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家史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4      字数:2127
  本就病得不轻,多了桩天大的心事,舒德音连粥都不太能喝得下。
  写信的时候不觉得,一腔意气驱使着写了三封信,笔迹好看得能拿去拓字帖。可放下了笔,手腕子都在不受抑制地发抖。
  许韧要来了热水,绞了帕子,包着她的手腕给她捏着,叹气道:“定远侯舍不得你的原因,我又一次深刻认知到了。”
  舒德音噗嗤笑了,许寻峪好奇地伸着脑袋,问他:“祖祖舍不得姑姑出来游历吗?为什么呀?那怎么舍得我呀?”难道是我不如姑姑惹人疼爱?
  舒德音笑得更厉害了,脑袋抵在许韧肩上顶了顶。
  “先生原来这么会夸奖人的么?”真是叫人心花怒放呢!
  许韧倒希望这只是他说来讨小姑娘欢心的呢!然而并不是的。
  每每遇到了事情,见识到舒德音的应对,他都要恨一番这个世道,恨不能要做个翻天覆地的变革:若是女子能为官做宰,那他的呦呦小朋友,总有一日能站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用她的头脑,用她的良善,造出个太平盛世来。
  而定远侯府,许韧隐隐能猜到一些侯爷的心事:
  向来武将代代传承,每一代至少要有那么两三个撑得起门户的能人,不然一旦断流,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日后想再收回权柄几乎是不再可能的事情。
  而定远侯那一代,可怜的老爷子,连个兄弟姐妹都无,想要联姻都撒不开网;
  “绍”字辈这一代,看着兴旺,生了三个嫡子。然而世子许绍谦颇有些一言难尽,文不成武不就,人到中年了估摸着还在迷茫前路;
  二子许绍诚惊才绝艳,曾是那一代京城儿郎中的耀眼明星,然而一朝陨落,无尽唏嘘;
  三子许绍谨倒是兢兢业业镇守西北,为了能接过老爷子手里的火把,连京城都甚少回来。只是才能一途和许绍诚差距不小,且独木难支,这些年想必艰难得很;
  四女许绍诤倒是个女中豪杰,然而历朝历代都没有女子带兵的,她嫁的倒是武官,在五城兵马司里头算个人物。但到底寒门出身,定远侯的经营也多不在京中,借力不多,如今想和西北军互为依仗都谈不上有分量;
  再然后就是许厚璞这一代了,宗孙许厚璋,有才有识,走的偏是文人雅士的路子;往下的除了许小三因着复杂的理由执意去了西北,其余都还前途难定。
  所以,看起来定远侯府绵延子息、枝枝蔓蔓的极为热闹,实则要放到西北军面前去衡量,若是定远侯驾鹤西游,余下的许家子弟,只怕难以压住局面。
  不是说许韧觉得小姑娘能压住——定远侯不傻,军伍里都是大老粗,真要出了什么事情,舒德音还没正经站出来,只怕先要被自己人掀个跟头。
  定远侯想留下舒德音,因为她会是家里最冷静、最理智、最不会轻易放弃的人——而她当真总能够想到破局的方法。
  家里有这样一个主心骨,只要还有人愿意听她的,那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就像定远侯经历“投敌叛国”疑云,舒德音算不得多有章法,但竟然当真在朝廷里掀起了争论,牵制住了对手的行动。
  他笑意深深,竟洋洋得意起来,对着她被热手帕焐得微红的手腕吹了吹。
  “舍不得也无用,你是我的了。”
  舒德音还未开口反驳呢,许寻峪已哑着声音急着替姑姑分辩了。
  “先生胡说!姑姑才不是你的!姑姑是……”
  他小脑瓜子转得快,觉得要是说“姑姑是我的”,那么许先生一定有法子来反驳他,说什么“嗯,是你的姑姑,也是我的未婚妻”,到时岂不是要逼得他无话可说。
  “姑姑是她自己的!”
  出京城的时候,他们浩浩荡荡的也算得上是好大的车队。如今一分再分,身边已经没剩几个人了:赵雁留在黎州,带着清河和两波打理两桩生意,有萧逸清镇在那里,倒不需要另外给她安排护卫;
  此番因着西北的消息,铁七和铁十二快马去了西北军中;阿停和阿英并包过原路返回黎州;
  结果就剩了阿司和阿西,又当护卫又做丫头的。所幸许韧并不是真正两手一袖、俗事不管的所谓“清高读书人”——他将所有对外的事情都包揽了,两阿就留在病号身边照应吧,片刻不离人是最大的原则。
  两个病号也都很乖,并不多事:许寻峪缠着姑姑说了很多许家的事情,从前他是个病号,后来又被世子夫人宠着,并没有人来仔仔细细和他讲述家里的历史。
  他可喜欢听姑姑讲了,因着舒德音虽然已经不是许家的媳妇了,可是对许家血战建国的历史、对西北军血肉长城的峥嵘,她都有强烈的共鸣。每每说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的声音微微带着心潮澎湃的震颤,她的脸上有没有半分作伪的骄傲和向往……
  这些本来应当是男性长辈对着祠堂的灵位讲给他听的事情,从他最喜欢的姑姑嘴里说出来,血性里添了几分感性,于是侠骨写着柔情;铿锵里带着无尽的理性,于是怒发冲冠处,莽夫未必无脑……
  一直到许寻峪成为了许家顶门立户的爷们,他始终都记得舒德音嘴里的“许家家史”——那是他真正去领悟没有国哪有家,真正去明白,对于有些家族来说,使命是刻在血脉里的。祖辈打下来的天下,理应就由他们用生命去守护,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讲。
  他的领悟,不是从脑子来的,是从心来的。因此融入骨血,刻画了他的整个人生轨迹。
  而舒德音呢,她给许寻峪讲完了“故事”,留出时间来给峪儿激情燃烧的时候,她想的事情,咳咳,并没有那么英雄主义。
  她想挣钱,想挣更多的钱:她做太多的生意,是出于她骨子里那个理想主义的舒家二小姐——农具租赁扶助农户;织布作坊给女子创造安身立命的工作。
  这些用心经营起来,未必不赚钱。但要挣大钱,其实不够看的。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没有钱,她怎么编织一张网,把自己的意志渗入到朝廷中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