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寻峪给舒德音绘声绘色讲起来那西岐骗子送上门来的情形：
  “许先生胃口好大的，反正送上门的他也不挑，全都收下来啦！人家还不乐意呢！都只想和咱们独个儿合作就好啦！”
  许寻峪说着都觉得唏嘘：唉，这上当受骗的事情，个个都唯恐被别人分担了去呢！只是等以后他们知道了许先生也是在利用他们，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脸疼。
  舒德音摇摇手指头：“非也，峪儿，咱们虽然也在利用他们，但我们不占他们好处，只是也不给他们占我们的便宜。准确说来，这是各怀鬼胎，未必不能做成好事。”
  许寻峪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正是，我姑姑运筹帷幄之中，把他们的心思都计算在内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舒德音很期待他说出什么别具一格的夸赞，结果他歪歪头脱口而出：“机关算尽太聪明！”（突如其来的作者注：这句话出自《红楼梦》，说的是琏二奶奶“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恶趣味上头写在这里了。勿考据勿考据，这是一塌糊涂的架空。）
  他说完也是一愣，细细回味着，好似不是什么好话？
  舒德音满脸黑线，可不敢领这评价，她很没有节操地把许韧拉了出来背锅：“不不不，峪儿你误会了，运筹帷幄、机关算尽的是许先生！姑姑我……我就是单纯善良的小女孩罢了。”
  这话说的，哪怕许寻峪再热衷于无脑吹捧姑姑，他也没法小鸡啄米式点头，拍着手赞同啊！
  他认真地倾身过来，捧住了舒德音的脑袋，无比诚恳地向她保证。
  “姑姑，你必须知道，心机和坏，才不是一回事呢！坏人有心眼会做坏事，”眼神若有似无往许韧的方向飘啊飘，好似在暗示着什么，“可是好人要更有心计，才能不被坏人算计，反过来还能制裁坏人啊！”
  个小东西，他还以为姑姑为了她满身的心眼子自卑呢！怕别人就当她是个坏蛋了么？照许寻峪说来，聪明的女孩才最可爱呢！他长大了，就要娶姑姑这样智慧的女孩子！
  他未来的傻白甜媳妇：不，你不想。
  一说就远了，三个人每每围炉夜话，总是有无尽的话题能说的，天马行空，走向毫不受控。
  许寻峪小公子艰难地把话题拉回来：“……先生和他们说了，大家都想给大晋商人出口气，叫西岐大坏蛋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更不是好骗的。他们都激动得很，也赞同得很……
  许寻峪最近不是被舒德音的故事吸引着，爱国情怀和民族情怀满溢么？可到了这些群情激愤的大晋商人面前，他之前有点上头的激情好像慢慢落地了——原来喊出来家国大义是这样容易的事情。可如果此刻真正爆发了两国的战争，这些人当真会尽大晋百姓的义务么？他不知道。
  “自然的，你先生要靠着大义说明他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他们自然也要做个同样的姿态，来投许先生所好。”
  许寻峪神色复杂的看许韧一眼：唉，是哦，这个先生才是最先打着国家、民族旗号的罪魁祸首呐，可自己因着理解他的思路，竟然也轻易就接受了。到底是双重标准呢？还是本来所有事情都有多面，不同的人做来，也能产生不能的作用？
  所以人确实要多多经历事情的。只有你经历的多了，你才会去思考，去分辨，去查知万事万物隐藏得极深的真相。
  “总之，就是这样，大家就算和先生说好啦！有财一起发，有西岐人一起教训！那个吴爷认识的西岐人也很多，他说要找人介绍那个西岐骗子，叫……叫什么的来着？”
  “别一凛。”
  “对，别一凛，找人给那别一凛带了话，要和他仔细说说达叔叔的事情。那个别一凛只怕早听过了风声，有备而来的。那巧舌如簧地就把自己头前做过的事情撇得干干净净，只说是和达叔叔有误会，呵呵……”
  舒德音忍着没笑，这许寻峪今儿真是很有说书先生的架势，可爱得让人想抱到怀里好生揉一揉他的小脸蛋。
  “所以，那个别一凛是知道先生放出话来，要坑他，他还上赶着来了？我们峪儿来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许寻峪瞥瞥嘴，挺挺小胸膛，斩钉截铁：
  “傲慢！贪婪！他骗过达叔叔一次，他自信还可以骗他第二次！况且，先生在市场上出现，一看就是有钱的大肥羊。谁不宰谁就是傻子。别一凛觉得他才不是傻子呢！送上门的食物，不吃，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爷的一片盛情？”
  他说着，又偷偷瞟瞟许韧：这些，也是许先生掰开了揉碎了说给他听的。他年纪还小，以为世间非黑即白，什么都是靠道理、规矩管着的。一个人名知道面前的是陷阱，竟然还会大摇大摆走过去？这怎么合乎道理逻辑呢？
  可许先生告诉他，在道理之外，还有人性。人都不是圣人，有胆怯、有贪婪、有傲慢、有嫉妒，种种人性的复杂，正是推动着世间沉浮盛衰的内力。
  甚至人性里那些看着好的方面，爱惜、保护、牺牲……都有可能酿成难以想象的苦果。昏君爱一女子，为博一笑，烽火戏诸侯，结局如何呢？
  所以许寻峪明白了，原来要分析事情，不是单纯分析里面的逻辑和道理。最紧要的是，是分析里头的人，分析人的欲望和恐惧——这是最能够决定人行动的东西。
  在之后很久很久，久到许寻峪成为他梦想中的战将时，他始终记得今天的谈话：领兵打仗，就是带着千千万万个复杂的人，把“人”拧成一股绳，去和另一群“人”做对抗。兵法不也是如此么？算计人性的局限和弱点，算计敌人的欲望和恐惧，伪装自身的欲望和恐惧。
  那时候别人拍马屁，说他家学渊源的时候，他会扶额一笑：谁能想到呢？不想做个骗子的商人不是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