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闹得累了，送走了亲人，才觉得又冻又累的。
  但都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索性收拾了行李出发：实在撑不住了，在马车上也能眯一眯。
  达明志很是战战兢兢的，只当是个有些能为和来历的公子，谁知道这来历如此不简单呢？那西北军来的人数虽然不多，可打头的小将光是身上的铠甲，就非寻常武官能上身的。
  年纪轻轻而高居人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出身是很值得费些嘀咕和琢磨的。
  许韧见了他，察觉到他不安的眼神，便道：“达兄不必如此，咱们萍水相逢却是有缘。同行一遭，你是谁，她是谁，又有什么紧要？”
  达明志愣了愣，想想也是：人家请他同去耀州，路上也是客客气气的，并没有摆什么架子。如果这点交情能往深里发展，那不管对方是谁，自己先不必上赶着低一头；若是离了耀州便要分道扬镳……那他们是富还是贵，与他这个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干系呢？
  想到这里，便将心态放平了，之前怎么处着，那便怎么处呗！
  许寻峪一直都处于见到了三叔的兴奋余韵之中，上了马车时，他觑着许韧不在，悄悄问舒德音。
  “姑姑，你从前是我三叔的妻子不是？”
  阿司偷眼看舒德音，暗暗对着许寻峪做拿匕首拉脖子的动作，暗示他再瞎说就要被姑姑暴起伤人啦！
  舒德音却挤挤眉毛，一眼看穿了许寻峪的小心思：“我峪儿可是盼着我同你三叔重修旧好，时时与峪儿在一起啊？”
  许寻峪暴风点头：是啊是啊是啊！姑姑本来就是我家的，干嘛要被许先生抢走啦！那样我怎么时时刻刻保护姑姑呢？我太难啦！
  舒德音笑得可嚣张了，她摇头晃脑地皮了一下：“我要同许先生说去！叫他好好珍惜我呐！以后可不许再坑我了，不然，我就……”
  许寻峪脸上露出期盼的笑意，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姑姑，你就怎么样？快说呀！你就嫁回到定远侯府是不是？
  “我就……”舒德音笑嘻嘻吊着许寻峪胃口，看着小孩儿已经急得不行了，她纵声大笑，抱着许寻峪在马车上狠狠一顿揉搓，“我就同峪儿告状，叫峪儿替我主持公道去！”
  许寻峪挣扎着尖叫着，觉得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要的是拆散你们！拆散！
  许韧：不，你不想。
  耀州靠近莫兰山，高耸的雪山之下，依着山势起了一座城，城墙合为不过数十里，便与驻扎着西北军的城墙关隘衔接。
  早年间，这里住的多是朝廷圈点的军户，百姓们世世代代依傍着西北军，儿郎们长成了便是西北军的男儿，女儿们便给西北军的好汉做妻子繁衍生息。
  后来大晋与西岐狠战了几回，耀州的城池险些被破了，逃亡的逃亡，战死的战死，耀州差点落到十室九空的境地。定远侯和时任西北总督重利迁民，耀州的炊烟才算重新燃起来。
  这几年被选做了互市交易的地点，耀州更是今时不同往日的。
  马车从城门处进去，交了通过幽深宽阔的城门洞时，便能听到里头的喧嚷声：入冬后的西北，户外难得有这样的热闹的。
  许寻峪急着要看，舒德音可还记得两个人撩开车帘看风景的后果呢！把厚实的袄子大敞帽子都翻出来，在马车上裹得严严实实了，舒德音便带许寻峪下了马车——走一走或许就热乎起来了。
  许韧和达明志也下了车，请许厚璞送来的几个人把马车都送到客栈去，他们趁着还没收市，先逛逛呗。
  热闹是真热闹的，舒德音怀疑，这热闹倒有一小半是因着北方人的习性：他们都更为粗豪，便如达明志一样，开口便有声震山河的动静。这无数个大嗓门凑到一起，这大冬天的，呵气成冰，呼出的白气都带着热火朝天的假象。
  这市场开得，也带了些大开大阖（？）的气势：好似就是官府圈定了能做买卖的地方，然后就看各自的本事了。先到先得，谁占了就是谁的。
  那些做牛羊皮毛类大买卖的，倒好似不用和人挤，早有那些知机的茶楼酒馆的老板，给自家标榜了某个营生行商的落脚地。你做哪门子的买卖，按图索骥，便往扎堆的茶楼酒馆去就是了。
  许寻峪觉得一开始瞧着热闹，挤在舒德音身边走了一会儿，也皱起眉头来。
  “姑姑，明明有官府来管束的，怎么竟这般乱呢？”
  就在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就有两个大晋的商人互相扯着衣领子，不知为了什么眼看要动起手来；而不远处，几个大晋人围了个西岐人，面红耳赤的，骂着“这是我大晋的地盘，你滚出去”；又有西岐人满脸懵懂看着大晋人，你不懂大晋鸟语我不懂西岐鬼话，鸡同鸭讲的，也不知何时能做成买卖……
  这和许寻峪想象的边市不一样，和舒德音所想象的，就更是天壤之别了。
  她蹙眉看着眼前热闹抑或混乱傻傻分不清楚的市场，和许韧交换了一个眼神：怎至于此呢？三年前，西岐使团到京城去，双方达成共识，要开放贸易，保证两国边境休养生息。
  之后的半年，相互扯皮定地点、定关税、定律令，能落实到文字上的东西相互妥协得差不多了，这耀州的市场也算是建立起来了。
  两年多的时间，即便是摸爬滚打，怎么也能摸索出个像样的模样出来了。
  可这耀州，同那无人管理牵头的边民自发贸易集镇，差别大概也就是规模了。
  达明志对里头的事情知道得多一些，道：“也不是没有管过，问题还是出在西岐人上头。西岐人同咱们不一样，简直说得上是未开化之人。本来部落就不服王庭管束了，派到边市来的官员，在西岐人眼中又算什么？
  “因此，明明有规矩章程，未必对西岐买卖人没有好处的。可他们就是懒得去理，横冲直撞的，想在哪里做买卖就在哪里。”
  达明志看来，边市本就是同西岐人做买卖的地方，西岐人都不守规矩，大晋人守了也没用不是？便是这么被带累的，耀州的市场可不是就闹而无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