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本是来看莫兰山上的“暖地”，可这样热闹，竟是吃吃喝喝的，片刻没有停歇过。
  舒德音从未吃过狼肉，小队长他们烤得热火朝天的，她也好奇，守在篝火旁，硬撑着要尝尝狼肉。
  许韧都瞧出来她这会子还是有点上头了，亲自去扫了雪来煮了浓茶，哄着她喝了，不许她睡过去。
  她乖乖喝了，对着许韧笑得比蜜甜：“先生煮的茶真好喝。”
  先生的心也好累的！她这会儿还只是酒劲上来，也不知那么大补的药酒喝了许多，到底会不会上火。西北的冬天本来就干得很，可别睡到半夜起了燥，再流鼻血不是遭罪吗？
  他每每这个时候都觉得自己不够狠心，明明知道什么是为她好什么是对她不好的。她都能严厉地约束了许寻峪不许他胡闹失了分寸呢，他怎么就总稀里糊涂地，随着她胡闹去呢？
  这总觉着她是个乖乖的聪明姑娘、能替她自己做主的心态，是不是要改改才好啊？
  正这样胡思乱想呢，那头嚷嚷着鹿肉好了，阿大的爹还端了烈酒，冲了鹿血给西北军众好汉喝。
  她眼睛又亮起来了，扑腾着要去讨一碗尝尝。许韧那个无语啊，好容易哄着消停了，叫她知道那是滋补阳气的，和虎骨酒撞上了，她怕是想要内燥受罪么？
  她还委屈呢，扁扁嘴，看人家喝得痛快，又怂恿着他去。
  “先生，你也去喝啊！虽然你不曾去打猎，他们总会看峪儿的面子，分你一碗的！”
  许韧黑线，倒不是太骄傲不想沾许寻峪的光。只是也喝过了虎骨酒，胸腹都是热气呢！再去吃鹿肉喝鹿血，她就不怕自己变身禽兽么？
  舒德音：？逃过一劫，那，谢谢？
  阿大家里也算得上离群索居，难得有这样热闹，阿大欢喜不尽，总觉得光是能请来这许多的贵客，就已经光荣得紧了。
  他是个机灵的小子，瞧着舒德音有些上头，而许韧担忧得紧，便过来给许韧出主意。
  “公子，可要现下去看看那暖地？山林里没什么风，不会太冷，走一走，把酒意散了，那便舒坦些了。”
  便去了，阿大在前面殷勤地带路，舒德音和许韧在后头跟着，再后头是两阿和达明志。
  阿大快活得很，他虽然没有继承老猎户的衣钵，可是这片山林是他成长的地儿，世上再没有地方能比这里更令他自在了。
  “林子里小生灵和猛兽都有，后山深得很，连我爷都不敢轻易进得太深了。听说，以前有人被流放到西北来，途经咱们莫兰山，想方设法逃到林子里去，想就此隐世避祸。可进到后山深处，想来迷了路途，最后落入兽类的嘴里；但也有人，因着被一方豪强戕害，遁到林里，却得了山神爷爷的庇护。山神爷爷知道人的需要，也能看透人的善恶。我爷说，人的地盘、兽的地盘，这都是有严格的分界的。只有中间的地带，才是猎户讨生活的地方。若是人心不足胡乱打破了这个界限，惹恼了山神爷爷，就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
  他满肚子掌故，对山神爷爷是真心的敬畏。
  舒德音听着，便问他：“那哪里算是过了界？”
  “那可远着呢！但也近着呢！据我爷说，山神爷爷也不会就在林子里划下道来呀！但他是这片土地的神明，有什么不能做呢？他便在每个人的心里投下阴影来，当你感受到敬畏和恐惧，再往前一步心都会战栗的时候，你就是站在边界线上啦！所以呐，对那个流放的人来说，可能在远远看到莫兰山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分界，往前一步，就会给兽填肚皮。但他没有感受到山神爷爷放在他心里的战栗，执意往前了，那就是他选择的命数；而被山神爷爷庇护的那个人，想来给他划定的分界，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吧。”
  他身后的众人都是默默，面前这个小伙子，他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可他从这座山林、从老猎户身上学到的，是任何学堂都不会教的道理。
  舒德音的酒意已经彻底褪去了，她慢慢呼吸着山林间带着清新林木香的冷空气，去回忆她的人生里可有这样的战栗呢？
  其实是有的，经常。在她日复一日完善着家族复兴计划的时候，在她谋划布局算计洪元帝的时候，在她怀疑自己到底是冷血还是理智的时候……
  “阿大，我原本是想叫你跟在这位达爷身边儿，跟他学些本事，日后说不得也能独当一面。不过，我现下改变了主意。”
  阿大站住了，呆呆地回头看她：二小姐是不想要我了吗？我刚才可有不妥当的地方？我惹二小姐不喜了么？果然还是口无遮拦惹了祸事吗……
  “你愿不愿意在我侄儿身边，给他做个兄弟伙？”
  暖地说是在后山，其实离阿大家的木屋倒不是很远。这片山林不是骤然陡峭的山势，一路都过去，并不用如何攀爬——这是很适合改造成山庄的。
  但改不改造山庄不过是后话，关键还在于那股子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温泉水，到底有没有可能开发出来。
  阿大早先也说了，那暖地不过小小的一片，种了点菜上去，连姻亲都不一定能吃上。此刻他们站在这里看了，还真是，巴掌大的地，上头点缀着大葱和白菜，青白相见的，煞是可爱。
  舒德音并不会看水文，可许韧在这附近慢慢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阿大的眼珠子尽跟着许先生转了。可再怎么琢磨，也看不明白许韧在看什么呀！
  达明志也看不明白，他本来知道舒德音是想看看这地儿能不能扩成个温泉庄子，或许是想……种菜？只是菜再如何高价，好像也卖不起什么价钱。他心里有疑惑，但也习惯了先不急着问，只跟着他们行事罢了。
  却见许韧在周围跟看风水宝地似的，绕了无数个圈子，以这条渗温泉水的细缝为圆心，走出去老远老远。
  末了，他带了笑回来，冲舒德音点点头：这是说可以一试。
  舒德音便乐了，眼睛弯弯问达明志和阿大：“你们说，在这里养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