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这句话放在那时的他身上，似乎很是合适。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始渐渐在意那个女子的，只记得，起初好像是因为戒备着，担心她在天清派做什么手脚。
  他借由法术监视了她好几日，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苍棠在天清派呆的似乎很是安然，整日里都是按着门规行事，待人亲和，做事稳妥，全然没有所谓公主的娇纵之气，尽管门派中的不少人都听说过那些赞美苍棠公主的传闻，对于苍棠多多少少有些印象，但这些日子见了，依旧是赞不绝口。
  也不知是什么回事，苍棠似乎有种能让周围的人都喜欢上她的能力，就连门派中几位素来苛刻的长老们，提及她都是忍不住面上带笑，看样子便知道很是喜欢。
  似乎所有人被她温婉讨喜的模样蒙在鼓里，而他却是太过清楚，她并非那般的人。
  她是妖，哪怕是借他的肋骨与精血筑成了人身，但那也洗不脱她的妖性。
  他碍于门派受制于她，自然不能当众拆穿她，故而平日里也只能沉默不语，但对待她时的表情，却从未温和过。
  “师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间久了，连秦兮都看出了不对劲，终于在某次前来汇报门派事宜时，忍不住开了口，“这些日子咱们门派上下，哪个见了你徒弟不是喜欢得很，唯独你，好似别人欠了你几万两银子似的，见她时脸比咱们厨房的炭火还要黑，亏人家公主殿下听闻你喜爱喝汤，还亲自为你下厨，日日给你煲汤。”
  凉亦掌门喜爱喝汤之事在天清派并不算什么秘密，虽然他如今已是圆满之境，早已辟食五谷，但对于那些汤汤水水的，却依旧很是钟爱，偶尔嘴馋了，还是会嘱咐厨房做一些。
  尤其是那些用小火慢熬几日炖出的骨汤，味道鲜美，更是他的心头好。
  苍棠在拜入天清派门下的第一天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便每日往厨房跑，向厨房中的几位厨子学习了几日，之后便每日每日的给凉亦煲汤喝。
  也不管凉亦喝不喝，反正她每日都会按时的送过去，尽管每次凉亦见她的脸色都是不太好的，但她却好似看不到一般，依旧该怎样怎样，似乎完全没被他影响。
  这厢秦兮的性子自小便是极其豪放的，一番话也说的很是实在，惹得一旁候着的几位弟子偷偷掩着嘴笑。
  凉亦闻言也笑了笑，屏退了两侧候着的弟子后，才略有无奈道，“我何曾对她黑脸了，倒是你们，公主金贵着，你们怎的还让她进厨房？若真是被什么火星子烫到了，皇上指不定要怎么怪罪下来。”
  “这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呀。”秦兮摊了摊手，很是无奈道，“公主殿下虽是温和，但也是倔得很，咱们已经与她提及好几次了，但人家不听呀，嘴上是应下了，但第二日还是找着各种理由过去，一门心思的，尽想着对你这个做师父的好，偏生你还不领情。”
  凉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苍棠这几日是特意为他跑去厨房煲的汤，哪怕他日日见了她的脸色都不大好，但她还是每日照常的将汤送过来。
  一连好几日，都未曾断过。
  且日日的汤都不一样，显然也是花了些心思的。
  从某些意义上说，苍棠这个徒弟，当的是极其称职的，日日前来请安，还特意迎着他的喜好，为他煲汤。
  反倒是他这个师父，对她似乎总是爱理不理，平日里也都是让她随着那些外门弟子入定打坐，虽然美名其曰是修身养性，但其实半点心法口诀都未曾教过她。
  这般想着，凉亦竟也多多少少的觉得有些歉意。
  虽然他始终看不穿她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如今人家对他也是踏踏实实的好，且还是他饮了拜师茶的徒弟，什么都不管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一番思量，凉亦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才道，“一会儿你出去了派人帮我将她叫过来吧。”
  “哦？”秦兮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道，“掌门师兄您可算是想通了？”
  凉亦没说话，只是端起右手边八宝桌上的青花莲华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茶香四溢。
  秦兮见凉亦没说话，她也不客气，继续道，“我就说嘛，人家虽然是皇上强塞给你的徒弟，半点修为根基都没有，活脱脱就是个拖油瓶。但好歹也是一位公主，还是皇上仅有的一位公主，那气度言谈，连我见了都是自愧不如，你纵使是有些怨气，但也不至于记这么久，好歹也是人家的师父，整日里不管事也就算了，还成日里对自己的徒弟，且还是唯一一个徒弟黑脸，这像什么话？”
  凉亦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着秦兮滔滔不绝，一时有几分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他挥了挥手，道，“你若是没什么事便回去吧，将苍棠叫来，我有话与她说。”
  虽然被凉亦强行止住了话题，秦兮心里有些不太舒爽，但想了想平日里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不说，还要整日被凉亦甩脸色的苍棠，她一时便也没说什么了，简单说了几句后便去了苍棠的居所传话。
  而凉亦依旧坐在天循殿中，等着苍棠，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殿门才再次被人推开。
  来者眉眼精致，手上提着一个食盒，一身天清派常见的白衣银裙，额间带了同色的抹额，长长的刘海如今从中间拨开，露出了里面色泽殷红的海棠花印记，清丽温雅之余，还隐隐带着几分妩媚。
  “师父。”女子进了殿，放下食盒对他微微行礼，不等凉亦开口便道，“今日徒儿煲了雪莲骨汤，刚刚盛出来的，您今日想要徒儿放在……”
  “拿过来吧。”凉亦淡淡的开了口。
  “嗯？”女子话都还没说完，愣了愣，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他。
  其实也不怪她没反应过来，这几日她带来的汤，他都是随意指了个地方让她放着，然后也没说过几句话便让她退下了。
  这似乎是第一次，凉亦让她将汤拿过去，并且语气也并非平日里的冰冰冷冷。
  “嗯……好的。”短暂的失神后，苍棠再次提起食盒，小步小步的往他面前走去，拿出食盒之中用瓷碗盛着的汤，放在了他手边的八仙桌上。
  瓷碗之中，骨汤色泽浑厚，融合着雪莲的清香，在刹那钻入鼻息之间。
  凉亦拿起瓷碗，用瓷勺尝了一口，只觉得汤味极鲜，骨味儿与雪莲的清香没有半点突兀的融合在一起，这是唯有小火慢熬整整一日才能有的效果，味道自然极其惊艳。
  显然为了这汤，苍棠是用了心的。
  这般想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瓷碗，侧头看向她，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这几日，在门派中，可还过得习惯？”
  女子闻言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凉亦会关心她，面色是略微有些茫然的，两秒后才回了神，“师兄师姐对徒儿颇有照料，自然是习惯的。”
  女子说话时，不知为何头埋得极低，如今凉亦看了心下一时有些不忍，继而道，“这几日在外门修习，可有什么感悟？”
  她闻言似乎也迟疑了一会儿，随后才摇了摇头，道，“徒儿愚笨，辜负师父厚望了。”
  对于她的回答凉亦在心里早就猜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听了也并不感意外，毕竟他什么都没有教她，若她单凭着跟随外门打坐静心，便能了悟什么，那才让人诧异。
  “往后你每日早晨来我殿中，我教你几套基础的入门心法。”他开了口，道，“接下来几日先不必跟着外门打坐静心，按时来我这儿便好。”
  “是。”女子的头埋得极低，凉亦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这一副温柔乖巧的样子。”不过他对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兴趣，反正现在殿中没有其他人，凉亦想着既然要说，那索性便将话都说清楚，“我虽不知你入我天清派到底有什么企图，但如今，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该教你的，我也不会遗漏，只是你记着，若是日后，你做了什么有损于门派的事，我也会亲自清理门户，绝不手软。”
  他看到她闻言肩膀微微一颤，然后她抬起了头，看向他。
  那双平日里都满是温柔的眸子，在此刻极其平静，像是褪下了所有伪装一般的冰冷着，却并非是针对于任何人的冰冷，只是一种纯粹的冰冷，宛如天性如此。
  “徒儿知道了。”她笑了笑，瞳孔极黑，带着一股子他怎么都看不透的情绪，“徒儿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日后也绝对不会做出半点累及师门的事。”
  凉亦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让她回去，好好准备明日晨时来此。
  女子领了命，便款款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