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能想到的这些，神荼自然也能想到，只是，她总觉的这些印象太模糊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但具体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太对。
  纠结了一番最后实在是想不通了，神荼只能轻轻的叹了口气，将系在腰上的紫玉流苏佩拿了起来，看着如今被草泥裹的严严实实的玉佩，她开口道，“你说，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玉佩一动不动，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但神荼知道，他是知道的。
  凉亦此人，看着像个人，其实闷的不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清楚得很，如今既然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说，那想必，也真有什么不愿说的地方。
  但没关系，她们这一路便是要去寻苍棠，等找到了苍棠，那当年到底发了什么，不也就清清楚楚了吗。
  这般想着，神荼只觉得思路突然便豁然开朗了起来，她将玉佩系回腰间，什么也不想，径直撑着下巴看向了底下云雾飘渺的冥界大地。
  这里是冥界，亡灵聚集之地，无数的游魂来到这里，将前生的回忆悉数遗落于此，那些曾爱过的，恨过的，执着的，挣扎的，到了最后终究都化作了灰烬，一一埋葬于这片土地之上，直到彻底忘却，一无所有，然后再次踏入轮回。
  不知怎的，神荼突然感觉到了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有什么类似于伤感的情绪在心上如同藤蔓一般缓缓生长。
  她突然想到会不会有一日，她也死于某处，魂魄晃晃悠悠飘荡到这里，到那时，她是否也会忘了一切，在忘却时间，终日在此游荡，一边等着转生，一边惶惶不知归处。
  但也只是片刻，她便想到，她是神族，虽然母亲出生于涂山，有一半的涂山血统，说不定也能在死后生出魂魄，但那终归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也许她最后也会像寻常的神尊那样，死后归于寂寂天地，化为尘烟，最后烟消云散。
  连转生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思及此处神荼笑了笑，没有再细想下去，只是移开了眸光，无意间看到了攸宁似乎也在看着自己。
  是那种让她极为熟悉的眼神，温和的永远饱含关心的眸光，落在身上总会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神荼顿了顿，感觉极为熟悉。
  身后的人似乎也发现了神荼的眸光，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神，良久，才清了清嗓子，道，“将来可有打算？”
  神荼闻言停了停，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打算？”
  她能有什么打算，事到如今，天界她早就不想去了，且郁垒如今也不知去了哪儿，似乎自从上次混沌之地一行后，发生的事极多，他便不知去了哪儿。
  她忙了许多事，一时也忘了追问他的去向，如今隔了这么久，纵使是想查，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当年她与郁垒曾经定过平等契约，二人可以通过契约相互感应对方的存在，如今契约没断，想必郁垒也尚还安好。
  她前些日子还特意与郁垒传音说过自己在冥界的事情，如今郁垒若是收到了，想必得了空也会来冥界看看她。
  而她自己嘛，她就想着，呆在这冥界似乎也挺不错的。
  怎么说也是即位了冥界的神位，且据说还是混沌初开以来的第一位冥界之神，她觉得自己再怎么懒也该好好的做出点成绩才对，好歹也是要在圆寂之后青史留名的，不能让千万年后来的那些冥神们小瞧了才是。
  神荼又想了一会儿，顺手捋了捋自己坐久了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角，却被攸宁蓦的抓住了手——
  “公主，您可还想回天界？”
  男子的掌心温暖而略微有些潮湿，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的。
  神荼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攸宁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么严肃的问题，但她还是笑了笑，道，“我觉得你这个回字用的实在不怎么好，如今我都是这冥界的神了，要负责这一方的安宁，自然要以此地为家，长期守在这里，如今天界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应当是用去字才对，去……天界。”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随后才道，“我也不知道，兴许多年之后吧。”
  “你不是说你不怨恨帝君吗。”不知怎么回事，攸宁这家伙一提到回天界的事，就一副很是急切的模样，“那为何还不愿回去？”
  神荼想着，人界这一趟，事情还没查清楚，但攸宁的这性子倒是被完完全全的暴露无遗了。
  想想刚来时的温润淡薄客气好说话，在看看现如今，他老人家对她连一声虚伪的“公主”或者“帝姬”都懒得说，足以可见，呵，男人。
  “回去做什么啊。”神荼心下腹诽，但面上还是很实诚的回答，“我已经给姬少典惹够了麻烦了，何必再回去给他添乱，你自己想想，姬少典堂堂六界之主，天界帝君，平日里端的是清贵雅致，淡漠高洁，这贤明圣主的名号早就是六界公认的了，而就因着当初要迎我回天界的事，受了多少质疑，更何况，我身上的这些个血债又不止一条，迟早有天都要被扒出来的。”
  说到这里，连神荼本人都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他怜我疼我，更知道这些质疑对他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只是我不想啊，纵使没有什么影响，我也不想他因我被人指责或者议论。”
  “我一直觉得，他不该是那样的，他应当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终其一生也不该有半点污渍，就算是亿万年之后，再有人提及他时，都会由衷的感叹一声，圣主贤明。”神荼道，“而我这样的污点，也自然要离他远远的。攸宁你不知道，姬少典啊，就是对我太好了，所以才会为我一再的破例，兴许是因为我父母的关系，他对我一向是极好的，当然了，也兴许有许多其他的原因是我也说不上来的，诸如怜我年幼之类的，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懂吗。”
  说到这里，她还看了攸宁一眼，很是认真道，“我不愿意他这样，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其实说实话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哪怕这个好也要让我为此付出代价，我也愿意，只要他好，便足够了。”
  长风于耳畔呼啸而过，悠悠然吹起了鬓角的发。
  兴许是如今的氛围不错，适宜谈心，也兴许是有些话在心里闷了太久，不吐不快，总之神荼还是一个没忍住，就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的最后一刹那，她感觉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在此刻蓦的落了下来。
  有种莫名安心了的感觉。
  以前小的时候，她也时常看些话本子，经常看到些人界皇宫之中的那些“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故事，年纪小时也常常羡慕着里面那些女主角们能得到无上的偏爱。
  对，就是偏爱。
  不是那种普爱世人，众生如一的爱。
  而是那种非卿不可，抵死缠绵的爱。
  总觉得只有那样浓烈的感情，才是爱情，直到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事，还是应该平淡如水才是最好的。
  爱情啊，如果不能让拥有的双方，都感觉到快乐并且幸福，如果阻碍了其中一个人能拥有的更好未来，又何必如此死死握住不放手？
  无论怎样，以爱的名义实施的伤害之举，都是不值得原谅的。
  反正这一生漫长，也不止会爱一个。
  有什么好委屈的，爱而不得的也永远不会只有我一个。
  “那你……”攸宁似乎没有想到神荼是如此想的，他停滞了片刻，才道，“打算有生之年，都不回天界了？”
  “看情况吧。”就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旧事在此时全都释然了，神荼只觉得一阵轻松，她道，“如果有一天，嗯，怎么说呢，我能不再让他操心，不再成为他的负担，变成了一个足以让他放心，并且能独挡一面的神了，我就回去，去亲自教训一下那些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就知道在天宫里面嚼舌根的家伙们。”
  话落神荼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有些有趣，兀自笑了笑，补了一句道，“有生之年吧。”
  攸宁闻言停了停，看着神荼，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停了停，良久，才宛如叹息一般的开口道，“帝姬……长大了。”
  他，似乎也真的该好好放手了。
  天宫的那段日子，他总觉得她是在魔界受了许多苦楚了的，心疼的不行，只想着好好的保护她，却未曾想过，她是否愿意就这样被他保护着。
  她的阿荼，看着散漫豁达，其实心里和明镜儿似的。
  她早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扯着他的衣角，对着他一个劲儿的撒娇的孩子了，她明白了很多事，并且愿意独当一面了。
  攸宁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类似于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什么拥有了很久的东西，突然不见了一样。
  神荼脸上依然带着笑，也没说话，随后才道，“算不上长大，只是懒得再给他添麻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