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得早，舒德音还没有出门，正站在书桌前练字。见他进门，不觉就绽放出夺目的笑容。
  “你回来啦！”
  许韧有点恍惚，还以为这已经是在家里等他归来的小妻子，走过去的时候，当真是心都在云端飘着。
  “嗯，我回来了。”
  舒德音是不知道他随时随地的脑补，若知道的话，说不定要把他当个意淫狂魔送到官府里去电击治疗（牧野：不好意思，串频道了）。
  “姚九此刻去哪里了？”
  “伤春悲秋了一通，说是不知道昨晚两个小童命运如何。若是还……就伸手救一救吧。”
  舒德音的字就写不下去了，慢慢收拾了笔墨，实在想不通。
  “怎么刀斧都悬在头颈了，姚六爷还能继续作恶呢？”
  因为坏人永远不相信自己真的有被抓到的那一天啊！
  许韧拿起她的字仔细看了，突然又问：“那天布置给你的那个数学题，解出来不曾？”
  舒德音：……你是魔鬼吗？
  且不说姚九当真救回了两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只说舒德音，她今日出门，竟有了意外收获。
  之前说过，她最近都在黎州的武馆和镖局打探，为的就是寻找阿发留下来那个圆环的线索。但把黎州都走遍了，也没有什么头绪。
  她今天出了门，却是去了姚家的产业铺子：万一她们是把方向想岔了呢？
  姚家在黎州经营数百年，三十六行，几乎就没有姚家及其姻亲未曾涉足的领域。所以舒德音唯恐误伤无辜时，许韧说的话并没有错：大半个城的生计都仰赖于姚家。若是姚家倒了，黎州许多家庭的生活，也会就此改变。
  在黎州找姚家的产业铺子特别容易，往最大的去找就是了：最大的绸缎庄，最大的银楼，最大的酒楼，最大的车马行，甚至最大的秦楼楚馆。
  绸缎庄、酒楼之类的都没什么异常。倒是在车马行里，掌柜的很是骄傲地告诉舒德音，本来姚家并没有车马行的生意，可就是因着绸缎啦、粮草啦各样生意都铺开了，要用的车马实在太多了，这才又设了个车马行来。
  他本是要说姚家的家大业大，舒德音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
  “黎州就有码头，其实和漕帮合作，进出便利得多。为何偏偏要闹得这般僵呢？”
  那车马行的掌柜嘴角撇了撇，很是不屑的样子：“漕帮眼皮子浅，只盯着那点蝇头小利的。他们要给咱们押船，咱们还信不过他呢！”
  舒德音觉得好笑，就当着掌柜的面笑得前仰后合的。
  “这话说的，漕帮给多少人押船，眼皮子再浅也不会监守自盗啊！又不是一竿子买卖，长长久久的，眼皮子再浅也不能因小失大的！”
  掌柜的本来当她是上门的大主顾，没想到这么不讲究，当着面就这般嘲笑于他！他甩了甩袖，也不耐烦和舒德音浪费时间，这单生意，不做也罢！
  “夏虫不可语冰！”
  掌柜的走了，舒德音慢慢站直身体，笑容也收起来。看来，姚家和漕帮那些过节，并不只是因为姚家要全盘掌控黎州。
  说什么漕帮眼皮子浅，信不过他们，只怕不是担心漕帮昧了他们的货，而是怕漕帮发现他们在运的到底是什么货吧？
  她说给许韧听的时候，越往下说，越觉得这个思路是对的。
  “……漕帮在其它地方，便是地头蛇再强硬，总能达成了一致，把生意谈成了。如何姚家就这般强硬，硬是要把漕帮挤出去，独占了这黎州码头呢？”
  “因为姚家要运的东西见不得人？或者，要是被漕帮发现了，会被分走很大的利润？”
  舒德音点点头：“哥哥，他们要运的会不会是……是拐来的孩子？”
  这些天不是在想姚家，就是在想拐卖孩子的事，因此一想就是在这上头绕了。
  “不至于。拐卖孩子阵仗没有这么大，漕帮占着水路的便利，和他们达成合作，姚家的许多生意都好做很多。若是为了拐卖孩子，算是因小失大了。”
  许韧分析的在理，舒德音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
  “所以，姚家要运的东西，比其它生意能带来的利润都要大？见不得光又暴利的，那就是私盐，私茶，私铁……”
  许韧的眉心剧烈地跳了一下，伸出手掌来：“把那个圆环给我看看。”
  这回他看了，心里那个猜测便清晰起来了，如果是真，如果是真……
  “妹妹，我们恐怕挑破了一个巨大的毒瘤。”
  他们并不敢耽搁，这就出门去寻了个铁匠铺子，问了老铁匠一大通问题。老铁匠也实诚，一五一十地把知道的都答了。
  “……是了，别看都是铁，可里头的差别是千差万别的。不同的铁矿挖出来的矿石不一样，能提炼出来的铁就不一样。出铁的量啊，铁的品相啊，甚至色相啊，也都差别大着呢！这些外行人看不出来，内行人一看就知道的。”
  舒德音和许韧对视一眼，把圆环拿出来给老铁匠看。
  老铁匠凑到炉子的火光前，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许久。
  “你们看这圆环用的铁料，隐隐透着褐色。这是冶炼完留下来的原石的颜色，要是老儿没猜错的话，可能是褐铁炼出来的。这玩意儿里头乱七八糟的东西多，能炼出来的铁就少了。不过呢，它又比别的铁矿石好炼就……”
  别过了老铁匠出来，一行人走在街上，都有些战栗感。
  舒德音别过头看许韧，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哥哥，如果我们猜的是真的，那……”
  许韧凝重地点点头，不顾这是在大街上，不顾她着了男装。探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你这几日在小院里呆着，不要出来走了。我会想法子去查查阿发从前的事迹，看他和铁矿能不能扯上什么联系。”
  舒德音这会儿也不敢拒绝了：如果这个圆环背后藏着的是一个私下开采的铁矿，那么这已经远远不是官府和豪门勾结的案子，不是孩童拐卖的案子，而是值当出动一方守军的私矿大案。
  要知道这会儿譬如盐、茶、粮食、酒水、铁石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其买卖都是捏在朝廷手里的。民间想要参与盐茶等买卖，需要支付巨资向朝廷申请和购买资格。
  就这，还有人铤而走险，为了牟取暴利，贩私盐私茶，赚得盆满钵满。当然了，一旦被朝廷发现了，后果也是极严重的，别说牢狱之灾了，掉脑袋都正常。
  但铁矿这样的经营，基本上是不会开放给商家。无它，有了铁，也能有武器兵甲。谁要是掌握了一座富矿山，再搞一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朝廷到哪里哭去？
  还有，现在的钱也是铜铁制的，能开铁矿就能私铸钱币，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因此，若是有地方上报发现铁矿，朝廷自有军队来接管，断断不会叫地方和商家沾手的。
  可以想见，如果圆环背后指向的是一个私矿，将会引起朝廷多大的震动；而一旦叫对方知道此事泄露了，又会引起多大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