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这般说，其实有点不可说的苦心：她还是怜惜万吴氏爱子之心得不到家里的支持。若是万吴氏有进项了，也盼着万家母子能看到舒德音初衷的份上，不要过分阻挠。
  谁知道，她有心试探的时候，没试探出所以然来。无心一句，那万大成却红了眼眶。
  原来他心里对那毛头儿的思念，并不比任何人要少。但市井百姓，能耐只有那么大。他把差事都抛却了去寻儿子，家里吃什么呢？还如何过活呢？
  可他不去寻，毛头儿总不能自己回来吧？万吴氏拼了命要去寻，把家里的东西都当了，找的帮闲，其实跟骗子也差不多：那些一张嘴花花的混混，问你要了盘缠和花费，说替你满世界找儿子去了。他到底找没找，拿着钱干什么了，这你如何能知道呢？
  “……初时小人也同意找人，恨不能把一个铜子掰成两半花，省下牙缝里的钱请人帮忙。可日子一长，小人就知道不对劲了。拐子的血是黑的，能丧尽天良把人家的孩子拖到火坑里去；可还有些人，是明知道你一身的血泪，还要扑到你身上来吸血啊！”
  舒德音皱眉听着，竟然还有人这般无耻吗？眼看着一个家庭家破人亡，还要上去争抢一点腐尸来吃？
  “怎么没有呢？都是在泥地里求生的人，哪里还顾得那一点良心？连那家里有病人的，都能被骗子找上门去，说有神药，骗得丧事都办不起的。”
  舒德音见过的人性之恶还是太少了。二太太那样的，其实都排不上号了。真正的人心炼狱，只有同在最无望境地里挣扎的人才有可能看到。
  舒德音算是有些明白了这一家三口各自的立场和难处，其实左不过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公子，小人也犹豫不决，想得实在是多。后来，还是我家里的说了一句，拼着对不住如今的东家，来跟着公子，至少能叫她也多了个营生。小人家里，实在缺少那份银钱。”
  这是大实话，他这样在外头做老了点头哈腰的人，怎么不知道说一句“对不住如今的东家”，一不小心就能叫舒德音以为他凉薄不忠。
  舒德音觉得可以了，就这样罢：“既然如此，我便将做织布作坊的章程列出来，有的是你跑腿的地儿。你现今的那个工，便辞了吧。也不必要闹僵了，咱们是织布的，他们是卖布的，生意并不冲突，说不得还能有什么合作。”
  万大成忙应了，这事便定了。
  两波被舒德音留在客栈里头“反省”，正好就得了机会好好来筹划织布作坊之事。其实招工什么的都好说，现今难在三点：一是地盘；二是机器；三是成品和原料的往来路子。
  舒德音吃过了租赁铺子的教训，并不想一下就铺开了好大的阵仗：先做个试点，等问题什么的都暴露出来，那时才能清晰了发展的路子。
  这头万大成着手寻找适合开作坊的院子，那头叶掌柜已经紧急采买了一批农具来。
  他心系百姓，进货才到位，就借了隔壁的茶铺，支开了阵仗，开始往外租了。
  客栈里，舒德音收到了他叫人送来的进货单子，盯着看了好半天，起身招呼许寻峪：“峪儿，陪姑姑出去走走。”
  赵雁也不愿意在客栈里闷着，换上了南窗新做的衣裙，纤弱的身躯也多了几分飒爽。
  舒德音上前亲自给她戴上了幕蓠：“这么好看的姐姐，可不能叫人轻易看了去！”
  赵雁噗嗤笑了：“你这般好看的哥儿，给黎州城的姑娘们瞧见了，只怕也是个祸患啊！”
  许寻峪嘟着嘴不明白：“姑姑是女孩子！”所以给姑娘们看看没啥的！
  赵雁摸摸许寻峪的小脸蛋儿：“我们峪儿怕是不知。那些姐姐们看到了你姑姑这般好看的哥儿，以后再看旁的儿郎，那都是歪瓜裂枣啦！”
  去了临时租赁农具的茶铺外，果然人潮涌动，老百姓们挤得水泄不通的。
  “哎哟，我是听说铺子着火了，还以为再也租不到了，急得呀，我婆娘饭都吃不下，还在家里好生哭了一场！”
  “可不是呢！这老天真是不长眼！这么好的铺子，怎么还叫它走水了？灶王菩萨要保佑才是。”
  “这关灶王菩萨什么事？就不归他管。要不是叶掌柜心里有咱们，你以为还能再借到？叶掌柜这些天愁得老了好几岁，为了给咱们寻摸到农具，好赶上这趟秋收，那是什么法子都想了。”
  “叶掌柜是个大好人啊！这回听说他那个东家也来了，可不要怪到叶掌柜头上才是。要怪，也要怪那两个办事马虎的小掌柜！”
  ……
  舒德音在人群后面站了站，隔着挤挤挨挨的人头，还能看到叶掌柜带着疲惫之色，却满脸的耐心，一个个给老百姓登记。
  赵雁轻轻道：“看这情形，用的也是从前的章程。”
  是了，并没有什么里长担保、损坏赔偿说明。还是来一个人，只要把来历身份报一遍，都能借到。
  “走吧。”
  舒德音并没有上前的意思，许寻峪还有不解：“二叔，我们不用去和叶掌柜说吗？”
  他并没有用新的规矩，做得不对啊！不去纠正他吗？
  舒德音摇摇头：“峪儿方才可听到了老百姓们说什么？”
  许寻峪回想了一下：“都说怕铺子今年没有农具可租；怕你怪罪叶掌柜；还说叶掌柜为了给他们解决燃眉之急，花费了好大的精力。”
  “是了，他们都说叶掌柜是站在他们那边、一心为他们着想的大好人。我这会儿冒出来说叶掌柜没有照着规矩做，你觉得他会怎么反驳呢？”
  许寻峪皱眉，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还能怎么反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