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黑白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3      字数:2223
  许韧看他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又道:“你便当我是胡说的。听闻你早就有了未婚妻,家里如何会同意你在旁的女子身上这般花费功夫和心神?你也说藏书楼是你家至高无上的存在,对方闯了天大的祸事,还不知你家里会如何报复呢!你再去插手,岂不是给你心上人增添了仇冤吗?”
  姚九腾地站起来,脸色已经白成了纸张:“我就说六叔这些时日神神秘秘在忙什么!他们这是要把仙女姐姐的兄弟给逮回来,要找人家的茬呀!”
  所以仙女姐姐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在逃避姚家的追杀吗?
  他就说嘛!姚六爷那个人看着和和气气的一副文人做派,其实背地里阴险得不行。
  他小时候还常被他骗着要带他独自去花厅玩耍,他还以为六叔是喜欢自己。谁知道才到了花厅,爹就闻讯赶来,和六叔大吵了一架。
  他也不懂他们在吵些什么,只知道爹是吵赢了,把他抱走了,还叮嘱他不许和六叔有接触。
  “他最是个阴险小人,要把你杀了吃掉的!”
  他爹姚二爷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后来他长大了,虽然知道姚六爷不可能把侄子杀了吃掉,可童年阴影已经埋下了,姚六爷是个阴险小人的糟糕印象也洗不白了。
  “不行,我得留留心,真要被六叔先找到了仙女姐姐和她的兄弟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许韧皱着眉头:“若是你家长辈知道你从中作梗……”
  姚九挥挥手:“没事!他们都知道我是个最没用的纨绔,平时捧着我,其实可看不起我了,”他的表情语气竟然有点得意是怎么回事,“我就算明晃晃去说我要作梗,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有坏事的能为。我保准能神不知鬼不觉打他们一个埋伏!”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救仙女姐姐一命,英雄救美什么的,嘻嘻,想想就带劲。
  “你切勿莽撞了,若是……若是有什么难为的,你,你来寻我就是。”
  姚九这回是真的握住了许韧的手,热泪盈眶:“好兄弟!等我救下了仙女姐姐,她要是以身相许了,我请你喝谢媒酒!”
  许韧微微一笑:“好。”
  舒德音听了这前后经过,默默瞅了坐着喝茶的许韧——他陪着姚九喝了几杯,连脖子都红了。
  “这姚九,倒是个有赤子之心的。”
  许韧端茶的手颤了颤,再看舒德音的时候,眼神有点不太对劲了。舒德音都觉得毛骨悚然地,下意识陪了个谄媚的笑脸。
  “哥哥为何这般看我?”
  许韧心内冷哼一声:小东西要是能花样儿少一点,当真有这么乖觉那该多好呢。
  “姚九是不错,出淤泥而不染,有几分赤子之心,”他放下了茶杯,“这样的人,他自己一点点去挑开家族身上的脓疮,再难以接受,也还有走出来的可能。”
  若是他天真烂漫地继续做他的纨绔,大厦一朝倾覆,所以溃烂的腐朽的肮脏的瞬间撕扯开来,那才是难以承受的天翻地覆。
  “可也不是……也不是让他去做把大厦推倒的那个人啊!”毕竟姚九在这里头最是无辜了。
  许韧叹了口气,拉她起身去院子里散散步。
  风有些凉了,但夜很静,所以心也是平和的。明明有一场危难还没过去,可心里却并没有恐惧。这安全感是从哪里来的呢?既是身边的人,也是自己。
  “他若是可造的人,想明白过来,会庆幸自己加速了家族的溃败;若是不可造之人……”那即便将他拖进这场混乱,也没什么可惜。
  舒德音静静走在他的身侧,许韧是对的。他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冷静的人,理智到过分地置身事外。所以才可以好整以暇地看一场又一场热闹吧?
  所以他下场主导剧情的时候,除了他在意的人,他是可以把其余的人只当做棋子的。
  舒德音觉得脑子清醒了一点。她微微一笑:“是我着相了。我其实不关心姚九,不过害怕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时,变成了和对方一样的人。”
  许韧敏感地捕捉到了她一瞬间的疏离。
  他站住了,引得她也定住了脚步,转身去看他。
  “你祖父在朝的时候,以寒门学子和赘婿的身份,一路爬到太傅和国丈的地位,成为把持朝政的户部尚书;无论是先帝临终托孤,还是几十年朝堂争斗,你以为他从来只光明正大,从来不用阴谋阳谋,手上从来没有染过鲜血吗?”
  舒德音有些张口结舌,脑子嗡嗡嗡地,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譬如定远侯,譬如老燕王爷,永远光风霁月的人是不能在政治场上生存的。可他们和刘乘歆却是有区别的。德音,他们与刘乘歆的区别,就是你与知州,与姚家的区别。
  “你说自己要战胜黑暗,就先融入了黑暗,不是的。你身上带着火种的。但如果你镇日这样自我怀疑,你的火种便会熄灭了。”
  舒德音总觉得他说的在理,可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对恶保持警惕,难道不好吗?圣人还说日三省吾身……”
  许韧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反省是好的;警惕恶也是好的。可你警惕的不是恶,是你自己。”
  舒德音怔住了,这一整晚都没睡好,一直在想许韧所说的话。
  “真正的黑暗,会嗅到你对它的恐惧、对自己的犹疑。你很好,你要相信自己的好。”
  许韧这晚也失眠了,起身在屋子里游荡了半天,却不敢去看看舒德音有无入睡。
  那是个永远都在自我矛盾和挣扎的小姑娘,他希望她能保持这份赤诚。可他害怕她把自个儿折腾得透支了生命。
  说起来,人与人是很不一样的。
  舒家倒时,舒灼华已经长成了。她已经有了成熟的思维能力和是非观念,所以她知道自己的复仇意味着什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在红袖招那样的泥沼里,挣扎出一条路子来;
  可舒德音不一样,她嫁到侯府时还是个孩子,自己定了个复仇的计划,自己跌跌撞撞成长。
  可她小时候被舒家教育得太好了,所受到的教育与处境甚至与目标有冲突时,她其实是撕裂的。这种撕裂感,从舒家被抄家起,就再没有停止过。
  她没有原谅一切成为一个圣母;她也不能彻底黑化与世界为敌。她被卡在最中间,明明还会教导许寻峪,说比起黑或者白,世间最多的是灰。可她向往白,比什么都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