变快,李天德捏了个空,“啪”得一声脆响,白光打在德理脸上。
  李天德大惊,心知这团白光来势强劲,端地汤着就死,碰着就伤,德理挨得这么结实,十个脑袋都打破了。哪知仔细一看,却见德理脸上只是有些红肿。“你没事么?”李天德问。
  德理一脸茫然,拿起面前那块白玉牌,忽地惊道:“哎呀!这不是被偷了么?”李天德闻声色变,一掉头,只见白朴面如死灰。樱木修头一遭睁开了眼睛,死死瞪着那块玉牌,那严元更是腾地站起,失声叫道:“九龙玉令。”说着拔地而起,便要追出。白朴一把拉住。“你追不到的。”他声音发颤:“那是家师。”众人又是一惊。
  “这种远强近弱的暗器手法叫作‘虎头蛇尾’,是我师父游戏风尘的独门绝技。”白朴目光落到德理身上:“不过,师父为何说:‘还给你’,你又说‘被偷了’,嘿,小兄弟可得说个明白……”
  他话没说完,樱木修眉锋一扬,出手如电,霎息间扣住了德理的脉门。李天德暗暗叫苦,又见严元横移三尺,堵住了店门。白朴缓缓站起身,微微拱手道:“还请老壮士说个明白。”
  李天德犹豫不决。樱木修冷笑道:“老的不说还有小的。”手上使劲,德理痛得大叫:“你……哎哟……干嘛……哎哟捏我……哎哟。”
  “你说你见过这块玉牌?”樱木修寒着脸说。
  “见过……哎哟……又怎样……哎哟。”
  “在什么地方?”
  “哎哟……你放手……”
  “说!”
  “你先放手……哎哟。”
  “再不说我废了你这条膀子。”
  “废了……哎哟……我也不说……哎哟”德理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没出息的东西,要逞强就别哭!”李天德寒着脸道。
  “可是……哎哟……他捏得我好痛。”德理噙着泪说。
  “没想到你们居然用上这种下作手段。”李天德拂袖而起:“也罢,随我来。”
  “事出非常,还请见谅。”白朴以德理为质,有些过意不去。
  “哼!”李天德大步流星,走出大门。
  一行人匆匆而行,直到神仙度前,李天德突然站住,长长吐了口气,“就是这了。”他指着远处,向身后呆若木鸡的三个人说。悬崖边上,草木尸首,一切依旧,似乎并无人来。死寂片刻,扑通一声,严元突然跪倒在地,伏着那年轻人的尸体,放声痛哭,白朴与樱木修也跟着跪下,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这个年轻人是他们什么人?他们哭得很伤心呢!”德理揉着红肿的手腕说。
  “大概是他们的主子吧!”李天德说。
  “爹爹怎么知道?”
  “嘿!”李天德冷笑道:“你可知那块玉牌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朕……是皇帝的自称,啊,就是和皇上驾到一样的意思。”德理恍然大悟。
  “这块玉牌乃是钦差大臣的信物,持牌者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如非大唐皇帝十分信任的人,绝对拿不到这块牌子,这个死者的来历很不简单。”李天德怒视德理:“那人说‘还给你’,究竟怎么回事?”德理瞪直了眼,哑口无言,忽见白朴悠悠站起,洒泪歌道:“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和着瑟瑟秋风,显得分外凄凉。
  “他在说什么?”李天德被他引开心神,随口问道。
  “唔,这是屈原《国殇》中的话,意思是:你虽然死去,但精神长存,你魂魄坚毅,堪称鬼中英雄。”
  “你如果练功有看书一半的用功,也不至于练一身半吊子功夫。”李天德冲他瞪眼。正说话间,突见樱木修跃起,双掌卷起两道狂飙,打了过来。
  李天德不及格挡,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向后翻滚,德理却傻了眼,一动不动,衣发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激的向后飞起,这一掌来得好生凌厉。
  眼见他非死即伤。突然斜里一阵风急掠而至,与樱木修的掌力一撞,波然作响,劲风四散,只刮得一旁的李天德面皮生痛。
  樱木修连退数步,看着白朴,神色惊疑不定。
  “严子先生?你这是为何?”白朴站在德理身前,缓缓道。
  樱木修恨声道:“这二人明明知道千岁在此遇害,方才却迟迟不肯吐露,分明心里有鬼。”白朴眉头微皱,注视李氏父子。
  李天德愤怒之余,也暗暗吃惊,这樱木修的武功,已是不弱,谁料这白朴出手举重若轻,更是了得,此时疑到自己头上,若不说个明白,只怕不易脱身。正焦虑之际,忽见德理还在发傻,心头一惊:“莫非这小子被掌力伤了?”不禁叫了声:“浑小子没事么?”
  “你叫我?”浑小子如梦初醒。
  “你……你……”李天德见状,有些明白,气得语无伦次:“你又在犯什么呆?”
  “嘿,我刚才揣摩白先生话里的意思,屈大夫写这诗时,楚国连遭败绩,就要灭亡,这《国殇》是他祭祀楚国阵亡将士的祭歌,如果以此类比,
  这个年轻人也应该是为国捐躯才是!不知道对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