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如何忘记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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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侧轻寒 更新:2022-03-10 19:36 字数:14749
颜未染抵达纽约的时候,纽约正下着小雨。
她放下行李,就先去老师的墓地,献上她最喜欢的紫色绣球花。
墓地打理得很干净,绿草茸茸,鲜花娇艳。毕竟是那人当年帮忙选的昂贵墓地。
这么一想的话,他留给她的,也并不只有痛苦。
雨一时下大了,她站在墓园门口避雨,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细密的雨丝打在零落的四照花上,目光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了这么久,再次回到纽约,再次见到老师,再次遇到这样的雨……
这一切,都让她想起当初那些烙印在心中不可磨灭的过往。
那时候的她,刚到美国,凭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的勇气,就按照一份语焉不详的地址,前往哥伦比亚大学寻找传说中的程博士。
出发前老师有些担忧地问她:“这可是哥大医学院的博士啊,听说他在主持一项很受瞩目的课题研究,我们这种护肤配方的改进工作,他会感兴趣吗?”
“老师您放心吧,我去打听过了,他年纪轻轻就能搞这么重要的一个研究,是因为这个项目本来就是他家里出资赞助的,实验室也是他自己弄的,我想他并没有那么厉害的学术背景。”颜未染研究着程博士的资料,说服老师。
“但……他是生化理论研究方面的,我们这个顶多能搞成药妆呀。”
“现在的研究室,不会单纯只做生化实验,大多数都是生理、生化、细胞、分子一起研究。我们请他的研究室帮忙检测、改进配方,我觉得很合适啊。毕竟理论要联系实际的嘛,他们总要参与具体的项目的。”她看着资料又指着他的出生年月说,“您看,程博士是华裔呢,比我才大四岁,都是身在异国打拼的人,我想他肯定会和我们比较谈得来,也会真心帮我们的。”
“那你先去试试吧,实在高攀不上的话,我们回国去找个实验室也是一样的。”
老师没抱什么希望,但两人都知道,哥大医学实验室出来的检测报告,和国内实验室出来的分量,不能相提并论。
颜未染就拿着自己从网上打印的关于jared cheng的研究室的资料,拿着一张纽约地图,开着一辆二手红色甲壳虫,驱车前往哥伦比亚大学。
在哥大门口,似有似无的雾气弥漫在前方,春雨眼看就要下起来了。
哥大没有门禁,可以随便进出,可她绕了好几圈,却没能进研究室所在的大楼。因为她无法提供程博士愿意与她见面的凭证,更无法联系上程博士。
颜未染只能将车停在了研究室不远处,一棵长得高大蓬勃的橡树下。她趴在方向盘上望着在雾中显得越发朦胧的欧式古典建筑,叹了一口气,摸出手机开始给所有自己认识的美国华裔发消息,询问是否能联系上程嘉律。
有寥寥几个人回应。男生大多都是:程嘉律?是不是大一论文就上sci的那位大拿?这位永远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而女生则说的是:程嘉律,我知道呀!超帅的那个医学博士,之前听过他的讲座哦,可惜太短了,我只欣赏了两个小时!
然后,就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联系他。所谓的“六人定律”仿佛在这个人身上失效了。
颜未染也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无用的消息,最终丧气地关掉手机,趴在方向盘上靠了一会儿,想着自己究竟要如何把这个人挖出来。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雨还没下起来,可是湿气太过浓重,使得水汽像是烟雾一样笼罩着大地。在湿漉漉的世界中,有人在她的车窗上画着什么奇怪的一个图案。
她吃了一惊,隔着车窗向外看去,发现那是一个黑发的年轻男子。他没有撑伞,正俯下身专注地在她的车玻璃上列着一个古怪的方程式,从那些字母和数字来看,应该是个化学方程式,但她本来就不懂化学,加上又是反着看,压根儿一头雾水。
颜未染按下了车窗,开口问:“喂,你……”
“别动!”他立即抬手试图去按住车窗,颜未染也赶紧停住手,可惜玻璃已经有近一半降了下去,他列在上面的方程式被刮掉了一半。
他皱眉,看也不看颜未染一眼,手指离开侧面车玻璃,在后座玻璃上重新将方程式写下去。
颜未染探出头去,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想要询问他到底想要在自己车上干什么。但在她目光对上俯身的他的面容后,忽然就哑然失声,觉得此时春日的雾气也变得缠绵起来。
她是个化妆师,所以见到别人时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评估对方的五官,思考其中的缺陷该如何弥补。然而面前这个男人,是她平生仅见的不知道如何下手弥补的人。
一瞬间她听见自己错乱的心跳声,就像她在上美术基础课时,对着朱利亚诺·美第奇头像画下那些素描线条时,被那优雅俊美的五官征服的感觉。
这简直是“颜控”的盛宴,也是对“颜控”的折磨,颜未染几乎想叹息。一想到和这么完美的面容可能只有短短几分钟的缘分,一想到无法通过自己的手让他变得更有魅力,她就觉得人生索然无味,真是浪费了自己所学。
所以她盯着他低垂的面容看了许久,看那纤长的睫毛,看那挺拔的鼻子,看那弧线优美又颜色美好的双唇。那被雨水氤氲着的肤色苍白明净,更显出一种异样的吸引力。
他写完了最后一笔,收回那只漂亮的手,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那挂着稀薄水汽的睫毛轻微一眨,深邃的双眸便与她对视上了。
颜未染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迟疑地问:“我能……走了吗?”
“不,等等,我先拍下……”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拍着额头,烦恼地看向她,“其实我是忘了带手机,所以只能在你的车上先写下刚刚想到的一些灵感。唔……能不能麻烦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他的中文特别标准,说话时动作表情和手势也很少,并不像很多华裔“香蕉人”一样,用美国人的姿势和腔调说中文,在这一点上,后来的颜未染觉得,这应该是卫泽希和他唯一的相同之处了。
不过当时,面对这么动人心魄的华裔帅哥,颜未染依然难以放下心里的戒备。毕竟,这是在纽约,她和老师所有的人脉,都在那一个小小的手机上。
所以她想了想,伸手示意他退开几步,然后拿起手机,锁好车走下来。
等下车一看,她才发现,原来不只侧车窗,后车窗上也被写满了方程式。凝聚在玻璃上的水雾被他划出难以轻易辨认的潦草字母,只是空气这么湿润,那些仓促写下的痕迹已经十分模糊,而且,要是一场春雨下下来,他写下的一切都将被彻底冲刷掉。
她抓紧时间将自己前前后后车玻璃上的内容都拍了下来,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问:“那我怎么给你呢?”
“请你发到我的邮箱好吗?”他报出了自己的邮箱地址,请她将照片发给自己。
颜未染答应了,直接在手机上就给他写了邮件,将照片附上给他。
他探头看着她的手机屏幕:“所有的照片,没有遗漏吗?”
“放心吧,所有的,六张都附上了。”颜未染保证完,等到发送成功后,才抬头看他。
这一刻四目相望,他们才发现彼此靠得这么近。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几乎可以让彼此目光相缠。
两人都有些不自然,他直起了身子,她偏转了头。
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间,低垂的枝叶落下汇聚的一滴雨水,打在她的鼻尖上,她狼狈地抬手去摸自己的鼻子,懊恼地对他一笑:“下雨了,幸好我们抢先拍下了你的方程式。”
他却只望着她,轻声问:“你是这边的学生吗?”
“不,我是来找一个华裔博士的,jared cheng,请问你认识他吗?”颜未染有些心虚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我找他有些事,但是没有人引荐……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如何见到程博士吗?”
“哦……jared cheng吗?”他凝视着她,片刻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颜未染看着他的笑容,觉得有些紧张晕眩。人要是长得好看,做什么表情都好看,就算他面无表情都让她心动,更别提笑起来的模样了。
那略微上扬的眉梢眼角,那因为笑意而微微眯起的眼睛,那藏在浓长的睫毛之下的晶莹眸子,那眸子中隐约透出的光彩……简直让她紧张得不行。
“那么,你找对人了。”他慢慢向她走来,和她站在了同一棵树下,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就是程嘉律。”
她还记得那个春日,她跟着程嘉律走进研究室的时候,走廊外的四照花树伸出了一根带着雨水的花枝,横斜地擦过她的裙角,留下一个湿漉漉的痕迹。
在她拍打着裙子上的水时,她听到程嘉律说:“这是这棵树今年开的第一枝花。他们都说纽约的春天从五月开始,现在看来,大概是真的。”
颜未染看看还在不停晃动的花朵,再看看他那极为夺目的侧脸线条,在心里想,是啊,春天开始了。
可其实,她后来才知道,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她人生的春天就结束了。
颜未染看着零落的四照花,心里忽然想到,不知道他花园里的那一株四照花,今年春天开得怎么样呢?
不知道那花下的秋千,现在上面坐的是谁呢?
她立即就察觉到了,低落的情绪笼罩了她,但狠命地深深呼出一口气,竭力将自己所有的不愉快全都驱赶出身体。
仿佛救赎一般,她眼前又出现了卫泽希花园里那些开得灿烂的百万小铃。千万朵小小的铃铛开在花园中,再轻的风吹过,都能让它们迎风飞舞,缤纷绚烂。
上海现在是夏天了吧?在灼热阳光下,那些花朵将会开得更为灿烂迷人。
在刚刚到达纽约的这一刻,她就发现自己开始想念上海了。进而,她还真有点冲动,想现在就问问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卫泽希:你池塘里的那些锦鲤,都还好吗?
她等待着雨过天晴,却始终没有等来。只能等雨稍微小点之后,冒雨离开。谁知就在她快步走到旁边小教堂时,另一辆车急速拐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张羽曼那张带着浓妆的脸:“颜未染,你给我站住!”
颜未染没有理她,站在教堂的屋檐下,从包中拿出纸巾拍了拍自己被淋湿的头发,抬头看着天际。
张羽曼从车内冲出来,几步跨到她面前,抬手一指旁边的墓园,叫道:“你还有脸来见我妈?”
“我敬她爱她,老师生前我竭尽全力做她助理,老师去世时身边唯一送她的人就是我,她去世后我继承她的遗志努力改进她的配方。我没脸来见她,这世上还有谁有脸?”颜未染冷笑,打量着她问,“倒是你,顶着大浓妆,穿着露肩装,你这副模样有脸来见你妈?”
“我……”张羽曼一时语塞,辩解道,“我下了飞机就匆匆忙忙过来了!我想见我妈就来,哪像你还要假惺惺换个妆容!”
“那你去看吧。”颜未染说着,去向教堂的神甫借了把伞,准备离开。
张羽曼从车内拿出一把白玫瑰,抓住颜未染就说:“别走!今天当着我妈的面,我要向你问清楚一些事情。哼,我看你敢不敢在我妈面前说亏心话,做亏心事!”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颜未染气愤得想要甩开她的手,可这个不可理喻的张羽曼却将她的手腕抓得紧紧的,根本不容她挣扎,拖着她就往墓园走。
颜未染身体虚弱,哪是身强力壮的张羽曼的对手,被她在雨中拖了几步之后,只能赶紧撑起伞,遮住那些打下来的雨点。
毕竟,现在她身边可没有一个卫泽希,能在她晕倒的时候抱住她、照顾她。
她跌跌撞撞地被张羽曼拉到老师墓前。墓碑上的紫色绣球花上积满了雨水,颜色更加鲜艳。
张羽曼抓起绣球花丢到一边,把自己带来的白玫瑰放了上去,然后问:“颜未染,你当着我妈的面跟我说,什么时候才肯把我妈的遗物还给我?!”
“老师的遗物,我已经全部按照她的遗言处理完毕了。她的遗产一半留给了她妹妹,也就是你姨妈,一半留给你,打到了你的账户上,大概你早已挥霍一空了吧?她的化妆用品全部留给我以作纪念,现在还在我的工作室里。”
“哼,少废话,我问的是她留下的那份配方!”
“配方在我这里。但按照老师的遗嘱,你必须要拿到业内重要奖项或者成为公认的顶级化妆师才可以交给你。”
“那我现在是方氏签约化妆师,更是方艾黎的私人造型顾问,算不算顶级化妆师?”
颜未染嗤之以鼻:“你是靠着你妈妈的名气才接近方艾黎的,成为她的私人造型顾问更是靠的其他手段。而且你化的妆容并没有任何亮眼之处,也没有其他成就,业界不承认。”
张羽曼怒不可遏地咆哮:“什么样的奖项算重要?什么样的化妆师算顶级?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现在手里握着我妈那份配方,就算我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化妆与造型设计奖’,你说不算也是不算的,对不对?”
“不会的。”颜未染看着老师的墓碑,冷冷地说,“你妈妈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说明她有这样的理由,相信我肯定会做好。而我,也不会因为你的什么威逼利诱,就违背老师的遗嘱,把东西擅自交给你。”
张羽曼怒极反笑,在大雨中指着颜未染,对着墓碑大喊:“妈!妈!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好弟子啊!口口声声说你的遗嘱你的决定,可事实上,她已经找到合作的品牌,把你留给我的配方卖掉了!而我,连她卖了多少钱都不知道!”
“张羽曼,你别血口喷人!”颜未染怒斥,“我做的是彩妆,和老师当年那张护肤品配方完全不同!虽然有老师的指导,但更多的是我自己这些年调配试验了无数次才终于做出来的!”
“和我妈当年护肤品的配方不同?谁信?嘴长在你身上,说什么都是你对!”张羽曼怒吼着,转头继续对着墓碑放声大哭,“妈!你当年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引狼入室?如今你的亲生孩子落到这种地步,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却偷取了你留给我的配方发了大财!妈,妈啊……”
颜未染气得死死咬住下唇,握着雨伞的手紧得手指都泛白了。
这一刻她真想把老师临死前所说的一切全部说出来,劈头盖脸砸向张羽曼,让她彻底死心,不要再来纠缠自己。
但,她终究还是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手。她将伞略微往后偏了偏,抬头正视着老师的墓碑,一字一顿地说:“张羽曼,我可以当着老师的面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都无愧于心。老师若地下有知,也会站在我这边,不会赞成你这种泼妇行径!你与其找我胡搅蛮缠,还不如自己努力奋进,等你达到了老师的期望,到时候我自然会将老师留下的一切交给你!”
说完,颜未染转身就走,再也不理张羽曼。
她的脚踩着湿漉漉的草地,泥泞沾满了她的鞋子。斜飞的雨丝打湿了她半个身子,但她却仿佛毫无所觉,只迎着风雨,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去。
身后的张羽曼恨恨地瞪着她,直到她身影消失,才抬手把母亲墓碑上的泥浆胡乱擦干净,然后快步跑回车上。
一上车她就摸出包里的手机,给方艾黎发微信消息:那个贱人还是不肯把配方交出来,我一定要跟她干到底!
方艾黎对配方的兴趣似乎并没有她那么大,过了好一会儿,只发消息问:她拿着配方和哪家合作了?
张羽曼忙发语音说:“她口风很紧,打探不出她和哪家合作,我会继续盯着的。”
“嗯,总之我们不能让她这么春风得意。”方艾黎说了这一句之后,随后又立即加上一句,“拿着你妈留给你的配方这么春风得意。”
张羽曼的怒火顿时又熊熊燃烧起来,她竭力压低声音,问:“方总,程博士不是回国了吗?要不,你从他身上下手,看他能不能搞到那份配方?”
方艾黎看着她发来的消息,立即冷笑,按下语音键嘲讽地问:“你妈那份配方算什么,值得我冒险搭上jared?”但随即,她又取消了这一句话没有发出。
其实想想,张羽曼想要配方,而她不想要别的公司得到颜未染这个目前炙手可热的化妆师,两人做这件事,其实是殊途同归。
毕竟,程嘉律总是要和颜未染重逢的,到时候两人私下见面说不定还要坏事。自己能在他们旁边盯着,总比在背后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好。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与张羽曼再配合一下,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她用诚恳的语气,回复那边的张羽曼:“好呀,我会劝劝jared,让他尽量帮你一把。毕竟这事颜未染真的不占理,哪有人这样贪别人遗物的,连我都看不下去呢!”
回到纽约后,自然有很多旧日朋友要聚一聚。
颜未染找的第一个人就是马佳薇。她四岁就到美国了,爱交际,人脉广,以前她混好莱坞的时候,马佳薇都能帮她拉到不少化妆的活,简直是个神人。
果然在电话里一听她的话,马佳薇立马爽快地答应了:“找个生化博士坐镇你的品牌?应该没问题!我认识的美国各大研究所的博士还真不少,你有具体的要求吗?”
“有啊。”颜未染掰着手指头说,“要求女性,华裔,有生化类工作经验,制药也可以,年纪三四十岁左右。”
马佳薇一听就笑了:“这么详细,你心里肯定已经有了人选!”
颜未染也笑了:“是啊,深锐制药的tina ding,我在杂志上看过她的履历,觉得很合适。”
“好,我以前和她在洛杉矶见过面,有她联系方式!”马佳薇二话不说,直接说,“我先去约她,啥时候约上我啥时候带她和你见面!”
马佳薇雷厉风行,弹无虚发,她当天晚上就打电话,约了tina吃晚饭,让她立即到老地方来。
老地方就是马佳薇最喜欢的一家墨西哥菜馆,颜未染收拾东西飞奔到那边的时候,马佳薇已经和一个枯瘦干瘪的女人一起坐在那里吃上了。
“来来来,未染我给你介绍一下,”马佳薇用玉米片蘸着牛油果酱汁吃着,一边介绍旁边的女人,“这是tina,目前在深锐研发室。这是颜未染,现在中国超级有名的化妆造型师,她要自己搞一个化妆品牌。”
“tina你好。”颜未染赶紧向她伸手,笑道,“久仰大名,我在杂志上看过关于你的介绍,因为是华人女性所以记住了,我现在正好回纽约,就请佳薇帮我们介绍认识一下。”
“你、你好。”tina迟疑地和她握了握手,她五官倒是端正秀气,只是脸色蜡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厚厚镜片后的眼睛毫无光彩,说话也有点迟疑艰涩,不知道是太久没说过中文,还是她本身的性格就是这样内向,“谢谢你啊,我……我不太和人交往。”
马佳薇听着她黏黏糊糊的口音直皱眉。以她那大大咧咧的个性,她实在受不了这种人,所以三下五除二嚼完玉米片,把盘子一推站起来就说:“你们认识了就随便聊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等马佳薇走了,颜未染才对tina说道:“其实今天托佳薇约你出来见面,是想邀请你为我的品牌坐镇研发室。我现在拉到了一笔大投资,要把我自己的品牌做出来,毕竟化妆品的安全性很重要,一定要找个靠得住的人主持研发工作才行。”
tina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她,说:“其实我没接受过什么杂志采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报道过……我就是在到美国之前,发表过几篇论文,但到了美国后就忙于工作,再也……再也没时间搞学术了……”
颜未染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到那些斑驳而深浅不一的伤痕,沉默了片刻,才说:“其实我是听别人介绍的,他说,你是个非常好的生化学者,论文很有分量,只是欠缺施展才华的机会,所以一直不为人知。”
tina愕然,扶扶眼镜问:“是谁啊?”
“是……哥大的一个生化博士。”颜未染不想多说,略了过去,“所以这次我要组建自己的品牌,就特地飞来纽约找你了。我会给你比深锐更好的待遇,保证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你觉得怎么样?”
tina迟疑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些伤痕,慢慢地握拳,尽量将它缩进袖口去,“我……现在还不想离开美国,深锐……也还不错。”
“中国现在发展很好啊,而且你现在也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父母应该都在国内吧?难道你不希望和他们团聚吗?”
“我……不要回国。”tina低着头,喃喃地说,“我回去了会……做噩梦。”
颜未染看着她脸上的恐惧与悲凉,心知她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别人不知晓的事情,又无法劝解,只能说:“那么,我们把研究室设在美国也可以,一切尊重你的生活方式,你的意思呢?”
tina低着头,厚重的黑发和黑框眼镜遮住她一部分脸,她慢慢地点了两下头,但目光游离,看起来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心里。
颜未染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将名片取出递给她,说:“这是我名片,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tina含糊地应了,接过名片,目光定在上面的“造型工作室”五个字上。许久,她抬起头,看着颜未染,声音低低地说:“其实我今晚来见你,是……听马佳薇说你是化妆师,所以……有件事情想要请你帮我一下。”
颜未染点头,认真地看着她:“你说。”
“我明天要……要出席个重要场合。”她吞吞吐吐地说着,局促地捏着手,“我……我想变得年轻点,恢复到……十年前的模样。”
颜未染点头,毫不迟疑地说:“没问题。”
“但是……我现在的模样,和以前改变很大,我……”她迟疑着,欲言又止。不过她看着面前带着微笑又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颜未染,她的压力总算小了一些。想了想,她打开自己那个老气的黑色公文包,拿出一本棕色记事本,取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递到颜未染面前,低声说,“这个……这个是我以前的样子。”
颜未染拿过来一看,不由得诧异地抬起头,又打量了面前的tina一眼。
真没想到,现在看起来这么木讷干瘦的这个女人,当初会是那般甜美的一个女生。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色毛衣,长发披肩,鹅蛋脸杏仁眼,靠在一棵柳树上朝镜头羞怯地笑着。
这应该是标准的邻家女孩——清纯、温柔,年轻的时候是小家碧玉,出嫁后是贤妻良母,在安稳平静的生活中相夫教子,随岁月从容老去,变成平凡的慈祥老人。然而,面前这个女子,却不知道在十年里遭遇了什么,成了如今这般憔悴不堪的模样。
见颜未染迟疑,tina便急道:“真的是我,不信你再看看。”
颜未染仔细地审视着,终于在这两张脸上找出了相似的地方。无论如何,五官的轮廓是相似的,眉眼与口鼻的形状也是相似的,脸型与发际线更是相似的。只是岁月真是太残酷,一切都只留下依稀可辨的影迹。
颜未染用手机将照片拍下后,把照片递还给她,说:“没问题的,你的底子不错,化妆后恢复成那时候的七八成模样不成问题。但你现在的状态和以前是肯定不一样了,毕竟人经历过的事情,都会写在她自己的一举一动之中……”
“这个没问题,我只需要外表看起来像十年前的模样就行了……反正只是短暂的一面,我会很小心的,他不可能看得出来……”她喃喃地说。
颜未染看她的模样,心下了然:“和分别了十年的人相见?”
“对,和……十年前抛弃了我的人。”这个一直木讷得近乎呆滞的女人,说到这里时,眼神中忽然射出愤恨的光。虽然一闪即逝,但也让她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像活过来了。她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那个负心人,追悔莫及!”
这种场面,颜未染并不陌生,她也曾经替很多去和前男友见面的女生化过妆。
毕竟,现在有的人就是怀着“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开心了”的心态,和旧日怨侣见面,肯定是要打扮得招摇迷人,让对方痛悔得肝肠寸断,才算是赢了这一场。
所以颜未染毫不介意,表示理解地点头:“行,没问题,肯定让你表现出最美好的一面。那么具体的时间呢?”
“明天中午,他约我在light snow餐厅见面。”
颜未染心想,这前男友现在混得不错嘛,有钱有情调,可以约十年没见面的前女友去这么久负盛名的餐厅吃饭。
她看了看手机地图,说:“好的,light snow餐厅附近有一个咖啡厅叫迷你猫,到时候我在那边等你,你提前半小时过来化妆。”
和tina的见面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颜未染目送她离开后,一个人站在纽约的街头,颇觉疲惫。
接近晚上九点了,根据卫泽希给的地址,颜未染到了他的家,用在机场拿到的钥匙开了门。
里面果然空无一人。颜未染开亮了灯,走进这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窗外纽约那交织的灿烂灯海,远远延伸到海港边上。而近处是长方形的规整的公园,暗黑色的湖面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如星辰铺地。
她被这惊人的纽约天际线震得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还以为他给她的钥匙打开的只是间普通的公寓,却没想到是可以俯瞰中央公园的豪宅。不过住这房子确实很符合卫泽希的性格,他大概就是这种,到一个地方就要享受那个地方最好的东西的人。
她到几个房间看了看,选了最小的一个房间后把被褥取出铺好,再去厨房倒了杯水,一边喝着一边去阳台看卫泽希的花。
其实并没有花,全都是常绿的鸭脚木和袖珍椰子之类的,而且早已在夏日中枯死了。她有些惋惜地摘了片枯叶捏在手中,靠在卫泽希的阳台上俯瞰着下面的不夜之城。
手机轻轻振动,她喝着水打开一看,顿时有想喷水的冲动。
卫泽希:做了个梦,梦见小不点想念大个子了,小不点想让它亲亲。
颜未染无语,问:小不点是谁?大个子又是谁?
十秒不到,“叮咚”一声,一张照片发送了过来,画面上赫然是卫泽希和那个玩偶小猴子的合照。他把小猴子捏得嘴角朝下,看起来还真是一副委屈相。
颜未染又好气又好笑,直接给那边打了个语音电话:“卫少你这么大了应该知道两件事:第一,梦是不准确的;第二,玩偶不会想念对方。”
“那怎么办呢,我好担心不满足它要求的话,它就天天让我噩梦缠身,非找到大个子不可,怎么办?”
颜未染无力地喝完一杯水,然后问:“那就扔掉它,好吗?”
卫泽希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哀怨:“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未染,我们要用心呵护每一个脆弱的小生灵。”
“实在无聊的话就去找本《周公解梦》看看吧卫少,再见。”颜未染不管那边传来的“周公解梦里面有关于玩偶的解答吗”的询问,挂断了对话,不想再理会这个发神经的男人。
她回到厨房洗了杯子,到梳妆台前准备卸妆睡觉。
外面门铃忽然响了。颜未染警觉地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了,怎么会有人忽然到卫泽希的家里来?
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
走廊的灯光下,出现在猫眼正前方的,赫然是那只被卫泽希拿走的小猴子。
她愕然,还没等回过神,卫泽希的脸已经出现,他将小猴子贴在自己脸颊上,隔着门说:“大个子快点开门啊,小不点来找它了!”
颜未染带着复杂的情绪开了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了嘛,做梦了。”他在灿烂的灯下朝她微微一笑,“就在你走后不久,小不点想念大个子了。”
颜未染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要回到在机场接过猴子的那一瞬间,然后把它砸在他的脸上。
卫泽希却无比自然地换上拖鞋,问:“我的花怎么样了?”
“全死了。”她没好气地说。
“哦……我饿死了,有吃的吗?”他又很自然地往沙发上一趴,问。
颜未染去厨房看了看,说:“冰箱里有几罐啤酒,不过过期了。通心粉倒是还有一袋,要吃吗?”
“白水煮吗?”他苦着一张脸问。
“可以加点盐。”
“……不要。”他看看时间,坐起来询问地看着她,“九点了,估计餐厅都打烊了,要不我们去夜店弄点吃的?”
颜未染心想自己又不是小朋友,才不会轻易被他骗去夜店:“卫少你去的什么店?我去过的纽约夜店除了酒一无所有,国内的夜店倒是还有点心瓜子。”
卫泽希还嘴硬:“好歹鸡尾酒里还有两片柠檬吧?”
颜未染给这幼稚的男人一个白眼,拿起手机打电话:“快餐店吗?是的,比萨套餐,鸡翅、小吃、芝士条都要。好的谢谢。”
她放下电话看他:“半小时后到。前几天这儿刚发生过枪击案呢,别大晚上的去人群密集场所了。”
卫泽希无力地瘫在沙发上:“我恨纽约。”
颜未染给他倒了杯水,说:“那我走了,你等着快餐吧。”
卫泽希一骨碌爬起来,惊讶地问:“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儿?”
“我去住酒店啊,你都回家了,我们毕竟只是合伙人,孤男寡女同屋过夜不好吧?”
“神经。”卫泽希反问,“你没在我家住过吗?上次不是孤男寡女吗?”
颜未染在心里想,正是因为上次,所以才不敢住在你家啊。因为那一次之后,好像有很多事情,都不太一样了,眼看着要脱离自己的掌控。
“再说了,前几天还枪击案呢,大晚上的你宁可冒死离开,也不肯相信我的节操?”
节操都出来了,颜未染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叹口气,说:“好吧,我也饿了,待会儿先吃两个鸡翅再说。”
然而,外卖员给她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两个街区外发生纠纷了,警察都出动了,你不知道吗?”那位大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酒吧里一群人因为球赛而发生混战,还发生了枪击事件,我想你一个女孩今晚还是不要出门了。”
在卫泽希得意的眼神中,她只能点点头,放下了包,吃了一对鸡翅后,又吃了两根芝士条,最后还吃了一片比萨。
“你晚饭没吃吗?”卫泽希问。
“事情谈得不太愉快,吃不下。”颜未染捏着比萨皱起眉,“我还在想怎么才能说服tina。”
“什么事情?你找的那个人不肯帮你吗?”见她点头,卫泽希便又说,“不行就不行吧,我给你介绍个更好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在哥大嘛,虽然他肯定不会来掺和我们这些小打小闹,但是让他帮忙介绍一两个知名的生化学者肯定没问题吧?”
颜未染摇摇头,说:“不要哥大的。”
卫泽希看看她黯然的脸色,心知她肯定又想起了哥大那个渣男,便改口说:“介绍个外校的嘛,著名教授什么的,他们都有交流的。”
“再说吧,我还是想看看能不能邀请到tina。”她端起饮料喝了两口,眼睛望着窗外,那目光黯然又虚幻。
卫泽希觉得自己也吃不下去了,他把比萨一丢,盒子一盖,转移了话题:“行吧,tina那边我帮你想想办法。话说,一般新成立的化妆品公司不都是收购几张化妆品配方找代加工的工厂加工产品吗?我们给她建研究室之后,让她研究什么啊?”
“彩妆。”
“彩妆不错,颜色多了才好看嘛,对吧。”卫泽希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真是心花怒放。这时候的纽约指不定哪个角落就正发生枪战呢,她肯定是不会走了。于是他就漫无边际地和她扯,“护肤品我们要弄吗?”
颜未染摇头:“不弄。护肤品危险系数太大,我老师的配方就因为实验环节没控制好,出了大问题。所以这个,我不想碰。”
“但是我研究了一下,这个好像很容易赚钱啊。比如说补水的东西基本成分就是水,美白用维c、熊果苷,祛斑用烟酰胺,红血丝用水蛭素……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基本成分都知道,我们也弄个名号唬人的研究室,再炒炒概念,估计推出的品牌也能做。”
“不能做。”颜未染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妄想,“人体的大部分构成成分同样都是水,为什么你长这样,我长这样,还有白种人黑种人长那样?所以说,即便是成分差不多,后果也可能天差地别,不要想得那么简单。”
卫泽希哑口无言,说:“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对。”
“基本成分大家都知道,水、凡士林、甘油。但是好的护肤品就是能借助里面添加的最微量的那些成分,做到水油平衡、无菌抗炎、美白祛斑……这些都是在专业的实验室和严格控制的流水线中才能诞生的。”颜未染握着杯子,缓缓地说,“说起来,很多卖得很好的产品,他都曾在实验室帮我直接调配出来了,但和原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他?卫泽希望着她的侧颜,不需要问他是谁,也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
他心里有点酸溜溜地想,那些护肤品的配方那么好搞吗?也不知道你们在实验室里弄了多久呢。
一想到她和前男友泡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模样,一想到他们一起为了失败而沮丧,为了成功而欢笑的情景,卫泽希就气不顺。
凭什么啊,凭什么那个浑蛋,在分手这么久之后,还能占据着未染心底的某个地方,还能让她在提到他的时候,露出那样的表情?
不过,颜未染也没有再细说起那个人,只说:“为什么和原来的东西不一样呢?因为生产车间的温度提高一两度,湿度升高一点点,原料比例相差万分之一,都会造成产品质量的变化……卫少,现代护肤品是科学工艺的产物。和女孩子容貌有关的东西,我们不能有一丁点差错。不然要是出事的话,万死难辞其咎。”
卫泽希顿时想起她老师去世的原因,知道她一朝被蛇咬,在这方面留下了最惨痛的记忆,所以立即点头附和:“那我们的东西,就算效果不是最好的,也要弄个最安全的!对了,你看人家护肤品都宣传药妆什么的,要不我们也搞一个?”
颜未染对他这个外行无可奈何:“中国不允许化妆护肤品进行药物性宣传,包括消字号在内,何况我的是彩妆。在国内、彩妆界说药妆,那是没常识。”
卫泽希有些狼狈:“那……冠个‘草本’‘天然’之类的名头,怎么样?”
“不怎么样。植物中提取的成分必然需要更多防腐剂来维持,如果防腐剂加少了的话短时间内就得立即用完,用不完就会引发各种症状。所以如果管控不好,‘草本’出事更多。”
“这样啊……”卫泽希觉得,这真是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所以他放弃了,决定安心做一个只出钱不问事的提款机。
“所以,你能请到自己想要的那个tina?要不要我帮你?”
你除了砸钱,还能怎么帮呢?颜未染心想,无奈地说:“不用了,我还想试试看,或许她能看到我的诚意。”
约定好见面的迷你猫咖啡馆并没有包厢,不过现在店里很空闲,颜未染找了个角落坐下,又把旁边的大绿植挪到桌前,也算是围出了一个稍微私密的空间。
tina提前来了。看见陪着她一起来的卫泽希,tina一时迟疑。
“我是未染的助理,你别介意。”卫泽希拉开椅子请她坐下,随口就编。
tina错愕地打量着卫泽希,说:“你好像是……在纽约华人圈很有名的卫少啊?”
卫泽希没想到她居然认识自己,只能捂住脸苦笑:“对,我……被我爹赶出家门了,现在帮未染做点事呢。”
tina当然不会相信,看看他又看看颜未染,神情迟疑。
“其实我们是合伙人,我之前邀请你加入的公司,卫少是投资方。”颜未染无奈地解释着,帮tina清洁了面容,撕开一张补水面膜给她敷上。
“对不起,昨天一夜没睡好,一直失眠,所以看起来更苍老了。”tina敷着面膜,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剥着手上的一层死皮,“早上做实验的时候,一分神又把化学药品溅到手上了,你看有办法补救吗?”
“没问题的,交给我。”颜未染握住她的手,看着上面留下的新旧不一的酸性物质泡出的和碱性物质烧出的痕迹,先用婴儿油把手彻底涂抹以柔化皮肤,然后拿起小矬子细细地磨去死皮,一边和她闲聊,“这么危险的工作tina你不戴手套吗?累的话,至少请个假啊。”
“有些化学药品戴着手套会产生化学反应。”她疲惫地说,“也不敢请假啊,我除了养活自己,还有女儿要养呢。我现在就是趁午间休息,从实验室跑过来的。”
“别太过度操劳了,要好好保养自己。”颜未染在她的手上涂抹好遮瑕和身体粉底,将她焕然一新的手轻放在桌上,然后揭去她脸上的面膜,清理完毕后,开始给她的脸上底妆。
tina闭着眼睛,声音低低地说:“不压榨自己不行啊,毕竟我是个十岁孩子的妈妈。”
颜未染的目光扫过她干瘦的身材和平坦的胸部,说:“你的身材看起来不像是生过孩子的。”
“是吗?”tina有点不自然地抿了抿嘴,说,“大概是因为我奶水不够,没喂过奶。”
“难怪保持得这么好。”颜未染说着,也没在意。
tina缺乏保养,气色和皮肤实在太差,用面膜补水后气色只是略微强了点。颜未染着重在她的底妆上下功夫,用遮瑕膏盖住黑眼圈与色斑,打造出干净清爽的面容,再用腮红强调出苹果肌,提拉下垂的眼角和两腮,营造出饱满莹润的脸颊。
等到气色上佳的面容出现之后,施以素淡的眼妆和唇妆,稍加点缀。
最后,上蜜粉定妆,即将大功告成。
颜未染的手停了一下,余光微微地向旁边偏转了一点,正对上一直在盯着她的卫泽希。
他看着她很久了,她虽然想当作没看见,可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目光交会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与落地窗外照进来的艳阳一样,带着耀眼的光芒。这种温柔欣赏的含笑目光,让她心里升起淡淡的愉悦感,又怎么能生得起气来。
她强忍住不再转头。直到化妆结束,她直起腰时,才假装整理东西,不动声色地轻敲了他的额头一下。
卫泽希捂着额头,想要装出被她敲痛的样子,但终究还是因为心里涌起的欢喜,嘴角上扬,连眉头都皱不起来。
化完妆的tina似乎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她偏转脸站起身,说:“那么,我先告辞了,颜小姐再见。”
“好的,再见。”颜未染向她挥挥手,看见她走进了洗手间,显然是要审视下自己现在的模样。片刻后,她从洗手间出来,向颜未染看来。
颜未染询问地看着她,她惊喜地点点头,向她做了个“ok”的手势,加快脚步就出了店门,向着light snow餐厅走去。
卫泽希看着她进了斜对面的餐厅,诧异地问:“light snow?”
“是啊,怎么了?”
“这家餐厅很难订的。”
“是啊,但她的前男友就是约她在这里见面啊。”
卫泽希皱起眉,想了想,凑近她小声地问:“她的前男友,应该是个中国人?”
“可能是吧,有什么奇怪的吗?”
“昨天,我帮人订了这个餐厅的位置。对方和我坐同一班飞机来的,刚好头等舱只有我们两个人,就聊了聊,多说了几句,我也顺便帮他订了这家餐厅。”
颜未染眨眨眼,问:“你的意思是?”
“对,而且那个人你也见过一次,就是如希去检查的那一次,在医院,你还记得不?”
颜未染讶然:“就是那个可能得了重病,在医院背着人痛哭的屈伟川?”
“是啊,有妻有子有钱有权的人生赢家,在知道自己得了重症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来见前女友?”卫泽希脸上露出牙痛的表情,“我仿佛已经听见天使们在歌颂感天动地的爱情了!”
“你可真八卦啊,卫少。”颜未染打开菜单,边看边问,“看来你摸清这两人的底细了?”
“那当然,我在纽约人脉多广啊!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屈伟川有个初恋叫丁雨燕,她有个姐姐叫丁雪燕。丁雪燕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制药外企工作,后来调到了美国总部,而丁雨燕也销声匿迹好多年了,我想她可能是来美国投奔姐姐了,就叫人查了查丁雪燕在美国的住处,而屈伟川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卫泽希把手机里的一份资料给颜未染看。那是几年前的一份档案,丁雪燕是生物系毕业的,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制药公司,证件照上是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女生,对着镜头露出不自然的微笑,显然性格颇为内向。
颜未染瞥了一眼后,立即皱起眉,问:“这是她姐姐?”
“是啊,妹妹没有照片。”
卫泽希见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知道她来了兴趣,便面带诡异的笑容,拉开椅子:“那我去看好戏了哦,不喜欢八卦的染染,再见。”
颜未染看他这副扬扬得意的样子,只能放下菜单跟着他出去:“这样打探别人隐私,会不会不太好?”
“当然不好了,窥探隐私,乱管闲事。”卫泽希大步往前走,奔赴狗血剧现场,“然而我就是喜欢,不然心里肯定难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