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七上前来，掏出一把匕首，随意掷出去，咚地钉在了窗棂上。大家齐齐看过去，被一分为二的正是只大黑苍蝇。
  “就是这么杀了的。”
  芸娘大概是分分秒秒都在铭记背负的仇恨，但已经不敢去奢望还有把冤情诉之于口的时日。
  “我爹本是青州人士，家里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原来日子也过得去，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孩儿，我爹说，等我大些，招赘一个女婿回来撑起家业也就罢了。我十岁的时候，我娘突然又有孕了。她身体本来就弱，不过七个月，早产了弟弟，我娘就……
  “我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阿宝是我一手带大的，同我最亲。我爹总是说，等弟弟长大了，要记得长姐如母，报答我的恩情。可是，阿宝六岁的时候，我爹爹生了场急病，撇下我们去了。临走的时候，说他有个姐姐是嫁到了黎州来。要我找个好中人，变卖了家财，来投奔姑姑。”
  一对孤儿千里投亲，哪里知道这是往死路上奔？
  来了才知道，姑姑早就被姑父和通房丫头气死了。丫头上位，怎么容得下原配的侄子侄女？况且这侄女长得水灵，要是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可就难听了。
  丫头也只是把姐弟俩的钱财扣下了，并没有将他们两个顺手卖了以绝后患。这是一个恶毒之人最后的“善良”了，可芸娘每每想起来，连这一点都是记恨的：若是姐弟俩被卖了，或是被随手嫁了，或许事情都不会糟糕到那个地步。
  “……我们被赶出来，阿宝吓得直哭，我也六神无主。两个人边走边哭，走到大街上，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满脸的担忧……”
  那个人就拦在芸娘面前，问她：“姑娘，你可遇到了什么难处？”
  铁七听到这里，摸了摸鼻子，真是太不自在了：怪不得他去搭讪的时候，芸娘反应那么大呢！这一波，不冤！
  “……我真是个傻的，我竟然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心人。我……”她的情绪到了顶点，每个字吐出来都是在消耗生命一般，“我竟然带着阿宝跟他走了。姚兴……他把我们安置在一处院子里，叫我们吃好睡好，洗漱干净……”
  舒德音只觉得背后发冷，芸娘说的这个场景，难道不是把猪喂饱洗净，好宰杀做菜吗？
  许韧在角落里动了动，到底没有走出来安抚她——他是陌生男子，在芸娘面前出现，恐怕叫她起了戒心，不敢吐口。
  “……我脑子都是浆糊，还想着遇到了大善人，要好生报答才是。可第二天，第二天……”她捂着胸口，泣血般声声是恨，“我的阿宝……阿宝就被姚兴抱走了，再也没回来，再也……”
  舒德音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姚兴为姚六爷做的勾当，一刀毙命，当真是便宜了他！活该将他千刀万剐，凌迟而死才是！
  芸娘接着往下说，她必须说，她不说出来，她也要疯了的：
  那是芸娘见阿宝的最后一面，等到她觉得不对劲时，姚兴就糊弄她，各种糊弄。芸娘虽然糊涂，可阿宝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又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怎么不着急？
  再如何闹，都没人来给她一句准话。她再想离了小院亲自去找，却发现自己被困住了。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豁出命来，姚兴也只悄声告诉她，阿宝被贵人看上了，要给贵人家的少爷做伴读。
  芸娘如何肯信？再闹，竟被姚兴给占了！姚兴强了她，心满意足地，终于给了句准话。
  “你消停些，乖乖听话。六爷瞧上了他，是他的造化。等过些时日，六爷尽兴了。我自然把他带回来还你。这黎州是姚家的黎州，你能找谁给你做主去？以后就跟了我，阿宝就是我的小舅子了，在六爷那里，我多照看着他。”
  这般厚颜无耻的话，姚兴说起来云淡风轻的。
  芸娘同他见过的大户人家出身的丫头或者风月场合的姐儿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小家碧玉。姚兴对她有几分喜欢，不然的话，在黎州悄无声息地没了，也不过是轻车熟路的事情。
  芸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挣扎，她自己没有多说，只说到了和阿宝天人永隔的最后一面。
  “……那天我心惊肉跳的，只觉得要出事。阿宝在姚家日日受苦，我想着都生不如死。是姚兴，那个畜生，他来问我，要不要见阿宝一面……”
  她去了，跟着姚兴上了马车，七拐八绕地到了城外的一处山林里。姚兴拉她下车，她还傻乎乎地问姚兴“阿宝在哪里”。
  “他也不说话，转身拉开了马车门，那马车是特制的，脚底下有个隔层。他把隔层打开，里面，里面……”
  里面是年仅七岁的阿宝浑身血污的小身躯！
  “他只有七岁！七岁啊！是什么样的畜生，什么样的畜生……”
  芸娘再也说不下去了，舒德音也不忍心在听下去。
  她大步走出房门，在院子里深深吸气。
  阿司本是在院子里装着熬药，实际做着望风的活计。她听力好，将屋里的动静都听个清楚明白。这会儿把扇小火炉的扇子都捏断了，眼睛喷火看着舒德音。
  “二小姐，我去杀了他！”
  舒德音也只想看到姚六爷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千疮百孔不得好死的那种。
  “死，太便宜他了！”
  许韧走出来时，她犹自杀意沸腾。许韧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个翩翩没问呢。”
  可结果并不太叫人满意，翩翩妖妖娆娆的，只以为这是新一任的金主，什么都愿意配合。
  可她以前在老太太身边不得重用，所知道的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后来跟了姚兴，也就是给姚兴满足成就感和虚荣心的物件儿罢了。她心思都放在讨夫郎欢心上，对姚兴在外头干的那些勾当，一问三不知。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姚兴其实是个谨慎人。要不然怎么能成为姚六爷的心腹呢？
  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也只能这么留着。阿停稀奇古怪的药丸多得是，一天给她吃一颗，消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