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区区一个人类布下的阵法，能怎么伤她？
  想当年她在魔界闯过的阵法，哪个不是九死一生，而如今见的这个阵法，也不过是借助八卦之力略微有些难缠罢了，完全不足为惧。
  心上虽然是这般说着，但神荼依旧点了点头，也算应下了。
  当初在魔界的那些旧事，如今想来就像是一个个藏在腐朽之中的秘密，若非必要，她决计不会与旁人提起。
  至于具体为什么会这样，神荼本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归是不想说的。
  就像一个好不容易从沼泽里爬出的人，离开了沼泽，他是决计不会再回头看一眼那沼泽的。
  因为知道被困在那里的滋味到底有多难受，所以离开时，才会没有任何留恋。
  “若你遇到了危险，也可以扯一扯这发带。”攸宁并没有发觉神荼的出神，只是自顾自的嘱咐道，“我知道你有危险，自然会尽力赶到你身边的。”
  我知道你有危险，自然会尽力赶到你身边的……
  神荼依稀记得，许久之前，姬少典似乎也曾这般与她说过。
  再一次猝不及防的想起他，神荼怔了怔，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反手抓住了正在系发带的手，她看着他，愣愣的，有几分失神，“是……姬少典派你来的？”
  周遭飞沙走石，妖风不断，想必一会儿定然有一场不小的麻烦要来。
  她当然知道在如今这种紧急的状况下，突然说这个有些不太妥当，可有些疑惑一旦出现，便如洪水过堤，一发不可收拾。
  “是不是他。”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定定的望着他，语气中带了几分浅浅的期待，“是不是他不放心我，于是派你来这里找我？”
  攸宁闻言怔了怔，看着神荼，顿了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帝姬，您……”
  神荼看着他的表情便已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她停了停，只觉得心里闷的厉害，转过身，不再去看攸宁。
  他可是天界帝君，日理万机，怎会来这幽冥之地呢？
  “果然……是我想多了。”神荼低低的喃喃着，敛眉，良久，才再次抬头，看向如今早已灰暗无比的天空，“走吧。”
  攸宁无言，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神荼，一步一步往阵法深处走去。
  ……
  这个阵法以八卦变化为基，自然也使得阵中景致变化莫测，明明是距离桥头不过十步之遥，神荼却觉得自己好似走了半柱香，心下禁不住微微有些浮躁起来。
  “再这么走下去，估计到明日都走不出去。”她开口，眉头微蹙道，“不如我直接将它打碎得了，以免还浪费时间。”
  攸宁看了看四周，迷烟弥漫，草木昏暗，似乎依旧是方才走过的地方，他微微顿了顿，道，“若是直接打碎，怕是会惊动那女鬼。”
  “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来见她吗？”神荼掌心幻化出赤练长鞭，侧头看向攸宁道，“你往后退些，免得伤到你。”
  攸宁闻言再次看了看周遭，在确定短时间内没有能走出这阵法的切实方案后，终于还是默默的退后了几步，任由神荼一道长鞭甩下，生生将二人面前的景致撕裂成了两半。
  只听一阵轰鸣之声过后，烟雾散尽，被撕裂开的画面间隙之中，正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碧簪束发，一身华服，衣袂处绣了一颗一颗伴云而生的碧珠滚边，外披一身烟青色大袖衫，眉眼温雅，正静静的看着神荼攸宁二人。
  “小女子安芝。”那女子见了神荼攸宁，微微福了福身子，一派端庄有礼的模样，不像什么厉鬼化形，反而更像天界哪家神君府中的神女，“不知两位神君为何而来。”
  若非曾听孟婆说过，神荼怎么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一举一动皆是如诗如画的女子，竟可霸占奈何桥，让冥界游魂们整整五十年不可入轮回。
  正当神荼细细打量那女子之际，安芝也正细细的打量着她。
  只见来者手执赤练长鞭，一身绯红的轻纱长裙，张扬而又不失贵气，衣摆处用金线绣了一朵又一朵色泽鲜艳的花，不同于寻常神尊周身自带的清雅气质，她在那儿站着，墨发随意的挽成一个发髻的模样，秀气的眉微微挑着，带着些许隐约的杀气，这般不羁凌厉的模样，更像是个自魔界蛮荒之地走出的杀伐魔君。
  相比较之下，她的身旁的那个一身白衣的神尊便是像极了神仙，一身素色锦袍，长发未束却并不显凌乱，眉目平淡，并不出尘，却不知怎的，竟给她一种比那红衣女子更为强大的威压。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惹之人。
  “你便是那女……不，圣都南阳的公主？”神荼本想顺口便是女鬼，奈何看了看这女子周身不卑不吭的气度，怎么看都不像个寻常的鬼，一时也不好开口，便改了口。
  那女鬼似乎是诧异于神荼知道她生前的身份，面色微顿，却在下一秒化为黑烟飞速出现在神荼面前，“是国师吗？你是国师派来寻我的吗？”
  听闻南阳有国师，受万民尊崇，为皇室尊为师者。
  这女子口中的国师，想必就是传闻中的那个。
  女子死死的抓着神荼的肩膀，秀眸睁圆，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眸光里满满的狂喜之余，竟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癫狂。
  攸宁眼看着神荼被她抓的微微蹙眉，本想伸手打开那女鬼的手，哪想那女鬼在下一秒便松开了神荼。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女鬼仰天大笑着，侧头看向神荼时，原本秀气的面容，如今竟然已经微微扭曲了起来，“国师不会抛下我的，他定然是会来找我的，他最是疼我了，怎么会舍不得我呢，哈哈哈哈……”
  很显然，这个南阳公主，已经疯了。
  神荼看着她笑得极其灿烂，如同不知忧愁为何物，但神荼却分明看到了她眼角的泪。
  这个国师，是她心中很重要的人吗？
  不知怎的心中竟然有几分不舒服，神荼抿了抿唇，移开了眸子。
  也许天下的有情之人，无论爱恨嗔痴，终不过是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侧头看向攸宁，她静静道，“她已经疯了。”
  攸宁怔了怔，看着神荼浅浅淡淡的眸光，看着漆黑冰凉，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说的这个“她”，指的是这位公主？还是……她？
  但也只是片刻，攸宁便定了定神，道，“想必是的。”
  眼看着这女子不停的笑着，中间还夹杂着絮絮叨叨的念叨了许多听不懂的东西，唯有国师二字，一直被她不断的提起。
  神荼抿唇，知道照如今的模样，想必是无法问出个什么来了。
  若想真的了解这公主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想必还是要去人界一趟，好好查查这个国师是何许人的。
  再看向攸宁，后者似乎早已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点了点头。
  随后二者便极其有默契的离开此地。
  不知怎的，神荼觉得自己可能是受刚才那女鬼的情绪影响，心下总是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无奈、悲哀、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倔强在心里密密麻麻的缠绕着，将她险些憋得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与那女鬼好似是一样的，不甘心的守在一个地方，不死心的等着一个明知道不可能出现的人。
  姬少典。
  那个人就像午夜梦回时在脑海中不断缠绕生根的藤蔓，哪怕她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却也始终是徒劳无功。
  也许生命中总该遇到一些人，如彼岸，似奢望，得不到，也忘不掉。
  攸宁似乎发觉了她心神不定，并没有出言说什么，只是低着头，静静陪着她，与往日里一样。
  此时无声胜有声。
  ……
  去人界的路上一路顺利，中途并没有出现什么变数。
  圣都南阳位于人界中部，据说当年是创世帝君历第三道天劫时的歇脚之地，后来因着此处有许多人曾在第一次神魔之战出过力，使得轩辕帝君对于此处格外眷顾，因此这里常年霞光万丈，灵气格外浓郁，亦使得人界之中许多仙门世家纷纷汇聚于此，诚心修炼，以求早日成仙。
  也不知在这些凡人看来，成仙成神到底有什么好。
  神荼在半空之中俯瞰南阳城全局，只见香雾不断，神殿众多，想必都是供奉的天上的哪些个神仙们，祈求神仙保佑，助他们早登大宝。
  人们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格外向往，诸如长生不死，法力高强之类的。
  殊不知，天神虽长寿，但也就此一生，只要一死，便是归于天地，什么也不留下。
  而他们凡人呢，则还会有魂魄留世，只要把握机会得以转生，那便是新的一生，可以重头再来的一生。
  无论有什么遗憾，都可以在新的一生里渐渐弥补，寻回所失，尽管那时的他们，早已忘了前生的遗憾。
  但遗忘，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浩大六界，天地之间，诸般痛苦，又有哪种不是源于记性太好？
  神荼自嘲的笑了笑，只觉得自己如今倒是越来越容易被触动了。
  怎么动辄便会感叹这感叹那呢，分明，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