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借助痛感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一切都是梦。
  苍棠是被这梦境给困住了，才会有这些事情。
  只要他们二人回到了现实，这一切便会如梦幻泡影般散去。
  他一遍遍的对自己说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有一个角落在微微抗拒着。
  那个身影一遍一遍的与他说，明明这里，才是真正的现实。
  也许所谓的真实本就是虚幻之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就难辨真伪，而两者之间唯一的界限，恐怕就是要看身处其中的人是如何思量。
  所谓见我心者见世界，大抵便是这个道理。
  ……
  后来凉亦还是进了内室。
  进去时苍棠已经醒了，正靠在床榻上呆呆的看着不知名处，依然是面色苍白的模样，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些许，只是眉宇之间依旧萦绕着些许的倦意，显然身体依旧虚弱着。
  凉亦沉默着坐在她床边，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没有说话。
  苍棠也没有说话，只是木然的靠在床头，背后抵着几个绣了鸳鸯海棠的锦绣枕头，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光亮的如同上好的绸缎。
  女子看着不知名的前方，神色恍惚着。
  凉亦看的一时有些心下不忍，踌躇了许久，才出了声，“我……当时并非故意的，不过是……”
  “凉亦。”还没等凉亦说完，女子便蓦的开了口，她的声音虽是轻柔，但却带着点点沙哑，“你……可是倦了我？”
  女子说这话时正定定的看着他，一双清亮的眸子此刻空洞而又虚无，宛如失了魂魄一般。
  怎么会倦呢？在天清派的这些日子里，她每日对他的好，他都一点一点的记着。
  无论是午后定点送来的鲜汤，还是偶尔撞见的研磨收拾书桌。
  心头没有暖意那是假的，但他太清楚了，他和她不可能。
  且不说他是一个修道之人，平日里要远离红尘，修身养性，万万不可沾染这红尘之烟，纵使是他有心与她相守，那单是他两人的身份，便已是如隔鸿沟。
  她是他的徒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在外人看来，他是作为导师日日与她相处着，是宛如亲人般的存在，若是被人得知了这些异样的心思，又该如何评说二人？
  他尚且无所谓，三尺男儿自然不惧那些流言蜚语，但苍棠却是女子，且还是备受白民国尊崇的公主，人尽皆知的存在，若是此事被人知道，那么苍棠以后白民国定会日日被人指指点点，终日活在旁人的议论之中。
  他又怎能让她受这些委屈？
  凉亦沉了沉眉，心头微微有些难受。
  女子似乎并不知道他在心中纠结如此之多，她只是看着他，见他眉头微沉，似乎是不忍开口。
  一切，便已明了了。
  “你不必对我隐瞒，我自是清楚的，自古男儿多薄情。”女子勾了勾唇，似乎很是释然道，“且如今，你我成亲已有百年，日日对着我这副皮囊，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厌倦了，平日里不过是碍于……”
  女子似乎是在很认真的开着口，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但凉亦却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着的手。
  分明难过到不行，却依旧假装着无关紧要的样子。
  他知道，她是不想给他增添负担。
  在天循殿相处的那半年里，他慢慢的发现苍棠似乎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是个极其乖巧的姑娘，乖巧到，让他实在是有些担忧。
  【……
  “那你如今可知道，当年你在她的梦境之中，为何会出不去？”神荼一边听着，一边发问道，“难道你也被什么东西困在了那里？”
  凉亦闻言笑了笑，是那种略带苍凉的笑意，带着几分浅浅淡淡的无力，缓缓道，“不是困，是被强行锁在了她的梦境之中，若非后来有五位长老联手以阵法将我召回，当年我可能真的就被锁死在里面了。”
  “是何人竟有如此的的本事？”神荼略有诧异道，“你当年不是圆满之境吗，修为如此之高，怎会……”
  凉亦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道，“纵使是修为高也没什么用……”
  ……
  在当年苍棠的梦境之中，凉亦虽然满腹怀疑，但依旧将苍棠送回了落棠殿。
  那时的他忌惮着自己身处苍棠的梦境，不敢轻易的动用法力，担心自己的法术会影响这个梦境世界的灵力流转，进而伤到苍棠本人。
  他抱着苍棠，跑回了落棠殿。
  其实起初他并不知道落棠殿到底在哪儿，平日里只是听说过苍棠公主居于落棠殿，对这个宫殿有个模模糊糊的认识，且在之前苍棠的及笄典礼前夕，他虽然曾作为主持典礼之人，给苍棠送过及笄之礼，来过一次落棠殿。
  但那日因着是夜间，他随着领路的内侍走，并没怎么记路，故而到了如今，他还是彻底忘得差不多了。
  好在他当年经常出入皇宫，皇宫中的大多数地方他都记得，且记性不错，依靠着上次被侍者领去给苍棠送及笄之礼时残存的些许记忆，凉亦没花多久便抱着苍棠找到了落棠殿。
  门口的宫女们远远地便看到了凉亦的身影，正欲迎上去，又见苍棠被凉亦抱在怀中，面色惨白不说，还沾了一裙子的血迹，一个个都吓坏了。
  忙将人接过抬去了内屋，又派人寻来了太医，烧了好几壶开水装了汤婆子备用着，落棠殿中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凉亦在其中站着，感觉有些恍惚。
  若这是梦，为何一切都如此真实？
  寻常梦境中，若是梦境的主体之人陷入昏迷或是发生了异样，梦境世界应当会受到影响，无法塑造出面容清晰的旁人才对。
  可在如今的落棠殿中，来回走动的宫女们步履匆匆，有的杏眼樱唇，面容清秀，有的凤眸薄唇，颇有仪态，无论是什么样的宫女，无一不是五官明晰，与平日里见到的真人完全没有两样。
  有那么一瞬间，凉亦有了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世人常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真实和虚幻之间本就隔着一层不可名状的薄膜，且还一触即破，根本经不起推敲。
  凉亦突然有了些许怀疑，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到底是身处梦境，还是身处现实。
  正当凉亦一阵走神之际，只听得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爹爹……”
  他闻言一怔，顺着声音望去，他看见正殿大门外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娃。
  约莫五六岁的模样，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这是谁家的孩子？
  周遭的宫女们在手忙脚乱的准备保暖的东西，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娃娃。
  “爹爹。”那小女娃小小的身子跨过了门槛，拿着糖葫芦跑到了他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摆，道，“娘亲怎么了吗？为何翠烟姐姐都不陪我玩了？”
  爹爹……？
  凉亦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娃娃弄晕了，他隐约记得，方才苍棠似乎与他说过，她与他还有一个女儿，名唤……
  凉夭夭。
  方才隔得有些远，他没有注意，直到小女娃走近了，他才发觉，这个女娃看着竟然像极了苍棠。
  杏眸清亮，眸光澄澈，眉色微微有些浅淡，却并不显得颓然，是那种恰到好处的浅淡，若是再深一分，便显得夸张，若是再浅几分，便又会显得无神，总之这样色泽，无论怎样改变都会少了那么一分灵韵。
  凉亦难得一次的，看着一个小姑娘微微走了神。
  “爹爹？”眼见着凉亦一直没理她，小女娃不解的蹙了蹙眉，似乎在好奇凉亦想什么一般，歪了歪脑袋，看着凉亦。
  这幅模样，真真的是像极了苍棠。
  “我不是……”凉亦开口，本打算说自己并非她的父亲，看眼看到小女娃扯着他衣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并不像在说谎，有那么一瞬间，凉亦有些不忍开口。
  正当他与这小女娃僵持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时，被传唤来的御医到了。
  “参见凉王。”御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后跟了一个医女打扮的女子，见了凉亦，纷纷微微俯身行礼，很是恭敬。
  凉王？
  凉亦心下又是一怔，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什么，一旁有总管宫女看到了，忙过来将御医等人领去了内室。
  “王爷恕罪。”将御医领去内室之后，那位宫女马上便走回了大殿之中，看着凉亦，俯身行礼，“方才情况紧急，公主还在内室中昏迷着……奴婢是一时心急，才将御医带进去了，打断了王爷与御医大人的叙话……还请王爷责罚。”
  凉亦看着面前规规矩矩跪着的宫女，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主要是他想问的东西太多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爹爹，爹爹。”正当凉亦思酌着该如何开口时，身边扯着他衣摆的小女娃再次扯了扯他的衣摆。
  小娃娃以为凉亦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