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意外的拒绝
作者:侧侧轻寒      更新:2022-03-10 19:36      字数:13270
  毕业典礼即将开始,偌大的礼堂内坐满了人。
  “煜哥,快看消息啊!”
  作为学生代表之一的校草,正在默念自己今天要上台演讲的稿子,忽然后面传来一阵骚动,还有人大叫。
  他放下稿子,转头问:“什么消息?”
  “朋友圈!快看!都被刷屏了!”
  校草感到莫名其妙,拿起手机翻朋友圈。果然,学校内许多人都发了大同小异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女生的背影。
  这女生穿着丝质长裙,身材倒不算特别纤细,但长发披肩,长裙在腰间勾勒出明显的曲线,身材看来不错。也有人拍到了她的半侧面,五官精致,风情迷人,令人眼前一亮。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女神了?”校草研究了一下,抬头问那个兴奋地冲到自己面前的人。
  “是那个胖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个!”男同学夸张地挥着手大叫。
  校草的脑中一瞬间就出现了那个笨拙的肥胖身影,还有她在朋友们的鼓动下,向自己表白的场景。
  那时候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还在脑海中,他怎么都没法把那个胖子替换成这个女生。
  他还在迟疑,忽然有人跑进礼堂,低声喊道:“来了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门口。
  照片上的那个美女出现在众人面前,漂亮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灵动无比,在礼堂内扫了一眼,就向校草坐的位置走去。
  众人都捂住了胸口,期待地等着她去向校草表白。
  甚至就连校草都紧张了起来,他盯着面前向自己走来的卫如希,手里的稿子轻飘飘地落地。但他没有察觉到,他忘了放下已经空无一物的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假的吧假的吧?那只胖蛤蟆怎么变成这样了?她要来向我表白了吗?我得露出最自然的微笑,我该怎样才能以最好的姿态接受她,对她说出好?
  就在所有人期待她走到校草面前表白时,她却走到离他三排的位置,在过道边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下了。
  校草愣住了,掩饰地俯身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稿子。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卫如希却置若罔闻,拿出手机来玩着。
  那上面有卫泽希给她发的消息:已搞定黄一辰,把时间表发给我!
  卫如希将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份的毕业典礼流程表拍下来发给了他。
  他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卫如希收好手机,听着毕业典礼的钟声响起。
  大幕徐徐拉开,音乐系开始合唱《送别》,歌声在室内回荡。
  卫如希一时恍惚。她记得举行开学典礼的那一天,自己坐在这个礼堂中,看到作为新生代表的校草意气风发,流露着对未来的野心。那时身边的一个女生在嘲笑她的肥胖,而另一个女生在赞叹校草的帅气。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心里,萌生出了那股不服输的渴望奇迹的执着地想要站在他身边的念头吧。
  不知不觉中,隆重而简短的典礼进入了尾声。她沉思得太过入迷,连校草什么时候结束了毕业致辞都不知道。
  在掌声中,毕业典礼结束。
  众人纷纷起身离座。
  校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她坐在过道边,旁边没有能让他坐下的位置,所以他只能低头弯腰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卫如希?”
  卫如希抬头瞥了他一眼。这个她曾经那么喜欢的男生,今天因为要上台发言,所以穿着正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了,越发显得帅气。
  可是看着这本来应该能让她犯花痴尖叫的人第一次肯在她面前露出笑容,第一次肯正眼瞧着她说话,她却觉得,胸口泛起淡淡的一层酸涩来。
  这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那个她痴迷地在人群外凝望的,人群最中心笑得青春洋溢的耀眼男生。
  和答应那个不可思议的要求,为了梦中人开始疯狂减肥的时候不同,她现在是真的绝望了。因为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永远得不到喜欢的那个人了。
  因为她喜欢的,其实是自己理想中的,远远望去不染尘埃,有如清风朗月般的校草。
  而并不是那个,唾弃当初的她是癞蛤蟆,讥笑着把她亲手做的蛋糕丢下楼的人;更不是现在这个,带着笑容接近她的,还没进入这个圈子就已经策划好向上爬的路径的男人。
  最让她不开心的是,她就是那架他打算抓住攀爬的梯子——他曾经嘲讽鄙夷过的胖子。
  卫如希笑了,她仰着脸,对他微微一笑,露出淡薄、敷衍的笑容。
  她说:“对呀,你好。”
  标准的对待学校其他男生的态度,不远不近,不温不火。
  校草的心里生出不舒服的感觉,毕竟,她以前可是迷恋自己到全校皆知,还哀求着向自己表白,怎么现在他放下身段来和她主动打招呼了,她却是这种表现?她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
  压下心中的些微不满,他又笑道:“真没想到,你居然实现了对我的承诺,减肥成功了。你现在减到一百斤了吗?”
  旁边围观的好事者一听,顿时起哄:“到了到了,肯定到了!”
  卫如希垂下眼睫,盖住了自己那双快要蒙上因伤感而含泪的眼睛,正想要开口,旁边却传来她那几个朋友的声音:“没错,为了这一天啊,我们希希每天疯狂地投入减肥健身之中,从早到晚,连一分钟都没偷懒过!为了追到煜哥,真的是‘头可断,血可流’,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啊!”
  卫如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冷笑,没再说话。
  仿佛怕大家不相信似的,那个穿着露肩装绰号爆爆的女生握住了卫如希的手,又拉起了校草的手,充满导演欲地要将卫如希的手放到校草的手中,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宣布道:“一个是校草,一个是女神,四年的暗恋,多次的表白,终于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今天,希希终于成了一个符合煜哥要求的体重不过百的白富美,让我们恭喜希希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和自己暗恋多年的人走到了一起……”
  “对不起,没达到。”
  卫如希冷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爆爆煽情的话。
  她将手抽了回来,坐在位子上抱臂看着面前这些人,平淡地说:“我现在一百一十斤还要多,不好意思没达到要求。”
  “哈哈哈!希希你别开玩笑了,你这哪像是一百一十斤的人呀!”爆爆看看校草那不自觉沉下来的脸,又连忙笑道,“不过你为了煜哥都这么拼命了,就算稍微差一点,煜哥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听她这么说,校草便点了一下头。他看着面前明艳照人的卫如希,明明是想要接受她的,但在这个一直比自己低一等的胖子面前,一下又放不下身段来,便只用勉强的口吻说:“超一点就算了吧,以后……”
  卫如希抬眼看他,清澈明净的一双眼睛在浓长纤卷的睫毛下盯着他,颇为动人。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一下子就漏跳了一拍,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促使他忍不住开了口,说:“以后,我监督你慢慢减。”
  旁边的人顿时鼓掌欢呼起来,有人吹口哨,有人揽住校草的脖子大叫:“受不了了,太浪漫了!”
  “来来,赶紧的,刚刚谁拍视频了?快点把这神圣的一刻剪辑出来,放到网上去!”
  “赞成!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为爱狂减七十斤,终于赢得校草心’!”
  “这还不得成为流芳百世的爱情传奇啊?说不定以后都能拍成励志电影呢!”
  当然,也有几个暗暗喜欢校草的女生心有不平地看着卫如希,一脸郁闷。
  就在礼堂内一片喧嚣之时,始终坐在座位上没动的卫如希却平淡地抬起头看向校草,说:“抱歉,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喧闹的礼堂,在她这一句话出口之后,骤然降温。
  校草的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顿时僵住,片刻,他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卫如希的朋友赶紧凑过来亲热地挤在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谄媚地说:“哎呀!希希,别害羞啦,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死党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不只是现在,其实我可能,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卫如希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只盯着校草,拿起了自己的手包,缓缓地说,“只是因为朋友们的撺掇,所以对距离自己太远的东西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把你想象得太完美。可事实上,你离我的要求太远了,根本配不上我的期望。”
  校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哑口无言。但看见她拿着手包站起身,他又不甘心,勉强想要挽回面子,说:“我对于你当初的表白并没有在意!不过你毕业后不是要去‘寰宇’吗?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作为同事,我还是可以监督你减肥的。”
  “你搞错了吧。‘寰宇’不是我家唯一的产业,我哥去那边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那里不是我们工作的重心。至于你以后在那边的发展,请你加油吧。”
  卫如希说完,抬手看了看表,根本不理会脸色灰败的校草:“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爆爆看看校草,赶紧挽住卫如希的手:“我们几个好朋友可一定要站在一起哦!”
  “好呀。”卫如希微微一笑,和他们一起向外走去,“很抱歉我现在不是那个能衬托你们的死胖子了,但要找我逛街吃饭玩乐的话,我还是愿意付钱的。”
  众人都愣住了,正想把脸贴在卫如希肩上的爆爆身体僵硬了,机械地问:“你……你说什么啊,希希?”
  卫如希看着这几个一直围在身边的朋友,他们脸上那些错愕、忐忑、尴尬,让她忽然觉得释然了。
  其实也没什么,她给他们钱,他们给她热闹,各取所需而已。就算背后说几句刻薄话又怎样,难道员工还不能抱怨老板难伺候了吗?
  所以她只笑了笑,说:“我是说,我要去北京读硕士了,以后会离开这边,你们要玩的话,抓紧哦。”
  “真的吗?好舍不得你呀!”另一个女生难得放下自己在玩的手机游戏,认真地问,“为什么这么突然啊,希希?”
  “没办法,我哥决定的。”虽然知道这些人聚拢在自己身边的用意,但想着四年来的那些似真似假的陪伴与鼓励,她也只能叹口气,抬手抱了抱她们,低声说,“再见……谢谢你们曾经给过我欢乐的时光。”说着,她的手机已经响起来。
  卫如希放开她们,看了看上面的消息,微笑道:“好啦,再见,有人来接我离校了。”
  ——惊爆!黄一辰亲自接a大女毕业生离校!
  ——羡慕!我的毕业典礼为什么不能这么美好?
  ——废话!人家男才女貌天生一对,照照镜子看黄一辰会来接你吗?
  颜未染正在看的社交网站首页全部被同一条八卦新闻占据了。无数毕业生羡慕不已,无数未毕业的以及已毕业的人也都在愤恨地刷着页面,纷纷评论此事,发泄自己的不满。
  她看着面前下了黄一辰的车,正走进工作室来的卫如希,不由得“啧啧”赞叹:“真没想到,你哥居然这么大手笔,为了你这个妹妹,连黄一辰的形象都不顾了,真是个好哥哥啊!”
  卫如希看了看身后的黄一辰,一点都没有作为绯闻女主角应有的欢喜模样,反而情绪有点低落地在颜未染对面坐下,拿起了她还没来得及吃的蛋糕。
  黄一辰将手中的车钥匙丢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自来熟地看起了屋内的照片:“毕业季的话题,不炒白不炒,我很乐意满足网上那一群有‘少女心’的网友。”
  颜未染看见卫如希吃了一块蛋糕,又去抓第二块,忙抬手捏住她的手腕,说:“不能吃了!要保持身材,不能反弹!”
  卫如希的手停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把蛋糕塞进了口中,说:“昨天晚上,我让家庭医生给我拟了一份营养食谱,交给了家里的厨师。我不减了,要胖回去。”
  颜未染惊呆了,潘朵拉惊呆了,黄一辰惊呆了。
  潘朵拉抓住卫如希的手腕,将她拉到镜子前,指着镜中的她问:“老妹儿,这么稀罕的模样,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不指着到两位数吗?”
  “两个小时。”卫如希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笑容,可眼眶中却涌出眼泪来,“我拼命了两个月,经历了地狱般的磨难,没有人知道我半夜忍受饥饿死死咬着枕头的痛苦;没有人知道我几度晕倒虚脱无力的绝望;没有人知道我每天忍受高强度的锻炼不敢停歇的疲惫……但我只打算美这两个小时。”
  “那现在你终于成功了,为什么你不能继续坚持下去呢?至少,努力控制它不反弹,只要拿出你减肥时百分之一的毅力,肯定可以做到的。”
  卫如希看着镜中的自己,从一百六十八斤到一百一十八斤,甩掉了身上五十斤肥肉。化妆之后,她现在是个体型普通的女生,谁也看不出她曾经是身体那样臃肿的一个胖子,谁也无法将她和那个丑陋的、被无数人嘲笑为癞蛤蟆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原本,她在心里发誓,要一辈子用这个漂亮的形象活下去,永远也不要再回到那噩梦般的日子中去。
  “但是……”她缓缓地擦掉眼泪,轻声说,“昨天,我去医院了,医生让我立即停止减肥,恢复饮食。”
  颜未染错愕地看着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周我和阿严一起去探望减肥减到肝衰竭的大力哥,然后听说医院里有个得了急性白血病的小朋友在等待捐献骨髓。我和阿严就都去抽血做了配对,很幸运,我初配成功了,然后昨天去做了高分辨检测,六项指标中,我有四项和那孩子一致,配型吻合。”卫如希的手按在镜子上,也按在自己那张明艳照人的脸上,她留恋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这么美丽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地说道,“现在,我是那孩子唯一的希望了。”
  颜未染震惊不已,她望着卫如希,喃喃地问:“所以你要给孩子捐献干细胞?”
  “嗯,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发现我因为疯狂减肥暴瘦,所以现在严重营养不良,身体损耗太大,匹配成功率会下降。我想给自己一段时间,把自己虚弱的身体慢慢补回来。”
  潘朵拉捂着嘴,看着身材已经显得匀称的卫如希,想着以前她那臃肿不堪的体型,眼圈都红了。真没想到,她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放弃自己这历尽千辛万苦才换来的一切,停止减肥,变回那个胖嘟嘟的女生。
  连黄一辰都挑了挑眉,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为了一个男生疯狂减肥,又要为了一个小男孩胖回去?”
  “那孩子才十三岁啊,他还有那么美好的明天,而我又不需要付出太多。”卫如希低着头,用额头抵着镜中那个美丽的自己,“所以,我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我要停止减肥,正常摄入营养,把身体养好。哪怕,我很可能再次变得像以前一样肥胖。从昨天开始,我已经停止了疯狂的运动,今天开始,也要恢复正常饮食了。胖点就胖点吧,达不到一百斤也无所谓了,我不控制自己了,反弹就反弹,大不了,和阿严约好了,我们慢慢再减一回!”
  颜未染没再说什么,她默默地拥住了卫如希。这一刻,她最美,即使这份美丽只能让她维持两个小时的尊严,刚够洗雪四年的耻辱。
  她在心里想,阿严说得对,他的希希姐即使胖,也是个天底下最美的胖子。
  卫如希再次去医院检查的那天,卫泽希在检查室外郁闷得坐立不安:“当初减肥的时候,我就说让她不要减了!瘦不拉几的有什么看头?我妹妹就是要胖胖的才可爱啊!白白嫩嫩的才有女人味!”
  颜未染靠在门上,示意他声音轻点:“那么你的前女友中,有白白胖胖的吗?”
  卫泽希顿时被击中死穴,郁闷道:“好吧……没有。”
  旁边的护士过来提醒他轻声一点,颜未染便也不吐槽了,只丢给他一个“这不就结了”的眼神。
  卫泽希看了看小护士,示意颜未染和自己到外面去坐坐。
  庭院中绿荫森森,夏天是真的来了,微风徐徐,蝉鸣声声。
  卫泽希烦躁地说:“我真是快被气死了,怎么会有人这么任性,几个月内这么暴瘦暴肥的,身体受得了吗?!公司好多女星都是这样落下了病根,胃病、厌食这些都是轻的,哮喘、器官衰竭、猝死的我都见过!她这一通折腾,说不定就少活一两年的!”
  颜未染也只能劝他:“那孩子是急性白血病,有合适的配型,加上药物治疗,治愈率很高。希希既然想要救人一命,你就支持她吧。”
  “我知道!她决定的事情我也没办法改变。所以也只能给她配了营养师和健身教练,”卫泽希扯着头发,长舒一口气,“还好,她总算放弃了校草,和那些狐朋狗友也不怎么来往了,这回她应该没办法背着我胡乱折腾了。”
  颜未染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像在帮一只哈士奇顺毛:“希希是个好女孩,有这样的妹妹,你这个当哥哥的应该感到高兴。”
  “还好是干细胞,对自己没什么太大损害,要是将来捐肾捐肝什么的,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颜未染微微一笑,隔着窗户遥望卫如希的检查室。
  天气炎热,树下清凉的风袭来,颜未染的裙摆随风摇动。卫泽希转头看着她,还想抱怨什么,但在这样静谧的时刻,他凝视着颜未染温柔的侧面,不知不觉也就放弃了开口,只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安静。
  谁知,就在这么美好的时刻,耳边却忽然传来隐约的哭声。
  这里是医院,任何生老病死都是难以避免的,但这个人的哭声着实凄惨,明明隐忍克制着不想让任何人听到,可哭声中的歇斯底里却无法掩盖。
  卫泽希向她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开了庭院,循着声音走到屋后去。
  在医院无人的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捂着头蹲在地上,用手掌堵着嘴巴,想要控制哭声,却终究无能为力,颓然跌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呜咽出声。
  颜未染看那个男人的衣着,明显都是剪裁精良的大牌。然而有钱人也难逃灾病,看他的样子,显然是病情严重。
  卫泽希看着那个男人,有些愕然,压低声音:“咦,是他啊。”
  颜未染倒是不惊讶,那个男人看着应该是个有钱人,和卫泽希见过面也不奇怪。她回头对他投以询问的眼神。
  卫泽希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自己回到庭院中,然后才看着那个方向,压低声音说:“他叫屈伟川,之前在几个什么商务论坛、会议上见过几次面,这人很会来事,据说他搂钱的手法快准狠,从死人手里都能抢到钱。”
  说到这里,卫泽希又探头往哭声传来的方向看了看,摇头叹息说:“惨,这回看这架势,他真的要下地去抢死人的钱了。”
  “别这么幸灾乐祸好吗?”颜未染说着,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往检查室走去。
  卫如希的身体底子相当不错。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减肥大耗元气,但这几天营养补充得好,整个人又重新珠圆玉润起来。医生检查后表示可以尽快动手术,并建议她在术前尽量再多增几斤体重,把营养补回来。
  卫如希握拳表示自己会努力的,一定要为孩子贡献出质量最好的干细胞。
  一屋子的医生护士都被她逗笑了。等他们出去后,卫如希听到屋内有个小护士兴奋的声音传来,说:“你们觉不觉得卫小姐长得有点像前几天和黄一辰传出绯闻的那个美女呀?”
  卫如希赶紧停住了脚步,转头凑到门边偷听。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像哦。”
  “可是那个美女比卫小姐……喀喀,起码瘦二十斤吧。”大家纷纷表示不可能,“怎么可能几天胖了这么多呢?”
  卫如希兴高采烈,对卫泽希和颜未染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们都不要揭开这个谜底。
  等往外走的时候,卫如希又想起一件事:“未染姐,听说你要去纽约呀?”
  “是啊,我联络了一个相当有名的研究室,毕竟我们做的是高端化妆品,需要一个重量级研究室来坐镇。”颜未染笑着揉揉卫如希的头发,“不过我很快就能回来了,到时候肯定会来看你。”
  “好呀好呀,我还有点紧张呢,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看着又有变回珠圆玉润趋势的妹妹娇羞地靠在颜未染纤细的身子上,卫泽希羡慕嫉妒地将她扯到自己身边,说:“到时候我会盯着你的,有我在你怕什么?”
  “哼,万一我手术后要上厕所呢?”
  卫泽希语塞,许久才憋出一句:“我请一打女助理过来扶你上厕所,好不好?”
  “哥,你们不是合伙人吗?为什么让未染姐那么辛苦地出差,你却不去?”卫如希给他狂使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可卫泽希只能丢给她一个因为恼怒而显得恶狠狠的眼神。废话,他难道不想去吗?可问题是,未染说她熟悉那边的一切,他去了也没帮助,让他还是好好在这里搞定自己提议的职业经理人一事吧。
  然而一个还没成立的小公司,哪找得到什么靠谱的职业经理人啊,猎头们一听到他的要求就避而远之,他都快气死了。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说:“你订了哪天的机票啊?我送你去机场。”
  卫泽希真是有心无力,说好了送颜未染去机场的,结果车上多了两个“电灯泡”。
  知道颜未染要去纽约,同样要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陈灿决定和她结伴同行,顺便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好的打工机会。
  陈灿的养母当然要送陈灿上飞机。她身体羸弱,病好后一直都在养病,常年待在室内的她,唯一的爱好只有唠叨。这一路上的叮嘱絮叨,对此习以为常的陈灿只当耳边风,可开车的卫泽希真是快被逼疯了,尤其是等红灯的时候,手指不耐烦地在方向盘上轻敲的频率都几乎和陈妈妈唠叨的频率一致。
  拜托啊大妈,我期待的是和未染安静地共处片刻啊,哪怕片刻也好啊!
  一路煎熬,终于到了机场,卫泽希帮忙拖着行李走进候机大厅时,陈妈妈还在念叨着:“三个大行李箱,还有这个手提的,哎,灿灿,一共四个,千万别忘了!等到了纽约,你先去找个推车,手提的这个最轻放上面。这几个要是太重的话,你喊别人帮一下忙推到推车上……”
  陈灿无奈地应着“好好好”,轻轻松松就把大行李箱拎了起来,送到了柜台称重。陈妈妈只能尴尬地笑着,对颜未染说:“这孩子,从小一股蛮力。她上幼儿园小班的时候,就能把一个大西瓜抱着走来走去,那西瓜我抱着都吃力呢,她抱上楼给我看,结果一不小心,西瓜就顺着楼梯滚下去了,摔得四分五裂,她哭得啊……”
  还没说完,陈妈妈自己先哭了,她握着陈灿的手呜咽着叮嘱:“到了纽约那边,落地先给我报个平安啊!”
  “妈,我到达的时候国内是凌晨两点啊!”陈灿无奈,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打的。”
  等东西都托运完了,时间还早,几人待在机场大厅内,陈妈妈抓紧时间唠叨。卫泽希终于受不了,拉颜未染去逛旁边的商店。颜未染走了几步,忽然目光瞥到柱子后的一个座椅,赶紧示意卫泽希:“你一个人先去逛逛,我看到个熟人。”
  卫泽希见那柱子后又是个大妈,干脆也不陪她过去了,挥挥手就转身进玩偶店了。
  柱子后,常阿姨坐在椅子上,正在擦眼泪。
  颜未染在她身边坐下,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我上次在你店里说起陈灿的航班,其实没抱什么希望。”
  常阿姨用手掌抹着眼泪,许久,才转过头去,偷看着那边的陈灿,喃喃地问:“你……你怎么知道她是之前被我丢掉的女儿?”
  “我是个化妆师,对人脸的识别能力比较高,也研究过人脸随着年龄变化后的走向。所以我看出来了,你年轻时,眉眼和陈灿长得很像。而陈灿将来年纪大了,肯定也和你现在长得很像。”
  “我四个女儿都长得和我不像,只有她长得……像我年轻时候……”常阿姨声音颤抖,喉口哽咽,“我生了四个女儿,第五个还是女儿,家里逼着要个儿子,实在是养不起了……我第一次看见她走进店里时,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朝晖福利院的孩子,再加上她的年龄和耳垂——我老公家遗传的大耳垂,我就……我就更肯定了……”常阿姨抹干了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低哑,“后来有一次,陈灿一个人来店里吃饭时,我就故意说,灿灿你今天领口有点低,胸口的痣露出来了……其实她领口不低,我也根本没看见她露出来的那颗痣。但她立马就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把领口往上扯了扯。那一刻,我就真的确定了。我记得很清楚,我那孩子的左胸有颗黑痣。”
  颜未染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地说:“陈灿挺喜欢吃你做的饭。”
  “我……我也没给她做过几顿。”常阿姨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伸手紧紧地握住颜未染的手,问,“颜小姐,你没对她说过,我是抛弃了她的那个妈吧?”
  颜未染摇了摇头:“陈灿不知道。”
  “不要说了……不要说,永远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常阿姨哽咽道,“她和她养父母一样,要做科学家的,我……我这边只会拖累她。她爸欠了一屁股债,弟弟的酒肉朋友一大堆,我现在四个女儿每个月都要给我们贴补家用,不给的话,我老公就上门去闹去骂……女儿婆家也都是吵吵嚷嚷的,女儿在人屋檐下抬不起头,将来他们弟弟结婚生孩子,还不知道每个人要揭几层皮呢……我也就指着出来做麻辣烫赚几个钱,就这样吧……这糊里糊涂一辈子,我陷进去了,认了,可好歹有一个孩子飞出去了,你说,我能铰断她的翅膀,让她掉进我家这锅滚汤里,最后被她爸她弟吸血吃肉吗?”
  颜未染看着她红肿的眼眶,长叹一口气,握了握她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转过身,却发现陈灿和她妈妈寻过来了。
  陈灿诧异地看着她们,问:“未染姐,常阿姨也在这边?阿姨你还好吧?”
  陈妈妈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常阿姨,常阿姨忙接过来擦了擦眼泪,说:“我……我有个亲戚出国,我来送人的。现在她走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见面,我一时忍不住,就……”
  陈妈妈看看自己女儿,眼圈也红了,点头说:“我懂的,我懂的……”
  “灿灿,我们可以进安检了,时间宽裕些总比紧张好。”颜未染抬头看看机场的时钟,岔开话题。
  陈灿点头应了,又抱着陈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些哽咽:“妈,那我就先进去了。”
  陈妈妈眼圈又红了,拉着她向安检口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停叮嘱着鸡毛蒜皮的事情。
  卫泽希看到这边的情况,匆匆拿了个颈枕,付了钱走来:“什么,这么快就进安检了?”
  “是啊,要走了。”颜未染转头看常阿姨,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灿的背影看,说道,“待会儿,卫少送常阿姨和陈妈妈一起回去吧。”
  卫泽希想到两个妈妈级人物一起在自己车上唠叨的情景,痛苦地瞪了她一眼,把手中那个颈枕丢给她:“睡觉用。”
  “飞机上有的吧……”颜未染拿在手中捏了捏,真软,是一只大猴子上挂着一只小猴子的造型。
  “那么多人用过的,干净吗?”卫泽希说着,又拿出一把钥匙给她,“我在纽约的房子,有人隔天去打扫的,你如果不喜欢酒店的话,可以住我家客房,顺便帮我给露台上的花浇浇水。”
  颜未染想到纽约的酒店那么贵,他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接过来了,说:“好呀,我去看看你养的花,有名字吗?”
  “没有,因为全都死得飞快。”他笑了,愉快地捏了捏大猴子的脑袋,又把小猴子给捋下来捏在了手中,“这个挂在大猴子身上,看起来很容易丢,我帮你保管吧。”
  颜未染看他那样子,不由得笑了:“那万一这只大猴子想念小猴子了怎么办?”
  他也笑看着她说:“那你带它来找我啊。”
  颜未染没回应,只笑着扬扬手中的猴子,说:“谢谢,再见。”
  卫泽希捏着手中的小猴子,看着她利落地过了安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觉得憋闷,自己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她,可她却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亏大了。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小猴子,低声说:“看吧,就是这么冷酷无情,把我们抛下了。”
  小猴子被他捏得动了动,好像在点头。
  卫泽希为自己这自怨自艾的情绪笑了出来,把小猴子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对陈妈妈和常阿姨说:“阿姨,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陈妈妈却站在那里不动,泪水还没擦完,声音哽咽:“卫先生,让我再等一会儿,万一灿灿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
  就算有什么要说,也是打电话说了,在不在机场有什么区别吗?
  但卫泽希对这些事情向来没辙,只能说:“那行,我出去转转。”然后赶紧溜了,万一被拉住,难保陈妈妈不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从三岁到现在的伟大事迹一一给他说一遍。
  然而机场外面又没有免税店,他还真是不知道自己能转悠到哪儿去。偌大的机场,来来往往的人群,他靠在角落里捏着那只小猴子,无聊地抬头看着面前。
  大概是一个国际航班刚刚到达了,一大群老外涌进,汇入黑发黑眼的中国人中。那些人中,有个人的侧面让他在随意瞥过时猛然一惊,失声叫了出来:“嘉律!”
  他直起身子,大步迈向前,在人群中寻找那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孔,想要问问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在来之前没有给他一个消息。
  然而,等他迈开长腿,几步跨到大厅中间看清了那人的背影,他却自嘲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放弃了追上去看个究竟的念头。
  因为,那个人坐在轮椅上,应该是个残疾人。
  “真奇怪,刚刚那一眼,还真以为自己看到了嘉律。”卫泽希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摇着轮椅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他耸耸肩回头,暗自嘲笑自己的眼神。
  毕竟,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要长得像程嘉律虽然很有难度,但总是有巧合的。
  方艾黎的助理agnes蹲在机场里,心浮气躁,嚼着饼干盯着国际航班的乘客出口。
  “要是你错过了jared,你就给我滚蛋!”方艾黎的命令在她耳边响起。
  agnes吸了一口牛奶,喃喃自语:“虽然说这份工作丢掉也无所谓,但是,我还真有点想见见程博士的……”
  她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这是一张从网上截下来的图,应该是在某个学术交流会上拍的,背景是大会议厅耸动的人群和整齐排列的椅子,镜头刚好对准了他。拍摄的角度是仰视,所以他看起来是略带冷漠而高高在上的样子。镜头在他完美得与世界有些疏远的面容上定焦,身后的背景被虚化,显得他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真是帅气惊人……但是其他角度呢?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这一张特别上照,其他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呢?”agnes把手中的牛奶盒捏扁,丢到垃圾桶中。前面新的一批乘客又到达了,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钻到前面去看。
  在涌出来的人群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当中显露出来的一个男人。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路,低头的姿势让他略长的头发盖住了额头,却遮不住他五官完美又气质沉静的模样。他的面容苍白,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但那超出身旁所有人的样貌气质,让其他人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些许距离,仿佛担心自己遮挡他的光华。
  可惜,这么超凡脱俗的美男子,却坐在轮椅上,腿脚不便,让这似乎从电影中走出来的美男子,带着巨大的缺憾。
  agnes和身旁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直到连侧面都看不见了,才恍然想起自己今天的来意。agnes收回目光,倒吸一口冷气后,低头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再看看刚才那人的背影,低呼出来:“是他!”
  果然和方艾黎告诉她的一样,他在人群中很好辨认。
  agnes手忙脚乱地低头按手机,发消息给方艾黎:方总,程博士已在上海机场落地。
  方艾黎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agnes仿佛看到了她来不及发消息的匆忙模样:“给我盯着,我马上过去!”
  程嘉律没想到,自己刚到上海,在酒店办了住宿,就遇到了方艾黎。
  她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问:“嘉律哥,没收到我给你发的消息吗?为什么我始终等不来你的回复呢?”
  程嘉律一言不发,推着轮椅到小厅,示意她进来。
  方艾黎走进来,把门关上,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柔声问:“到上海有什么急事吗?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跑来了呢?”
  程嘉律冷冷戳穿她温柔的伪装:“我去过圣马力诺医院了,未染早已复健完离开了。”
  “咦,是哦,她身体已经好了!我前几天还遇到她,我们叙了叙旧呢!”方艾黎恍然想起来,赶紧说,“她受伤那么重,我之前还以为她一年半载不能恢复呢,谁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出院回国了!哎呀我也真是抱歉,你在瑞士的时候托我照看她的,结果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全球各地飞来飞去,两百天飞了一百三十次,嘉律哥,你知道吗?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下来的。”
  程嘉律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她,说:“我从瑞士回来后,身体不便,所以圣马力诺医院一直拒绝我以这样的情况去探视,又不肯提供未染的病历给我看,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
  “说起这个,我还真是生气呢!我在国内遇到未染时,就叫人去问了圣马力诺医院,可他们说未染走得急,没有把手续办清楚,然后医院的系统又出了问题,所以一直在扣款。我又没仔细看账单,前两天还以为她还在医院呢。我还想过几天就回美国了,把事情搞清楚再和你说的,毕竟现在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啊。”方艾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唉,我知道你会怪我的,只是现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的,我是真的忘了告诉你一声。未染挺好的,可能和feuillage在谈合作,我跟她说做生不如做熟,邀请她来方氏,可她不知为什么拒绝了。”
  程嘉律反问:“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呀!我在想是不是她对我们有什么误会,毕竟她受伤后我们就传出了订婚的消息。可这是征得了你同意的呀,你也是为了帮我摆脱困境,现在我那几个叔叔步步紧逼,我走投无路,只能借你和程家的力量帮我压制他们了。”方艾黎苦恼地说,“现在我只希望,下次见面时未染能心平气和听我解释清楚,让她明白我们之间的误会。看见她现在对我那嫌恶的样子,我也真是不好过……”
  程嘉律盯着她这无辜又哀伤的模样,想从上面找出一点扯谎的痕迹,但没有,方艾黎始终只是诚恳地望着他,一脸无奈与悲哀。
  程嘉律只好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相信你。毕竟,我们从小就相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怎么会呢,嘉律哥你要相信我,我们可认识二十多年了啊!”方艾黎的脸上总算有点精神振作的模样了,又问,“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刚好也饿了,走,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我知道你喜欢水晶虾仁和油焖笋呀,上海厨师做得最地道了!”
  程嘉律盯着她情真意切的面容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独自去室内换了身衣服,和她到楼下吃饭。
  方艾黎推着他的轮椅到电梯内,问:“你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嗯,恢复得好的话,再过十天半月就能离开轮椅了。”
  观光电梯向下降去,外面稀疏的小雨已经下起来了,落在玻璃上,一点两点,迷迷蒙蒙,让整个城市变得朦胧遥远,难以触及。
  “其实我一直都好担心你呢,可是每次去看你,没说几句话你就把我打发走。”方艾黎有些不满地说。
  “我不想让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尤其是未染。”他抬手按在透明的玻璃上,可隔了一层坚硬无比的玻璃,外面的水珠他只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却根本无法触及,“我本来,以为未染还在复健中,不想这样狼狈地出现在她面前,所以打算尽快站起来后,带着改进的配方给她当礼物的。可我现在忽然发现……”
  方艾黎假装漫不经心,掩饰自己打探的欲望:“发现了什么?”
  程嘉律却只垂下眼帘,挡住自己那双深邃澄澈的眼睛,声音喑哑低沉:“没什么。只是发现我太想念她了,就算我现在是这副样子,我也想看到她。所以我跑去见她,结果却发现不对劲,叫人去调查后才知道她已经康复回国了。”
  方艾黎咬住下唇,转开眼睛,免得电梯的玻璃反射出自己脸上的恨意。
  她推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包厢。程嘉律一抬头,看见了墙上挂的画,画的赫然是一树四照花。
  他下意识地多看了那花一眼。
  方艾黎瞄了一眼,随口问:“这是什么花呀,看起来很漂亮。”
  “四照花,我的花园里就有一棵。”他慢慢地说。
  这是他最喜欢,也最讨厌的花。
  喜欢是因为,他第一次见颜未染的时候,一枝沾满雨水的四照花拂过了她的裙角,她拍打雨水的姿态太过可爱,让他那双常年只关注化学实验的眼睛,在那一刻定在了她的身上。
  讨厌是因为,那一夜他们分别的时候,也是他折下一枝四照花,递到了她的手中,送她去赴了那个死亡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