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魔幻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3      字数:2027
  是了,他们在黎州查了这些时日,越是往下深挖,就越是触目惊心:原来盘踞一方的地头蛇,真的能化成一条毒龙,吸食着一方的生机。
  如今只知道拐卖,只知道私铁,还有什么呢?
  许韧没有这许多人手去查,也不必继续把时间耗在上头:他已经握住了能叫姚家随风起舞的饵料,只要保得性命,不愁将姚家连根拔起。
  “……所以,姚家现在所知道的,不过是我们同姚六爷的那点私怨罢了。无论是烧楼也好,追杀也好,到底都没有真的酿成人命。以姚家雄踞一方的傲慢,自然不会以为便要为了这等小事,就付出合族倾覆的代价。”
  舒德音听着,点点头:“是了,所以他们是很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眼见着姚六爷要将我们灭口却徒劳无功,这会儿我们京城的援手正在赶来,知州也换了边站,他们就换了策略,要息事宁人,和咱们先试着和解了。”
  姚九就坐在阴影处听着,颇有些恍惚:作为姚家的嫡支子弟,他在姚家最大的危机到来之际,坐在要置姚家于死地的人群中间,听他们分析目前的敌我局势。不得不说,很有些魔幻的感觉。
  铁七艰难地转着脑筋,试图跟上他们的思路:“那知州呢,确定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知州好歹也是个为虎作伥的重要人物啊!上回不也临阵倒戈了吗?真的能信任他吗?
  舒德音扶额笑了:“你放心,许先生时不时给知州放点饵料,也够他吃的了。”
  所以一开始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叫知州大为忌惮,天平大大地倾斜了——若是从前还有灭口的想法,这会儿知州也知道京城定然接到消息了,木已成舟,他果断把换边站的唯一机会抓住了。
  之后,就是加码了。许韧不还当着姚二爷的命,给知州的作为给定性了吗?人家当时那不叫“为虎作伥”,那叫被姚家“哄骗”了。他是蠢,不是坏呢!
  知州简直是吃了颗定心丸有木有?生路和死路,一点都不难选的。
  姚九心内微叹,眼前的两个年轻男女,布置起来已经比姚家的老狐狸都要老练了——他们对人性欲望与弱点的把握,精准到令人心惊。
  “姚家……我家里并不知道你们掌握的这些信息,是吗?”
  舒德音很乐于给他解惑,她白生生的手捏着把价值连城的茶壶,给许韧的茶杯里注水时,脸上都是狡黠的笑意。
  “自然不成呀!人都有侥幸心的,谁都不会真正相信自己要死啦,家族要完啦,一切都没有希望啦,”她放下茶壶时,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恍惚,但笑意盈盈,就没什么人看到了,“所以他们会想,事情一定还没严重到这个地步,事情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姚家就是这么想的啊。”
  姚九垂下头,不敢说他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啊!哪怕好几次都觉着世界倾覆了,也只以为那就是黑暗和恶的极限了。可那算什么极限呢?道德和良心的下限之外,还有法律的底线。
  许韧端起茶杯,慢慢喝了。
  “如今姚家看这事,恐怕更多的还是看姚六爷惹出来的祸事。是姚六爷大大得罪了定远侯府,必须要给京城和我们一个交代。”
  姚九这会儿明白了,对姚家来说,摊上了祸事的是姚六爷,还是整个姚家,这里头确实是有区别的,天壤地别。
  我们和家族是同气连枝的一体,家族是我们的底气,也是我们的负累。等有一日我们和家族的利益冲突时……
  姚九的心冷却成冰,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自己和家族的关系——事实上,做纨绔的漫长岁月里,他几乎不用去思考任何问题。
  可现在,花团锦簇的外壳被撕开了,他看到里头最赤裸最真实的内核——姚家,究竟是同生共死的家族呢,还是断尾求生的家族呢?
  他开口,牙齿咯咯作响:“所以许……许先生要在六叔面前说起私铁。”
  是了,这些他能想明白,姚六爷只会想得更明白:姚家真正要守护的,是那个关系了无数人利益和性命的秘密。如果姚六爷的存在危及到那个秘密,姚家会怎么选还用说吗?
  知州已经做出了选择,姚家也要做选择了,而姚六爷,难道他预见到姚家的选择后,就没点自保的手段吗?所以许韧在等一个“火候”,等姚六爷真正有被家族抛弃的觉悟时,他自然会做选择的。
  真正的窝里斗,这才要开始呢!许韧凭了什么坐收渔翁之利呢?凭了他们在黎州蛰伏这些天,冒着生命危险查来的这些消息;靠着他们对世道人心的把握和利用。也凭着……
  “这一切,若我们没有身后的家族和势力,都是镜花水月。”
  是了,许韧和舒德音都不是自大的人,他们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们背后没有定远侯,没有许山长,没有老燕王,甚至没有以后或许会出场的舒皇后,纵使他们多智近妖,哪怕他们有成倍的护卫人手,掌握了能填平山海的证据,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知州也好,姚家也好,便是将他们大张旗鼓地斩杀在黎州城里,又算得了什么?给随随便便安上个罪名,抹去了存在的痕迹,又算得了什么?
  这就是家族,这就是权势!姚家在黎州地界上对生命漠视和生杀予夺,同样的,姚家和知州在京城权贵面前,也同样的命如蝼蚁。
  姚九突然才知道,原来他头上的天并不是真的天,是笼上了一层坚固的外壳。外壳被打破了,他才知道天大地大,黎州偏安一隅,已经坐井观天到敝帚自珍的地步。
  “许先生,你们为何愿意同我说这些?”
  许韧的目光好似从某人的身上扫过,又好似没有:“家族倾覆,总有些无辜之人。有个明白人带着他们走正确的路,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