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长倒是挺热情，了解了他的来意后，就满口答应下来，让他回去等着，成绩一下来，只要通过初选，就会打电话到大队部通知，让考生再来趟公社，填报正式报名表格，包括政审材料，还顺便领准考证。
  中断了十年的高考突然恢复，曾经被打破了大学梦的人欣喜若狂，激动不已，都以为终于能够梦想成真了。
  但一场初选考试过后，很多人心中的幻想就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毕竟高考中断了十年，这些人中，很多已经娶妻（嫁人）生子，平常里要下地劳动，回来还要照顾老人孩子干自己家里的活儿，有的扔下书本就再没碰过，当初学的那点儿东西早就丢光了，重新回到教室、坐在考场上，看着一张张试卷，他们的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据不完全统计，初选考试有三分之一的考生交了白卷儿！
  都知道，考试顺便蒙一蒙，发挥发挥，可能就有分数。何况，这时候的考试试卷还没有选择题和判断题，还是最传统的填空、名词解释、简答这些，很多还牵涉时事政策这些，天天听大喇叭里宣传，口号总能喊几句吧，填上去怎么也不至于白卷，也能得几分啊。
  有这么多白卷儿垫底，李红岩这种正经拼了二十多天，日以继夜系统复习过得，成绩就比较突出了。
  这一次初选考试的卷子，是由县中学老师出的题，判卷也是组织县中学的老师完成了，速度很快，三天后，成绩就出来了。
  老校长被喊到公社办公室里接电话，听说是通知自己公社预选考试的通过名单，激动地钢笔帽儿都拧不开了，好一会儿才抑制住心中的激动，端正坐好，对电话线另一端示意：“准备好了，念吧。”
  “……李红岩，213分……常新生178分……”
  丰安公社一共有五百来人参加初选，通过初选的189名，接近四成，在全县所有公社里排第三。
  第一名是县城驻地的诚关公社，因为和县城的考生一起，人数多，过线的人自然也多，比例上比丰安公社高五个百分点。
  第二名是县城南边的前进公社，离着县城只有十来里路，而且是县城去地区的必经之地，旧社会时，还是河运的码头，商铺云集，人口比丰安公社基数多，上学读书的人也多，此次报名人数仅次于诚关公社，基数大通过的人数也多，通过率比丰安公社高不到两个百分点。
  第三名的成绩，对人口不多的丰安公社来说，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成绩了，老校长好不容易把录取名单记完，手都酸了，这还是他手里拿着初选的花名册，直接在名字后边填成绩就行，要不然，手腕子得累折咯。
  挂断电话，老校长摘了眼镜，抹了两把眼泪，这才将激动地情绪稳定住，回头就和公社主任、副主任打商量。
  通过初选的这189人，要在三天内去县教育局填表格，交考务费。他们公社是没有能力补助这么多考生的，那是不是能想个法子，组织几辆车接送一趟。毕竟，他们公社离着县城挺远，从公社过去是四十多里地，最偏远的村子过去，还得再加二十多里呢。现在自行车又不普及，要是步行跑着去趟县城，一天一夜打来回都巴结呢。
  这一次初选考得成绩不错，公社领导们的脸上也觉得有光。不过，送二百人去县城，可不是小事儿，汽车甭想，他们出门还没汽车坐呢，用拖拉机，一辆最多也就挤二十个人，二百个人就得十辆拖拉机，那费用怎么算？柴油也不好弄啊！
  最后，公社领导和老校长合计半天，决定由公社领导出面和县里交涉，让他们派人到公社来办理，考生们跑一趟公社，比去趟县城就轻松多了。
  在老校长的争取下，公社领导还说了，等高考的时候，公社里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组织拖拉机送考生去县城考试。
  陈东方放下电话，脸色复杂莫名，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如何。
  刚刚老校长通知了，李红岩以全公社第三名，全县第十二名的成绩，顺利通过了预选考试。一天后到公社大院填表，交考务费，到时候有县教育局的同志下来负责此事。最后，老校长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教育局的同志工作忙，只有一天时间来公社里，若是耽误了，就得自己去县城了办理了。
  陈东方呆坐了好一会儿，就觉得脑袋里像是养了几百只蜜蜂，嗡嗡直响，思维一片混沌，根本没办法思考。
  他站起身，用力地胡噜一把脸，抬起脚，大步走出大队部，下意识地，或者说习惯使然地扭头看了一眼隔壁的卫生室，深吸了一口气，甩开步子，飞快地走了。
  在他家里，王秋萍正眉飞色舞地拉着当家的说话呢：“咱家老大和钱云萍的事儿赶着定下来，年前办了。剩下老二，我就轻省多了。我给你说，崖头上他二姨给寻摸了一个闺女，八里河大队的，姓秦的秦老六家闺女，他二姨说长得楞俊，身量苗条，脾气性格没有不好的，还上过学念过书，在他们村小学里干代课老师呢，今年十八，若是老二相中了，给老大办完事，就先给老二把婚定了，来年开春，二三月里娶回来……哎哟，到时候，我可就真是无事一身轻，能好好享几天清福啦……”
  陈金昌抽着烟卷儿，默不作声地听老婆子叨叨，其实，心里还在盘算，知青们眼看是留不住了，高考考上的去上学，考不上的心也飞了，一心想着回城招工了。钱云萍为什么会在这个当口儿突然答应了和老大的婚事呢？难道，她认了命，愿意留在乡下，过一辈子土里刨食儿的日子吗？
  这边老大的事儿还没琢磨明白呢，听老婆子又掂对上老二的事儿了，还一开口就是乱点鸳鸯谱，唉，真是捣乱。
  紧吸了两口，将要烧到手的烟把儿丢在地上，抬脚踩熄了，陈金昌背着手往外走，一边丢下一句：“老大的事儿，咱们不操心，他自己琢磨着安排，咱们就出人出力。至于老二的事，你也不用瞎操心了，孩子心里有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