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剥皮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7      字数:2130
  冬天的狼群说起来也是可怜,若不是饿得狠了,并不会轻易攻击人类。
  更何况,这里燃着熊熊篝火,营帐一个连着一个,狼便是畜生类,它也嗅得到危险的气息。
  可有什么办法呢?攻击,可能是死,也可能是一顿饱餐;
  不攻击,却要继续在寻不到猎物的草原中,饿着肚子,奔走,寻觅,彷徨。
  若遇上的是普通的商队,它们未必没有胜算。
  偏偏的,又是遇上了阿布满和他的手下。最好的身手,最好的武器,最丰富的应战经验。
  等到天亮的时候,营地外已经躺了一地的狼尸,一部分人留在原地打扫战场,处理血腥味,防止风引来更多的铤而走险者;
  而阿布满,他带上了最得力的几个部下,骑着马追踪逃走的“落网之狼”。
  “狼是有灵性的动物,成群结队,有狼王统治族群。昨天晚上,算是经历了抄家灭族之祸。有些狼是会寻找仇人的,若不斩草除根,便会跟上我们,不死不休。”
  这是阿布满留下来的副手,跟舒德音解释阿布满离开的原因。
  舒德音听了,怔怔看着那惨烈的现场,真觉得人和狼,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却说阿布满拎着一只硕大的狼尸首回来时,往舒德音面前一堆。
  “这便是狼王了,想着剥了皮给你做狼皮披风,特地从眼睛里射箭杀了你。难得毛色也好看,女儿家披着也适宜。”
  舒德音低头,只见那狼王一只眼睛里插着一截被折断的箭矢,另一只眼睛耷拉着,可舒德音怀疑自己看到了它眼中散去的光。
  她低头看着那截箭矢,问阿布满:“可以让我来剥吗?”
  阿布满一愣,竟是纵声笑了:“如何不可以!”
  阿布满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一拔出来,寒光慑人。他大步向前,调转刀头,将刀尖向自己,刀柄向着舒德音。
  “拿着。”
  舒德音低头,看着那把摇曳着冷光的刀。她咽咽口水,握在手里。
  一步步向地上的狼尸走去时,阿布满的手下也聚拢来,沉默地凝视着她。这个主子一心要收服的女人,不,确切来说,小女孩,她当真值得将军浪费时间吗?
  阿西咬咬唇,想上前去说什么,许韧阻止了她。
  “随她去罢!”
  冬日的草原,土地冻得像是千年的寒冰。舒德音身着一身殷红的披风,握着刀柄,单腿跪地。
  “你力道不够,先从肚皮剥起,竖切一刀开缝隙……”
  阿布满跟着单腿跪地,并不上手,只在一旁指导她如何行事。
  狼的尸体已经僵硬了,手揪住一块皮毛时,有轻微的松针扎进掌心的刺痛感。
  明明这头狼已经死了,可舒德音的手掌越过狼毛落到它的皮肉上时,总疑心触到了心跳。
  她闭了闭眼,凝神感受,手心里的跳动感更清晰了,甚至那贴身的皮毛,都好似染了些许的体温,熨在她小小的手掌之中。
  所有人的看着她,看这个小姑娘敢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阿布满只盯着她白生生的小脸,太阳逐渐升起来了,照射在她带了细细绒毛的脸上。有一种叫人想要破坏的稚气,也有无人能窥探她心思的神秘。
  她再睁开眼时,眼里有光,明明是要剥取狼皮,可阿布满突然觉着,这孩子的眼睛里,有深重的哀伤和悲悯。
  她就跪在那里,一点一点,将狼王的皮毛剥了下来。她确实气力有限,用起力来,额头一根细小的青筋都在跳动,说不出的认真可爱。
  不过一会儿工夫,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汗珠渐渐凝聚,汇成汗流,砸到她衣襟上,狼尸上,冻土上。
  阿布满的手下先还带了看热闹的心态,可眼见着她凝神灌注,连短刀划到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她都不曾停手。
  许韧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她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远,也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
  一个人的成长,究竟是某次春雨来时的瞬间拔节呢?还是一次次,在这样无知无觉的时刻,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命运?
  当那狼皮完整地从狼王尸身上剥离时,阿布满的手下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喝彩。
  阿布满更是笑意深深,甚至带了很多自豪。
  “好姑娘!”
  舒德音的腿已经僵硬了,她勉强站起来,一个踉跄,阿布满伸手来扶,可她已经落到了许韧怀里。
  舒德音靠在许韧身上,手还无意识握着那张狼皮。
  阿布满对许韧投去不满的一瞥,转而对舒德音笑道:“我亲手给你硝制了……”
  舒德音却是有点自嘲地一笑,手一松,狼皮委顿垂地。
  “都埋了吧。”
  众人不解,面面相觑之时,她已经转身往营帐走了。
  阿司和阿西赶紧跟上,都着急得很:一看就是流了好几身汗,这破地儿缺水,都不能给洗个澡,可别冻着。
  倒是许韧和阿布满两个人站在狼尸旁边,都低头凝视了许久。一个满头雾水,另一个却是心痛难以抑制。
  再上路的时候,许韧就没顾那许多,请两阿和两铁坐了一辆,他上了舒德音那车。
  狼王的皮不是那么好剥的,舒德音只觉得膝盖已经麻木没有知觉,手也没了力气,整个人有些虚脱地样子,靠在厢壁上懒懒放空思路。
  等到许韧上车来了,她便笑了,许韧在他怀里一靠,拉着他的大掌帮自己揉膝盖。
  “跪麻啦!”
  这怎么是跪麻了?分明是地上太冷,进了寒气。
  许韧拿了手炉给她在膝盖上滚着,并没有说话,一时车厢里只有静默,倒有点叫舒德音昏昏欲睡。
  就在许韧以为她睡过去的时候,她把玩着许韧空闲的那只手,低声道:“姑姑收殓了祖父、伯父、我爹爹,还有大堂哥……”
  许韧给她熨膝盖的手便停了停。
  “如果姑姑死了,他……不会把姑姑给我的。如果姐姐死了,我会收殓她,把她葬在娘身边……”
  许韧有点想捂住她的眼睛,可他一动不动听着。
  “如果我死了,姐姐也会把我葬在娘旁边,”她小小的手掌握着他的手,“如果我最后一个死,先生,你会收殓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