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全译伊索寓言集
作者:
周作人 更新:2022-03-08 00:19 字数:10949
根据商伯利(émile?chambry)编订的《伊索寓言》(aesopi?fabulae,paris,一九二七年)希腊原文译出。
一 善与恶
善因为力弱,被恶赶走了,他便走到天上。善于是请问宙斯[1],怎样地去到人间去。宙斯告诉他,不要大家一齐去,只是一个一个地去访问人间吧。因为这个缘故,恶与人很相近,所以接连不断地去找他们,善则因为从天上来,所以就来的很是迟缓了。
这就是说,人很不容易遇到善,却是每日为恶所侵袭。
[1] 宙斯(zeus),希腊神话与宗教上天上人间的最大主神,罗马则称优披德耳(jupiter),后世混而为一。
二 卖木像的人
有人制作了一个赫耳美斯[1]的木像,拿到市场去卖。因为没有一个买主近前来,他想招集人来,便大声嚷说,有赐福招财的神道出卖。在旁边的一个人对他说道:“喴,这既然是如此,那么你该自己享受他的利益,为什么要出卖呢?”那人答道:“我要的是现在就有的利益,可是这神道的利益常是来得慢的。”
这故事正是说那种人,卑鄙地求利,连神道也不尊敬的。
[1]赫耳美斯(hermes)为宙斯的儿子,是众神的使者,行旅贸易之神,罗马称为默耳库利乌斯(mercurius),后世讹称麦鸠利。
三 鹰与蜣螂[1]
鹰在追一只兔子。兔看见没有什么人可以救他,只是恰巧看到一只蜣螂,便求他救助。蜣螂鼓励兔子,他见鹰将要到来,便请求鹰不要抓走向他求救的那兔。但是他因为蜣螂很小,看不起他,就在他的眼前把兔子吃掉了。自此以后,蜣螂深以此为憾,他便不断地去守候鹰的巢,只要鹰生了卵,他就高高地飞上去,把鹰卵推滚出来,将它打碎。鹰到处躲避,直至后来飞到宙斯那里去(因为他是属于宙斯的神圣的鸟),请求宙斯给他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养育儿女。宙斯许可他在他自己的膝上来生产。蜣螂知道了这事,他做了一个粪团,高飞上去,到得宙斯的上面,把这落在他的膝上。宙斯想要拂落那粪,便站了起来,不觉把鹰的卵都掉了下来了。自此以后,据说在蜣螂出现的时节,鹰是不造他的巢的。
这故事教人不要看不起人,因为没有人是这样无力的,被脸上涂了泥而不能报复自己。
[1]蜣螂原文作堪嗒洛斯(kantharos),字典及英法本相承作甲虫,今案本文中可以断定为中国之蜣螂,此虫在埃及及古代甚见崇拜,有些金玉印均作蜣螂形。
四 莺与鹞子
莺坐在一棵高树上,照着常例歌唱着。鹞子看见了她,因为刚缺乏食物,就飞过去,把她抓住了。在她将要被杀的时候,请求他饶放她,说她不足充满鹞子的胃,若是缺少食物,应当去找那更大的鸟。但是他回答说道:“假如我放掉了手里现成的吃食,再去追赶还看不见的东西,那我不是呆子了么。”
人间也正是如此,有些为了希望更大的事物,放弃了手里所有的,这也是没有头脑的人。
五 猫与公鸡
猫抓住了一只公鸡,想要用一个很好的口实来把他吃掉。他就说他因为在夜里高叫,妨害安眠,于人有损。公鸡辩解说,他那样做原是为了于人有益,因为叫醒他们,去做他们平常所做的工作。猫于是再举出一个理由,说他的行为是违反自然的,因为他与他母亲与姊妹们同居。公鸡回答说,那也是为了主人的利益,因为这样可以给他们生许多的鸡蛋,但是猫说道:“你尽管有许多很好的辩解,可是我总不能老是没有食吃。”于是他就把他吃下去了。
这故事说明,天性决定要做恶事的人,假如他不能找到好的借口,他就毫不隐藏地作起恶来了。
六 山羊与牧人
牧人把许多山羊招集到羊圈里来。但是其中有一只山羊在吃什么好吃的东西,独自落后了。牧人拿了一块石头投过去,恰巧打中,把山羊的一只角折断了。牧人请求山羊不要对主人说这事,山羊道:“就是我不作声,这怎么隐藏得过呢?我的角折了,这总是很明显的。”
这是说,罪状明显的时候,这是无可隐藏的。
七 两只公鸡与鹰
两只公鸡为了母鸡的事打起架来,其中一只把别一只赶跑了。那只打败的走到有什么遮盖的地方躲了起来,那打胜的向上边高飞,站在高墙上大声地叫喊。立刻飞下了一只鹰来,将他抓去了。那躲藏在暗处的公鸡,自此以后平平安安地占有了那些母鸡了。
这故事说明,主[1]是反对那傲慢的,却给谦卑的以恩惠。
[1]寓言中常称众神,此则中说“主”(kyrios),盖是基督教人手笔,古代只作家主讲,不以称神也。
八 渔人与鲔鱼
渔人们出去捕鱼,辛苦了许多时候,却一点都捉不到,他们便坐在船里,觉得很是懊丧。在这时候,有一条鲔鱼被人追赶,“哗喇哗喇”地游着逃来,跳到了他们的船里来。他们于是将他捉住,走到市里去卖了。
这样地,常有技术所得不到的,却由机缘给了你了。
九 〔捉到石头的〕渔人
渔人们拉网,这很是沉重,他们很高兴,跳舞起来,以为这一下子有许多的鱼。但是拉到岸边的时候,他们看见鱼并不多,网里却满是石头和别的东西。他们大为懊恼,这倒并不因此事件而丧气,却是因为他们所预想的与这正是相反的。他们中间一个年老的渔人说道:“朋友们,不要恼了,因为快乐显然是懊恼的姊妹,我们那么预先快乐过了,所以不得不受到一点什么讨厌的事的。”
我们见了人生的容易变化,想到上好的天气会得发生风暴,不应当对于自己的事情老是觉得高兴。
十 肚胀的狐狸
饥饿的狐狸看见在一株树的洞穴里有牧人遗留在那里的面包和肉,他就进去吃了。可是肚子吃饱了之后,他不能再走出来,便在那里叹息诉苦。另外一只狐狸走过那里,听见他的叹声,走去问他原因。知道了这事件的经过,他对他说道:“你就暂时留在那里边,到了恢复你进去时候的那个样子吧,那时你就很容易出来了。”
这故事说明,时间解决许多困难事情。
十一 狐狸与樵夫
狐狸逃避猎人们,看见有一个樵夫,便请求把他藏匿了起来。樵夫叫他走进他自己的小屋里去躲了。随后有许多猎人到来,问这樵夫看见有狐狸从这里跑过没有,他嘴里说没有看见,可是用手做手势,告诉他们隐藏的地方。猎人们却不留意那手势,只相信了他的说话。那狐狸看见他们都走了,便走了出来,一声不响地将要跑去。樵夫责备他,被自己救了命,却不说句话打个招呼。他回答道:“假如你的手势和举动是与你的话一致的,那么我该好好地感谢你了。”
这故事适用于那些人--明白地声明为善,在行为上却显得无聊的。
十二 断尾的狐狸
一只狐狸在一个弶里把尾巴切断了,他觉得为了这耻辱以后生活要很不好受,所以他决意要使得别的狐狸也这么做,大家都一样了,他可以隐藏过他的缺点。他招集了所有狐狸,劝告他们割去尾巴,他说因为这不但不雅观,而且也带着一件笨重的东西。他们中间的一个起来说道:“喴,朋友,假如这不是于你有利,你是不会得来劝我们的吧。”
这故事正说的是那些人--对于邻人有什么劝告,不是出于好意,却只由于他自己的利益。
十三 〔被蚂蚁咬了的〕人与赫耳美斯
有一回,一个人看见有船连同许多人沉了下去,便说神的裁判很不公平,因为有一个人不敬神,却连许多无罪的人也灭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在他站着的时候适值有许多蚂蚁,偶然他被其中一只所咬了。因了被一只咬了的原故,他把所有的蚂蚁都踏死了。赫耳美斯出现在他面前,用棍子打他,说道:“现在,神们裁判正如你裁判蚂蚁一样,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这样地,人不可侮慢神明,在患难到来的时候,倒还不如审查自己的过失。
十四 男人与〔乖张的〕妻子
有人有一个妻子,她对于所有家里的人性情非常乖张。他想知道她对她父亲的家里是否也是如此,便用了很好的口实送她回到她父亲家里。过了没有几天,她就回来了,他问那家里的人对她怎么样。她答说道:“那些牧牛和牧羊的人都看不起我。”男人对她说道:“啊,女人,假如那些一早赶了牛羊出去,晚上回来的人们还讨厌你,那么你可以想到那整天和你在一起的是怎么情形了。”
这样地,有些大事情常可以从小的,不明了的事情可以从明了的事情上看得出来。
十五 狡狯的人
狡狯的人和一个人约好,指示给他看台耳波伊的乩示[1]的虚假。约定了日期到了的时候,他在手里拿了一只小麻雀,将它隐藏在外衣底下,来到庙里,直站在这前面,问在他手里的是什么活的还是死的东西。他的意思是,假如说是死的,他便拿出活麻雀来,若说是活的,把它捏死了拿出来。神却知道了他的狡狯的意思,说道:“汉子,住了,这是死体还是活物,还不单凭着你么?”
这故事说明,神明不可欺罔。
[1]乩示(manteion)在希腊甚多,有凭了树根流水声,树叶风声,或铜锣声,由祭司传译神意,在台耳波伊的是亚坡隆所主,女祭司坐鼎上,吸入石缝中喷出的硫黄气,渐以昏醉,辄作谵语,转译以告乞示的人。
十六 难船的人
一个雅典的富人同了别的好些人去航海。起了风暴,那船翻了,所有别的人都游泳着,可是那雅典人只是祷告雅典娜[1]女神,答应供献许多东西,假如他得了救。一同遇难的一个人游泳到他的旁边来,对他说道:“雅典娜保佑你,你也动你的手吧。”
我们在祷告众神的时候,还应该自己来想给自己做点什么事情。
这样地,自己努力,得到神的保佑,比自己不管,由神力而得救的,更可珍重。
[1]雅典娜(athena)是宙斯的女儿,为雅典市的守护神。
十七 骗子
有穷人生病,很是沉重,他祷告众神,假如使他病愈,他将奉献一百头牛。神们想要试他一下,便立即使他平复了。他起了床,却没有真的牛,便用脂膏做成了百牛,在一个祭坛上烧了,说道:“诸位神明,请收受我所许的愿吧。”这回神们要反过来骗他一下,在梦里告诉他,往海边去,在那里可以找到雅典的一千块钱[1]。他欢喜极了,飞跑往海岸去。在那里他遇着海盗,被他们抓去卖了,得了一千块钱。
这故事适用于说谎话的人。
[1]雅典的一千块钱,原文是“一千特拉赫美(drakhmē)”,此系银币,每个值铜币六阿婆洛斯,约合英国九便士云。
十八 天文学家
一个天文学家照例每天晚上要出去观察星辰。有一回他走到郊外去,他的心全然对着天空,不知不觉掉进一个井里去了。他大声叫嚎起来,有在附近的人听到那叫声,走来问了经过情形之后,对他说道:“喴,朋友,你用心观察那在天空的东西,却没有看一下在地上的么?”
这故事适用于有些人--一般人的共通的事情还做不来,却要出奇地去说大话的。
十九 北风与太阳
北风与太阳争论他们的能力。他们决定谁能使得走路的人脱去衣服算是优胜。北风先来猛烈地吹,那人紧裹住他的衣服,风就更吹得猛了。那人被严寒所压倒,再穿上些衣服,直到后来风也疲倦了,便让给了太阳。他最初适宜地晒起来,那人把外加的衣服脱去,太阳更增强了热度,直至那人再也受不了这热,脱光了衣服,走下近旁的河里洗浴去了。
这故事说明,劝说常比强迫更为有效。
二十 农夫与鹰
农夫发现一只鹰落在弶里,他看了鹰的美丽很是惊异,就放他自由了。那鹰却也表示并不是忘恩的。他看见那人坐在将要倒坏的墙下,直飞下来,用脚抓去了他头上的头巾。那人站起来追去,鹰随即把头巾丢下来了。那人拾起,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墙已在他所坐的地方倒坍了。他对于鹰的报恩很是感谢。
这样地,从什么人受到好处,应当还报,因为你如做了好事,人家也将报答你。
二十一 农夫与他的儿子们
有农夫将要命终,想要他的儿子得到农业的经验,便叫他们来说道:“我的孩子们,我现将离去此世了,你们都去寻找我在葡萄园里所隐藏着的东西,去把全部找了来吧。”他们以为在那里埋藏有什么宝物,在他们的父亲去世之后,把那园的地全都掘过了。宝物虽则没有遇着,可是那葡萄园很好地掘了一番,所以结了几倍多的果实。
这故事说明,劳作在人是一种宝物。
二十二 女人与〔醉酒的〕丈夫
一个女人有醉酒的丈夫。她想矫正他的嗜好,这样地定了一个计划。她看那男人沉醉得像死人似地不省人事的时候,举起来搁在肩上,带到万人洞(墓穴)里放下,走了回来。估计他醒过来的时光,她走去敲那万人洞的门。那人问道:“敲门的是谁?”她答道:“我是给死人送食料来的。”他说道:“喴,好朋友,请你不要送吃的,还是送喝的来吧。你叫我想起只有吃的,却没有喝的,岂不叫我难受么。”女人敲打她自己的胸脯,说道:“啊呀,我多么不幸呀!我用尽心机,一点都没有效用。因为你,丈夫呀,不但是没有改好,而且反变得更坏了,你的嗜好成为一种后天的性格了。”
这故事说明,人不可做坏事度日。因为即使人并不愿意,习惯自会成功的。
二十三 女人与使女们
一个寡妇很勤勉,她有好几个使女,常在鸡叫的时候在夜里就叫醒她们起来做工。她们继续工作很是疲乏,决意要扼死这家里的公鸡,因为她们以为夜里来叫醒女主人的那公鸡正是这些恶事的原因。但是在她们做了这件事之后,她们反而遇到了比以前更为难堪的不幸。那女主人不知道鸡叫的时间,便在黑暗中更早地来叫起她们去做工了。
这样地,在许多人,自己的计划成为不幸的原因。
二十四 小母牛与公牛
小母牛看见公牛工作,很可怜他的辛苦。可是祭祀到来的时候,人家放了公牛,却捉了小母牛去宰杀。那公牛笑着对她说道:“喴,小母牛,正因为你是将要做牺牲的,所以你就不必工作的吧。”
这故事说明,危险等着那游惰的人。
二十五 〔小河边的〕鹿与狮子
一只鹿为口渴所迫,走到一个泉水那里去。他喝着水,望见水里的影子,他见自己那角,大而多歧,心里很是喜欢,但看见那脚,又大不高兴,觉得那是细而且弱。他正在想着的时候,有狮子出现,来追赶他。他便跑逃,在狮子的前面很有点远了,因为鹿的力量是在脚上,狮子的乃是在心脏上。在空旷的平原上,他总跑在前头,逃得性命,但是到了有树木的什么地方,那时候他的角挂在树的小枝上,他不能再跑,就被捉住了。在将要死的那时,他对自己说道:“我真才不幸呢!被我所怕要卖我的救了命,却被我所最相信的害了。”
这样地,在危险之中,常有被疑的朋友成为救星,最被信用的成为卖友的人。
二十六 赫耳美斯与雕像家
赫耳美斯想要知道自己被人们如何尊重,便化作一个凡人,来到一个雕像家的工场里。他看见宙斯的像,问这价值若干。那人答说一个特拉赫美。他笑着,又问赫拉[1]的像若干。答说那还要贵些。他看见自己的像,心想自己是个神使,又是招财进福的,人们当出高价吧。赫耳美斯便问这个若干,那雕像家答道:“假如你买了那两个,我便把这做添头奉送吧。”
这故事适用于那些为别人所看得毫无价值的虚荣的人。
[1]赫拉(hēra)是宙斯的妻。
二十七 赫耳美斯与退勒西亚斯[1]
赫耳美斯想要试验退勒西亚斯的占卜是否真实,他从农场里偷了他的几头牛,化作凡人样子,来到城市里去找他,当了他的客人。退勒西亚斯得知了牛被偷的事,他带了赫耳美斯来到郊外,要来观察关于偷儿的占兆,请求赫耳美斯假如看见了什么鸟就告诉他。赫耳美斯最初看见一只鹰从左边飞到右边去,报告给他。可是他说,这与他们是别无关系的。随后赫耳美斯又看见一只乌鸦,坐在一棵树上,有时往上看,有时低头向下,也指示给他了。他于是说道:“那乌鸦凭了天地神祇立誓说,只要你愿意,这牛我是可以拿回来的。”
这故事正可适用于偷窃的人们。
[1]退勒西亚斯(teiresias)是古代有名的先知,在神话上很有名。
二十八 宙斯与人
宙斯造了人,叫赫耳美斯拿了智慧给他们灌进去。他准备好了同等的分量,给各人灌了。那些身体小的,有这分量就灌满了,成为聪明人,可是那大个儿的,那药走不到全身,连膝边还不到,便成了比别人蠢笨的了。
这故事适用于那些身体魁伟,精神方面却是不足的人。
二十九 赫拉克莱斯与财神[1]
赫拉克莱斯被承认为神的同等,受宙斯的招待的时候,他同众神一个个的招呼,很是殷勤。末了那财神普路妥斯进来了,他却低头向着地板,将背朝着他。宙斯见了这事觉得异怪,便问他为了什么缘故,对一切神灵很高兴地招呼,却单不看普路妥斯。他回答说:“我不要看他便是为这事,我住在人间的时候,总看见他与那些坏人在一起。”
这故事是说那些人因机会而致富,可是性质却是坏的。
[1]普路妥斯(ploutos)是财神的神格化,在神话中别无什么故事。
三十 医生与病人
一个医生给病人医治。病人死了,他对那些送葬的人说道:“这人假如戒了酒,却用那灌肠器,就不会死的。”在场的一个人回答说道:“好先生,你不应该现在说这话,这是没有用了,但在可以用得的那时候,你是应当说的。”
这故事说明,应当在朋友正是困难的时候给与帮助,不可在事情已经无望之后再说闲话。
三十一 老马
一匹老马被卖去挨磨。他在磨房里被驾上了轭的时候,叹息说道:“我从那么些跑马场来到了这样的一个终点。”
这是说,人不可对于壮年与声名的力量太得意了,因为许多人在老年时遇到辛苦。
三十二 马与牛与狗与人
宙斯造了人,给了他短的寿命。可是人用了自己的智慧,在冬天到来的时候给自己造了房屋,住在那里边。有一回天气非常寒冷,天又下雨,马不能忍受了,便跑到人那里来,请求让他寄宿。人答说他不能那么做,除非马肯把自己的年岁给他一部分。马高兴地让步做了。不久之后,那牛也再也受不了那寒冬。那人同样地说,他不允许收留他,假如他不交付出他自己的若干年岁,牛给了一部分,被收留进来了。末了狗冻得几乎死了,也走了来,分给了自己的一部分年岁,得了寄宿。于是成了这么的情形:人在宙斯所给的那年岁内,他是天真而善良的;到了马的年岁,他说大话,很是高傲;到了牛的年岁,渐能办事;及至狗的年岁,那时他便容易生气,大呼小叫。
这故事适用于易怒与乖戾的老人。
三十三 马与兵
一个兵在有战事的时候用大麦喂他的马,以备在有些紧急时可以得到帮助。但是战争一停,那马便被用去做苦工,搬运很重的货物。后来战事又起,喇叭吹了起来,主人在马上装上辔头,自己武装骑了出去。可是那马没有气力,老是跌倒,对他主人说道:“现在请你同了重甲部队一起走去吧,因为你把我从马变成一头驴子了,你怎么还能从驴子去找一匹马回来呢?”
这是说,在平安宽舒的时候不可忘记了灾难。
三十四 芦苇与橄榄树
芦苇与橄榄树关于忍耐与力量与镇定,互相争论。橄榄树非难芦苇,说他没有力,容易对各方的风都躺倒了,芦苇不作声,没有回答。过了几时,强风吹了起来,芦苇弯过来,对那风躺倒了,就容易得了救,那橄榄树正当着风,被那强力吹折了。
这故事说明,那些对于时机和比自己优胜者不抵抗的人,比去与强者竞争的更为优胜。
三十五 骆驼与宙斯
骆驼看见有牛夸说自己的角,很是羡慕他,自己想也得到同样的东西。因此他走到宙斯那里,请求他给他加上那角。宙斯因为他对于身体的大和有力还不满足,却要贪得多余的物事,很是生气,不但不给他角,还把他耳朵的一部分也扯下了。
这样地,许多人因为贪得,羡慕别人,不觉连自己的东西也失掉了。
三十六 初次看见的骆驼
在骆驼初次被人看见的时候,大家惶恐,因他身体庞大而出惊,都逃走了。过了些时候,他们看出他的温顺的脾气,胆大了起来,敢于走近前去。这以后,人们渐渐知道这动物不会生气,终于看不起他,至于走去把辔头套上,交给孩子们去赶去了。
这故事说明,熟习减除对于事物的恐惧。
三十七 两个蜣螂
在一个小岛上养着牛,有两个蜣螂吃了这牛粪生活着。冬天来了,有一个对别一个说,他想立即飞到那大陆去,一则让那别个独自一人,食粮可以足用,一则自己要往那边去过冬。他又说,假如他发现水草丰富,将给他带来。他去到了大陆,得到许多牛粪,还是湿的,就停留在那里过活。冬天过去了的时候,他飞回到岛里来了。那别一个看见他油晃晃的,身体很好,便责备他以前应许了他,却什么都没有带来。他答说道:“你不要责备我,要去责备那地方的风气,因为在那里只可以吃,却是不能带出来的。”
这故事适用于那些人,他们的友谊只是限于宴享,此外对于朋友别无利益的。
三十八 海狸
海狸是住在池塘里的四足的动物。据说他的阴部有用于某病的医疗。假如有时为人所看见,便追赶他,想要割它下来。他知道被追赶的原因,凭了他脚的速力逃避了,以保全他自己的身体,但是每到要被捕获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阴部切下来,抛了出去,这样地救了他的性命。
这样地,那些人为了他的财富被人打算,便来抛弃了以免危害他的生命的,是聪明的人。
三十九 偷儿与公鸡
偷儿们走进一所人家里去,找不到别的东西,只有一只公鸡,便把他捉走了。他在将要被用作牺牲的时候,请求放了他,说他是于人有用的,因为他在夜里叫醒他们去作工去。偷儿们答说道:“正因为这事更要把你做了牺牲,因为你叫醒那些人,使得我们不好偷了。”
这故事说明,那些于好人有用的事正是于坏人有妨的。
四十胃与脚
胃与脚关于力量互相争论。每回脚总说他是那么地有力,连肚皮也搬得动,胃答说道:“喴,朋友,但是假如我不给你们营养,那么你们也要搬不动了。”
这样地,关于军队,如不是将领谋画得很好,人数多也总是没有用的。
四十一 燕乌与大鸦[1]
一只燕乌比别的燕乌身体更大,他就看不起他的同类,跑到大鸦那里,要求同他们住在一起。大鸦们不认识他的形状和声音,将他殴打了,驱逐出去。他被他们所赶走,又回到燕乌那里来。可是燕乌们因了他的侮辱很是生气,不肯收容他。于是他成了被两边都绝了交了。
这样地,有些人舍弃了他的祖国,选择了外国,可是在那边因为是外国人,不尊重他,在本国也被嫌憎,因为他看轻了他们。
[1]乌鸦类常见的有好几种,不知道适当的俗名为何,今姑于乌鸦外用燕乌大鸦分别之。
四十二 燕乌与鸟类
宙斯想要立一个鸟类的王,对他们约定一个日期,那时大家齐集,把他们中间最美丽的一个立为他们的王。那鸟类都到一条河里去洗刷身体。一只燕乌看出自己周身的丑陋,便走了去,拾起那鸟类落下的羽毛,放在自己身上,用糊粘住了。因此他在他们之中显得是很美丽的了。到了那约定的日期,一切鸟类都走到宙斯面前去。那燕乌变得花花绿绿的,他也去了。宙斯想要定燕乌为他们的王,因为他很美丽,可是鸟类都生了气,各自把他自己的羽毛从他身上拔了去了。这样地被脱光了身子,他又成了一只燕乌了。
这样地,有些借债的人,在他拿着别人的东西的时候,似乎像个样子,可是一旦把这都还了,便又露出他的本身来了。
四十三 大鸦与赫耳美斯
大鸦落在弶里,祷告亚坡隆,说给他乳香。既然得脱了危险,他把这许愿忘却了。随后又落在别的弶里,他抛开了亚坡隆,应许给赫耳美斯祭献。赫耳美斯对他说道:“你这坏东西,你背弃了并且欺骗了前主人,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这是说,那些忘恩的人,落在困难之中,是不能得救的。
四十四 冠雀[1]
一只冠雀落在弶里,悲叹着说道:“我真是可怜的不幸的鸟呀!我偷的不是人家的金子,不是银子,也不是别的珍贵的东西,只是小小一颗谷子却把我致死了。”
这故事是说那些人,因了些许的利益招来更大的危险。
[1]冠雀(korydalos),据云系云雀之有冠者,今意译如此,不是原有的名称。
四十五 田螺[1]
农夫的小孩烤着田螺。听见他们吱吱地响,他说道,“啊,可怜的东西,你们的家都烧了,还唱着歌呢。”
这故事说明,一切不合时机的行为是最可非难的。
[1]田螺(kokhlia)英法本多作蜗牛,中国蜗螺可分,故如此译。希腊称蜗螺类为带屋的(phereoikoi),此处云你们的家都烧了即为此引申。
四十六 蚊子与狮子
有蚊子来到狮子那里,说道:“我不怕你,你也并不比我强。假如说不是的,那么你的力量是什么呢?是用脚爪抓,用牙齿咬么?这些事情,那女人同男人打架的时候也会做的。我比你要强得多了。若是你愿意,我们来打一仗吧。”蚊子吹着喇叭,攻上前去,咬在狮子脸上鼻子周围没有毛的地方。那狮子用脚爪把自己都抓坏了,终于要求停止。那蚊子打胜了狮子,吹着喇叭,唱着凯歌,在那里飞着,却兜在蜘蛛网上,将被吃的时候很是悲叹,自己与那强大的生物还打过仗,却被这小虫蜘蛛所灭亡了。
四十七 狮子与狐狸与鹿
生了病的狮子睡在一个山洞里。他对那亲近的、向来要好的狐狸说道:“你若是要我健康,要我活下去,请你去把那住在森林里的顶大的鹿,用了你的甜言骗他,引到我的手里来,因为我很想他的那肚肠和心脏吃哩。”
那狐狸走去,看见那鹿正在树林子里跳着,对他说好话,问讯了之后,说道:“我来报告你一个好消息。你知道,我们的国王狮子是我的邻居,他生着病,快就要死了。他正在考虑,动物之中哪一个可以继他为王。他说那野猪无知识,熊是懒汉,豹太暴躁,老虎架子大,只有鹿是最适宜于为王,他的个子高,年龄又大,他的角是蛇所怕惧的。我何必还对你多说呢?你的为王是一定的了。可是对于这第一个告诉你的我,你给些什么呢?说吧,我正忙着哩,不要让他(狮子)再在哪里找我,因为一切事件他都和我商量的。但是假如你听我这老婆子的话,我劝你前去,等着他的临终。”
狐狸这样地说了,那鹿的心给这话糊涂住了,便走进那洞里去,没有想到什么要发生的事情。那狮子赶快来袭击他,单用了他的脚爪撕下了他的耳朵。鹿赶紧逃走到树林里去了。那狐狸辛苦一番还是徒然,只拍着她的两手。狮子大声吼叫,表示叹惜,因为他是饥饿,也很懊恼。请求狐狸再去想什么方法,用了狡计把他引来。狐狸说道:“你吩咐我的是很艰难的事,可是我总将给你去办一下。”
她同猎狗似地找着脚迹,心里打算着恶计,她问牧人们见到一只带血的鹿么,他们告诉他是在树林子里。她看见鹿正在休息,便毫不羞怯地站在他的面前。
那鹿生了气,毛都竖了起来,说道:“坏东西,你休想再来糊弄我了!你若是走近我来,我不让你活着。你去狐媚别的无经验的人,叫别个做王,去激怒他吧。”
狐狸说道:“怎么你是这样懦怯卑劣的呢?你是这么地怀疑我们,怀疑你的朋友的么?那狮子抓住你的耳朵,只是垂死的人想要关于那么宏大的王位给你一点忠告与指示罢了。你却是连那衰弱的手的一抓都受不住。现在那人对于你非常生气,要将王位给了那狼哩。啊呀,那坏主人呀!来吧,不要担心,像羊那么样好了。我凭了一切的叶子和水泉对你立誓,你决不会从狮子那受到什么害。我将来也专是伺候你一个人。”
她这样地骗那可怜的鹿,说服他再去。他进了那洞窟的时候,狮子就有了一顿食吃,把他所有的骨头、脑髓和肚肠都吃光了。狐狸站在那里看着,那颗心脏掉下来了,她偷偷地拿了,把这吃了,算作她的辛苦的酬劳。那狮子检查了一切之后,在找寻那一颗心。狐狸远远地站着,说道:“他真是没有心的,你不要再寻了,因为他会两次走到狮子的家和他的手里来的,怎么他会有心呢!”
这是说,对于名誉之爱把人心蒙蔽了,不再感觉了冒险的灾难了。
四十八 狮子与〔报恩的〕老鼠
狮子睡着,有老鼠跳上他的身来。他站起来,把他抓住,想要吃了。老鼠请求饶命,说假如得了救,将来报他的恩,狮子笑着,就放了他去。这以后不久,狮子却因为老鼠的好意得救了性命。因为那时他被一个猎人所捕获,用绳索捆在一棵树上,那老鼠听到了他的悲叹,走来把绳索咬断,放免了他,说道:“你那时笑我,以为你不会受到我的报答,现在可知道,就是在老鼠也会得报恩的。”
这故事说明,在时运变更的时候,非常有力的人会得需要力弱的人的。
四十九 狼与小羊
狼看见一只小羊在河里喝水,他想用了什么巧妙的口实把他吃了。因此他站在上游,责备小羊,说把河水弄浑了,不让他喝水。小羊回答说他是紧靠在河边喝着,而且站在下游,也不能把上面的水弄浑了。狼得不到这个口实,便又说道:“但是你去年骂过我的父亲哩。”小羊说,那时他还没有生呢,狼对他说道:“即使你辩解得很好,反正我不能放过你。”
这故事说明,对于那些预定要做不公正的事情的人,正当的辩解也无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