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成在公堂之上，当着堂下围观的无数百姓，斩钉截铁。
  “并非抢劫杀人！阿发曾欺骗拙荆，以替拙荆寻被拐卖小儿的名义，骗取钱财。他此番说有了小儿的线索，拙荆却没有携银两去见他。想必是起了争执或变故，阿发愤而杀人后畏罪潜逃了！”
  从万大成现在掌握的线索看，这个结论倒有一定道理：他打听出来了，万吴氏那天晚上是往阿发家里的方向去的，那就是去找了阿发；然后万吴氏没了，阿发也人间蒸发了，难道不是杀人之后跑了吗？
  但许韧已经将里面的时间线理得很清楚了：万吴氏死的时候，阿发在家里，这是左右邻居包括阿发的家人都能够证明的事情——阿发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万大成害怕官府不肯受理案子，击鼓鸣冤把事情整得很大。他挨杀威棒的时候，好些平民百姓都围观了，看到他哪怕豆大的汗珠挂满了脸，都死死咬着牙不曾有半点退缩。
  百姓们便觉得万大成是个有情有义的丈夫，为了妻子伸冤能做到这个地步，里头定然有极大的冤情了。
  官府必须受理这个案子，可怎么做却是另一回事了。
  “你先回去罢，本府必定深查此案，是非曲直，真凶疑犯，都能给你一个明白。”
  万大成磕头离了府衙，才出了大门，就支撑不住软倒在地，簇拥着他的百姓都赶着来扶起他。
  “哎呀，这可是不容易。官府的杀威棒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快回去看看大夫，等着官府替你主持公道吧！”
  “我看着悬，官府早就有定论的，就说的是市井抢劫遇到抵抗才杀的人。官府怎么可能自打嘴巴？”
  “怎么不能了？官府明镜高悬就是为了给咱们做主的。以前结案那样说，不是没查明白吗？”
  “也不怕的，官府要是不管，这个小兄弟，老儿给你出个主意。你呀，到姚家去伸冤去！铁打的姚家流水的知州，姚家才是咱们黎州的天呢！只要姚家肯管你的事，你家里这冤情啊，指定能得个公道！”
  万大成天旋地转的，大家只搀着他围着他，激动非常地议论着这桩事：老百姓的生活大多乏善可陈，好不容易能有这么个大热闹看，可不是就要激动得不成吗？
  在一片议论声中，拥挤的人群里伸出一只手，稳稳抓住万大成的胳膊。
  “哎呀，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是杀威棒打过了吗？”
  那人的声音实在大，把吃瓜群众都震得退了退，瞬间给万大成空出了一个小小的清静之地。
  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万大成的下身湿透成一片的红，血往下渗出来点点滴滴落在官府前的青石板上。
  大家面面相觑，方才的慷慨激昂都落了：官府的规矩如此，击鼓鸣冤之人，必要先吃一顿杀威棒显示其诚心。可杀威棒打起来是有技巧的，万大成被打成这样，这是……诚心要他伤筋动骨废了吗？
  那个信心满满说“官府明镜高悬就是为了给咱们做主”的吃瓜群众，已经讪讪隐在人群里不说话不动作了。
  万大成面白如纸，浑身上下又是汗又是血，随时能死过去的模样。他迷迷糊糊看过去，对着那抓住他胳膊的人露出个虚弱至极的笑来：“郭……”
  他眼睛上翻，晕了过去。
  “这不是杀威棒，是杀人棒了。”
  铁十二看了万大成的伤势，眉头皱得死紧：堂堂官府草菅人命，实在令人发指。
  舒德音觉得自己心里都在翻涌着戾气，对黎州这片土地都有厌恶了。
  “可还能救转来？”
  铁十二忙点头道：“二公子放心，我们手里的伤药都是最好的，处置及时，一定能救转来。属下的意思，这万大成要不是遇到咱们，若只是个寻常的百姓挨了这顿棍棒，非死即残。”
  舒德音咬咬牙：“作恶的总要付出代价的！”
  他们现在万事缠身，并没有人手照料万大成，舒德音便叫包过将万老太太带过来。
  “万大成做了这个事，万老太太在家里也不安全。接过来一是照料万大成，二来也安全些。”
  舒德音是这样和许韧说的，许先生并没有反对，只吩咐包过注意避人耳目。
  “万大成消失在那些人的视线中，他们定然盯紧了他母亲。你注意扫清了痕迹，不要把尾巴带回来。”
  包过便去了，好几个时辰都不见回来。舒德音有些坐不住了。
  “先生，我请铁师傅他们去接应一番？”
  许韧看看天色，摇摇头：“再等等，包过是个有成算的。想必万老太太那里真的有人盯着，他没有把握不会贸然出手暴露自己。”
  舒德音也只能安安生生地摊开宣纸来写字，写着写着，又和许韧道：
  “先生，你有没有觉得，黎州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黎州百姓看似平静的生活后面，原来藏着这么多黑暗和罪恶。这些事情细细想起来，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谁说不是呢？哪怕是从黑暗深渊里爬出来的人，走在阳光下久了，再往回看那最深最肮脏的地方，都要悚然心惊的。
  许韧看着她良久，舒德音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来呢！却见他幽幽叹口气。
  “小姑娘，这样的时候，我就很想拥一拥你，给你一点勇气和安慰。”
  舒德音瞠目结舌：他们其实相拥过，可从来没有宣之于口，没有给那些拥抱和亲密下过定义。
  许韧不由就笑了，探手捏捏她的脸：“你这样的光芒万丈，什么黑暗在你面前都会消散的。”
  又等了两个时辰，包过果然平安将万老太太带回来了。
  “是有人盯着万家，鬼鬼祟祟的在胡同里隐着。估摸着都知道万家没什么势力，好惹得很，就没出动什么狠角色，我料理起来不费什么力。只是我也不想暴露了，就想法子把万老太太引出家门，在大街上把人弄走的。”
  舒德音笑眼弯弯：“小包真厉害！”
  包过翻个白眼：“二公子不必给我灌迷魂汤，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