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捡着不怕人听去的，简单同徐掌珠说了，徐掌珠也甚是忧虑。
  “祖父已上了年纪，他身体本就不好，西北天寒……”
  是了，舒德音去探望的时候，平宁候瞧着确实不太好。他本就不耐严寒天气，纵然与定远侯是姻亲故旧，在西北军中经营，未尝不是煎熬。
  舒德音状似无意看了眼这宴会上的众人，莺莺燕燕的，光是高台上坐的，就有好几个光鲜女子——这是后宫中人方能坐的。
  眉头是不好皱的，只能捏捏徐掌珠的手，道了一句。
  “徐家祖父记挂着你。”
  徐掌珠鼻子一酸，仰头喝了一杯：自小产后，她心中多少郁积。也只有在亲人面前，方能纾解一二了。
  “是我不孝，一意孤行，倒叫长辈为了我殚精竭虑。”
  徐掌珠又喝了一杯，笑容有些惨淡。
  后悔吗？或许有点吧。曾经追着一个伟大的抱负，想效法史书中那为了两国百姓造福的女子，将和平与文明，传播到最需要的地方。
  可几年下来，内心多少挫败：和平与文明，从来不是女子传播的。
  留下佳话的故事里，从来没有认真告诉过她：原来故事里迎娶了和亲女子的大汗或者王上，他们内心对中原文化的无比神往和推崇，那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可如果他们的态度暧昧不明呢？那这个去国离乡要来造福两国百姓的女子，竟然会落到自身难保的地步吗？
  她反手拉住了舒德音，就再也不舍得放了。
  后悔吗？她苦笑，或许不是后悔吧？我只是不甘。为何当男子要实现抱负时，他尽管做便是了。
  可女子要做成什么事业，却要看出身，要看命运，要看她是非所嫁非人。
  她的眼神就落到了许韧身上，此刻的许先生坐在阿布满身边，正同阿布满说些什么，时不时还能插到阿布满同多吉的对话中，竟似乎很如鱼得水。
  “许先生待你……他会束缚于你吗？”
  舒德音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徐掌珠的神情，已经将她的婚姻感情都说透了。
  自己该当说好，还是不好呢？
  可认真想了想，她还是道：“先生很好，他知道我的所有爱与憎，他从来不说我该不该，更不会来教我怎么做才是好的。他就是伴在我身边，甚至想着如何才能更好伴在我身边。”
  徐掌珠点点头，并不会有什么嫉妒。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便知道，舒德音内心有许多难以压抑的抱负。
  其实舒德音这样的人，不需要别人如何帮她，只不干涉她，那便是多难得的缘分。
  “如此甚好。”
  两个人说着，竟成了个小小的结界，并不与旁人相交通。
  那大妃很是不痛快，举起了酒杯，对舒德音晃了晃。
  “舒小姐是贵客，远来我们西岐王庭，怎么只与徐妹妹说话。莫非瞧不上我们西岐女子，嫌弃我们说话粗鄙不堪了？”
  徐掌珠瞥了一眼，这回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大妃不是省油的灯，可要借着舒德音打自个儿的脸，也要看舒德音答不答应。
  舒德音端起了酒杯，笑道：“大妃说笑了，我许久没见到徐姐姐，故人重逢，难免叙旧。冷落了大妃和众位主人，是我的不是。”
  说着，她仰头喝了一杯，权当尽了礼数。
  大妃却是不肯喝，依旧晃着杯子，不是粗鄙，但轻视的意味却是十足。不就是找茬吗？何必要拐弯抹角打嘴炮呢？
  “你知道是你的不是，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喝酒不算赔罪，还得出点别的。我听闻你们大晋的贵女们，各个都是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你给我表演一个吧！”
  其实要是说恰逢其会，下场展示才艺，只能说凑趣，算不得什么的。
  可你这儿把人家自谦的“不是”当真，要人家表演赔罪，这就有压着人低头的意思了。
  舒德音想了想，还没说什么呢，多吉却插了一言。
  “如此甚好！掌珠总怀念大晋人情风物，对在京城的手帕交甚是想念。我后宫的女子们对她的好友甚是神往，都想知道是何等精彩的人物。舒小姐何不叫她们长长见识？”
  这番话一出，大妃笑得眼睛弯弯，遥遥对着多吉举了举杯，大约是觉着丈夫出言是帮她出头。
  舒德音却突然理解了徐掌珠的郁结：多吉此人，并不能成为徐掌珠施展抱负的良伴。
  她心中怜惜徐掌珠，却要先似笑非笑看阿布满一眼，到底什么意味，那就看阿布满如何琢磨了。
  大妃也捕捉到这一眼，也跟着似笑非笑起来，眼神在舒德音和阿布满之间来回转悠着，间或又在许韧身上停留，可以说很忙了。
  “舒小姐不愿意么？”
  舒德音站起来：“恭敬不如从命。”
  大妃嘴角上翘，余下的妃子也是坐看好戏的模样。
  舒德音穿了身又长又厚的裙子，出来做客是极有排面的。可她穿着这一身，却没有要琴要笔，而是下了高台，走到阿布满面前。
  “将军，可借你佩刀一用？”阿布满是兵马大将军，有资格带刀入宫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大妃一拍桌子，怒道：“你想作甚！”
  阿布满却一丝表情都没有变，解下腰间的大刀，递到舒德音手上。
  舒德音转身，对着大妃笑道：“大妃莫怕，这是西岐王宫，我哪里敢放肆？不过是我向来顽劣，琴棋书画上头，所学实在有限，竟无法拿来献丑了。倒是学过几招强身健体的招数，索性舞了来，搏大妃一笑罢了！”
  徐掌珠和她几年不见，倒没有从她信里听说过，她竟练就了什么刀法。
  可许韧哪里不知舒德音底细？他板了脸，呵斥道：“胡闹！这大殿之上，你学艺不精，惊了人如何得了！”
  舒德音撇撇嘴，挺不服气的样子：“不过是博人一笑罢了，大妃要看，我演练给她看看就是。”
  大妃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可能叫大晋所谓的贵女，在她们的大殿上做个取乐的工具，她如何舍得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