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铁师傅原是出去闲逛的，谁知道竟带回来大消息：西北军情形不太好。
  他们是同许韧说了这一句，先叫他到房里同舒德音说说：“我们到二小姐面前再详细说这事。”
  舒德音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还要穿外衣下床呢，被许韧制止了。
  他拉开了屏风，叫她照旧在床榻上靠着，便把铁师傅们叫进来。
  西北这几年在朝廷是有些尴尬的。因着朝廷和西岐算得上是和平友好往来关系，互市经济开展得很有起色。
  这就有个议题冒出来了：两国关系日渐和谐，那么西北军还有那么重要吗？朝廷还需要花大笔的钱物，去养庞大的西北军吗？
  都心照不宣：定远侯许家对西北军如臂使指，国家太平起来了，西北军对皇权反而是个威胁。那么，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削弱西北军的势力呢？
  洪元帝是有这方面的需求，但他也在犹豫和权衡：万一和西岐关系破裂呢？没了西北军，国之北境，便是大门敞开。
  帝王心术，家国天下，私欲、私愤、个人恐惧、大局观念，所有这些在同一个脑袋里，并非是那么容易厘清的。所以从古至今，有那许多帝王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我们是听过路的粮商说的，西北军上下正在私购粮食过冬。有传闻说西北军的粮仓连耗子都养不起了，已经有很多粮商紧急往江南送信，急调粮食入西北。”
  不要小看商人，他们为了利润，眼睛和耳朵都是变异过的，消息比官家还要灵，还要准。
  舒德音点了点盖在腿上的熊皮，她向来关注西北军的动向，没想到在黎州与世隔绝，竟错过了这般大的变故。
  “我离京的时候，还关注过这中间的事情。西北军下半年的粮饷，早该在五月底运抵西北。可那时户部说是核算春季账目出了差错，拖了半个月。不过这也算是常事，难道竟一直没在给吗？”
  铁七和铁十二都急死了，他们知道里头的凶险：西北不产粮食，全靠南方支援口粮。若是户部不拨粮食过来，市场里哪里有足够的粮食给兵丁们吃？虽然粮商们雀跃着要去调粮食，可买卖人难道是为了给西北军做慈善？供不应求，西北的粮食必然高得离谱——兵丁吃不起，而百姓呢？就更吃不起了。
  而如今还不到十月，还不到西北最冷、最严酷的时候。等真正入了冬，连猎物都不好打了，那时候后果才真正显露出来：西北会死人的，死很多的人。
  铁七都想到的事情，舒德音和许韧更是想得透彻。
  许韧皱眉，如果户部将西北军的粮饷拖欠至今，只怕京里早就闹起来了——哪怕定远侯早已不当西北的家，他也断断不会坐视西北如此。
  “以饷抵粮！”舒德音和许韧异口同声，说出口的瞬间，都觉得只怕这便是正解了。
  这里也只有许寻峪不太懂“以饷抵粮”是什么意思。
  舒德音便解释给他听：“通常我们所说的粮饷，有军饷也有军粮。军饷里头包括了将士的俸禄银子、军备的补充费用、房屋建设等费用，其实也就是军费；而军粮呢，不光是将士的口粮，还包括马匹等的食粮。户部在发放的时候，便根据军队的规模建制、兵丁和马匹数量，进行统一的计划。”
  而这些粮食，都是需要朝廷的力量从各位调配的：你总不可能叫军队自己和粮商做买卖，那中间的猫腻就太多了。
  所以，粮食便是粮食，饷银便是饷银，朝廷是分得很清楚的。
  可若是找了运粮车从江南一车一车把粮食运过来，大部分都要落到拉车的马匹肚里了。因此，要在各个要塞建大型粮仓，囤积了粮食。等到户部下了单子，自然有军需官按照数量往各路军队去送。
  但也有一种极特殊的情况：若是粮仓的存储量不够呢？偌大的国家，幅员辽阔，往来互通十分不便利。因此中间的疏漏是很多的。
  而朝廷能做的就是对灵活处置睁只眼闭只眼：粮仓和粮仓之间，军队和军队之间，粮仓和军队之间，互相拆借，以饷抵粮的现象层出不穷。
  先前说了，朝廷要官方给粮是为了防止大规模的贪腐。可事实上，若是出了以饷抵粮的事情，军队需要自己拿银两买粮食了，并不是说军队就能在其中占便宜了。
  “……比如说西北，若是沿路的各大粮仓都要拿银子抵粮食，实际运到西北的粮食就少得可怜了；西北军没有防备，粮食商也没有防备，粮食价格必然被炒得极高……”
  许寻峪听得也皱了眉头：这就是个不正常的链条，牵一发动全身。
  铁七已经坐不住了，起身绕着屋子走来走去：“一定又是刘乘歆老贼在作弄西北！”
  偏偏这事预防不了——户部的批文必然是准了给西北多少粮多少饷的，沿路的粮仓出岔子，谁都有推卸责任的借口。
  舒德音不知道现在情形有多严重，毕竟如果只是单个粮仓出岔子，这算不得什么。怕就怕真如铁七说的，这又是刘乘歆对西北军的一次插刀。
  但预则立、不预则废，多余的准备总比毫无准备要好得多。
  舒德音褪去了娇弱病小姐的外衣，当即做了决定：“铁七师傅，铁十二师傅，你们这便往西北去，到底是什么情形，你向三哥他们仔细问清楚，加急给我送信。”
  铁七转身就走，铁十二还犹豫了一下：“小公子……”
  许韧忙道：“你且放心。”
  许寻峪也肃然点头，摆手示意他离开：“你去吧！我会乖乖跟着姑姑。”
  这会儿功夫，舒德音已经下得床来，披着个巨大的熊皮往桌边走：“阿停，拿纸笔来。”
  许韧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快速把桌子收拾了，结果阿停拿过来的纸笔，亲自磨墨。
  “我建议先不必往京里送信，此事到底如何我们还未可知，若是侯爷知道了，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