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却是噗嗤笑了，赶紧上前把一家三口扶了起来，先问阿大：“你以为我要给家里收个奴才？既然这样，你怎么还愿意呢？”
  阿大呐呐的，也没了那股子机灵劲，脑子里糊成一片，搞不明白舒德音是什么个意思呢！
  “我就觉着……就觉着……二小姐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我就想跟着您学！”
  舒德音觉得被夸奖得真是舒服呐，可孩子这样不成的。
  “那你想过没有，你若是投身做了奴才，便是学得再多，学得再好，那也只能做奴才里顶好拔尖的。你是奴才，你的子孙后代也是奴才，再拔尖，有什么用呢？”
  阿大脑子里“叮”地一声，是哦！再好的奴才，那也是奴才呀！
  老猎户在旁边看着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看阿大那呲牙咧嘴的样子，便开口了：“那不知二小姐是何用意？”
  舒德音要带走人家的孩子，自然要恭恭敬敬和人家说清楚的：“老人家，那个孩子，说是我的侄子，其实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家里与西北渊源甚深，您之前说，西北军的人就是自家人，那么，这孩子该称得上是您的自家人了。”
  老猎户的眼神深幽，听到这里，不由看向吃饱了喝足了、依着许韧昏昏欲睡的小屁孩。
  “那个孩子，他姓许。”
  老猎户浑身一震，简直不太敢相信自个儿的思路：“您是说，是说……”
  他没事嚼着玩的树枝落了地，颤抖的手指着许寻峪，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舒德音点点头，却是看着阿大笑：“因此，他身边的人确实要很谨慎，轻易不能同人亲近的。我瞧着您家里的阿大，教得极好。我喜欢心有敬畏的人，也只有知道敬畏和分寸的人，能伴着这孩子不走错了路……”
  她还要再多解释几句，老猎户已听不下去了，起身拉过阿大，就要叫他跪下。
  “这孩子，你们带走吧！便是为奴那又如何！没有了许家人，这西北不过焦土一片，我们哪怕是良民，只怕也活得猪狗不如！西北多少人家的性命都是许家人给的，您挑中了阿大，是我们的福分。”
  许寻峪的睡意都被他惊醒了，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舒德音也有瞬间被胸口的热血哽住了，她甚至有些羡慕定远侯。他为西北做的一切，西北人都记得，都感恩。只要他们有机会，他们愿意尽一切能力去报答。或许也正是如此，朝廷才会更加忌惮他；
  可舒万里呢？他主户部的那些年，为了百姓能多吃几口粮食，头发花白、形销骨立，谁记得他呢？他们也不过是扔着烂叶子臭鸡蛋，骂他死得活该，说他是国之硕鼠罢了。
  她把那点羡慕咽了回去，招手叫许寻峪来：“峪儿，面前这个大哥哥，姑姑想叫他伴着你长大。你想要他做朋友呢，还是想叫他做奴才呢？”
  许寻峪就站在阿大面前，抬起头仰望着比他高出几个头的阿大。阿大明显很紧张，只怕心也很乱。他的手在衣裳上蹭了又蹭，把手心里密密麻麻的汗擦去了。
  老猎户这个年纪了，他对定远侯和西北军的敬重，那是刻在骨血里头的。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许家后代仰头看自家孙子，他真是……面对着饿狠的猛兽都没有这般揪心呢！
  许寻峪好像在思考什么，盯着阿大看了半天，背着手，把自个儿的城府摆出来，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现在有个大晋人和个西岐人打得你死我活，大晋人是坏的，西岐人是好的，你帮哪个？”
  好嘛，西北军们都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帮哪个？按理说，自然要帮同胞的，都是大晋人，难道要胳膊肘往外拐，帮着西岐人打自家的兄弟同胞？可这问题有陷阱啊，这大晋人是个坏蛋呐！而非我族类的西岐人，却不做坏事，于民无害，这……这要如何选择呢？
  阿大额头上也涌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帮哪个？帮了大晋人，就体现了民族大义么？而帮了西岐人，就是惩恶扬善么？我若是谁都不帮，叫他们互相残杀去，是不是也叫见死不救呢？
  祖父紧紧盯着他，小小的许寻峪仰头望着他，面前有智慧的二小姐也静静地等着他给出答案。帮谁呢？到底帮谁呢？
  阿大便是在食肆里不小心打翻了热汤被贵人压着磕头赔罪，都没有这样的紧张过，脑子也没有这样转得快想得多过。
  许寻峪并没有着急，只看着阿大。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因着一路上和舒德音说两国历史和局势，听舒德音说两国未来，也是因着一路上见到的种种现象，震碎了他的三观：西岐人，他们一个个的，也是人呐！
  所以这又和舒德音的话联系上了：当你望着狼的时候，狼也在望着你。当你在战场上杀一个西岐人的时候，他也有父母兄弟，有妻子儿女。
  那么你，该不该杀？杀，是要了一条性命，毁了那背后的家庭；可不杀，他就要来冲破大晋的关隘，要杀死你的同袍，要占领你的家乡。
  阿大想得头都痛了，他终于把攥紧的拳头松开了，他看着眼前的许寻峪，慢慢单腿跪了下来，视线和许寻峪齐平。
  “小公子，他们是为了什么打得你死我活的呢？”
  豁然开朗，是啊，人有立场，人有善恶，可是非总有个判断的。各得其所，我不杀狼，狼便要吃我；战场交锋，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们只是两个国家交锋的工具。你有你的财富要掠夺，无论是用来挥霍还是用来养儿育女，那么你尽力杀敌；我有我的土地要守护，无论是为了家族的荣誉还是百姓的生机，那么我拔刀无情。
  舒德音和许韧教导了一路，引着这孩子思考了无尽的命题。他当然还会无止境思考下去，可这里还有另外一个西北土生土长的孩子，面对着大晋／西岐的命题时，给过许寻峪醍醐灌顶的提示。
  “阿大哥哥，我身边不要奴才，我需要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