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不太明白：“许之以利，对大多数人都可以试出个深浅来。难道市井百姓却不重利？”
  “许之以利是对的，不过你拿出来的却是太多了。于万大成那样的人家，五两、十两、几十两，都能叫他天人交战许久。但一百两有些多了，他反而容易做决定，而且是推拒的决定。”
  财帛动人心，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然而人性是何其复杂的，纵然是贪婪，也有个野心与处境的匹配度。一个朝不保夕连饭都吃不上的贫民，有几个会贸贸然坚信“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欲望和胆量，都是一步步喂食膨胀起来的。
  舒德音皱眉想了想，觉得许韧说得确实极有道理：“这般说来，今日的试探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许韧看她一眼：“你心里并不爱试探人，自然漏洞百出。”
  舒德音鼓着腮帮子看他，颇有些不服气：你又知道了。
  许韧也扬扬眉：是啊，我就是知道。
  赵雁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真是一脸的姨母笑：面对心爱之人的许韧先生，真是太……太鲜活了！
  那两个人还同时转过头来，满脸要找她仲裁站队的意思。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点点头：“我同意许先生，呦呦，你实在不爱拐弯抹角。要是有人来试探你，你就先不悦了，更不要说去试探旁人。你自己想想，可是不是呢？”
  舒德音当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啊！可时不时和许先生杠一杠不是很好玩吗？雁姐姐你这么正经是会失去我的！
  许韧果然颇有些得意，但对着舒德音投射过来的死亡视线，他又正色道：“其实也不是弄巧成拙。你想的，可是要叫这家人为你张罗起那个织布作坊？”
  舒德音这一把又没得杠了：许韧面前没有秘密和难题。
  “……是了，我想着万吴氏只怕再难以死心的。其实只要银钱精力能支撑得起，为何就要死心和放弃呢？柔姑寻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停歇地在找寻。那被拐走的孩子，除了能倚靠自己，唯一的希望，难道不是他们弱小却坚定的母亲吗？”
  舒德音早就想好要做织布的作坊，既然这样，何不给万吴氏一个营生呢？
  “那便是了，你今日冷眼瞧着那万大成如何？”
  舒德音其实觉得不错，万大成看上去是个心有成算的；历练了多年，上下都有些章法；再有就是那个失败的试探，纵然被吓住了，但至少说明他的野心还不大是么？
  这么说着，其实可堪一用了：舒德音也是看人路上的新手，她势必要敢于去用人，才能叫人欺瞒哄骗，才能把眼光锻炼出来。
  眼见着大家都同意她的猜想，这事便也定下来了。
  第二日大早上的，店小二就领着人来找她们。这人是谁呢？租赁铺子的叶掌柜。
  叶掌柜是带着满肚子的气来的：舒德音带着人到他的铺子里去，不由分说把账本带走了，之后就没个音讯，可不是叫他不上不下的？
  你要是查出来问题，你来和我对峙，我也好有个分辩；你要是没查出问题，你给个消息，我总不用七上八下悬心。
  见了舒德音，他也是板着脸，道：“东家从来也没来露过面，我们都是和您底下的大掌柜、二掌柜打交道。个个是极其有成算的人，是非规矩，从来都不乱的。您这里丢下个新章程，二话不说就叫咱们照着办就是了。那我们岂不是一头的雾水？老儿这都弄糊涂了，实在不知道这些章程到底有什么好处和意义。”
  舒德音就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听他叨咕了半天。
  叶掌柜看这情形，觉得舒德音当真是个好拿捏的：他先声夺人为的也是看看舒德音的深浅，这一下子像是被他拿住了，他的心也放下了八九分。
  当下又是将那个新的规矩章程批判了个底朝天：“……百姓做点营生何其不容易，咱们能给点方便就多给点方便。
  “您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怕是不知道底层泥腿子的难处。本来就在里长、村长手底下讨生活，何其不易的。连这点都叫人拿捏住了，岂不是叫里长当了个土皇帝呢……”
  他这话说起来有几分道理，可惜都是为了私心，说了半天，还是落到一个实处上头。
  “……老儿瞧着从前的规矩已经完备，咱们的生意经营得下去，泥腿子的往来也便利……”
  他越说越得意，直觉得自己是劝谏主子停止作死的功臣谋士。冷不防地听舒德音说了句“在中间做起文章来想必也是极为方便的”，他差点就本能应了句“可不是”。
  待回过味来，脸色就沉下来了：“东家，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了您的生意殚精竭虑的，无愧于心，怎么就得了这样的冤枉，老儿……”
  都不用舒德音给眼色，波心将账本往他面前一放，波光摊开了一本她们理出来的账目：成本多少，利润多少，哪里有出入，哪里有疑点，哪里亏空太过，哪里前后矛盾……
  叶掌柜只以为舒德音年纪轻轻，做了这么个压根不赚钱的生意，一定是个飘在云端的公子哥儿。纵然她拿了账本去，大概率就是做个样子罢了。
  如何就查得这样仔细，两天的时间！两天的时间就查个底掉。他都不用细看，自己在哪里做了手脚，心里没数吗？
  “……东，东家，这是什么意思？从来查账都是有定时的，我们和市井百姓打交道，本来就繁杂。借还什么的，都没个定时，零零碎碎，和东家旁的生意怎么一样？
  “况且，东家怕是忘了，去年、前年，我这个铺子都是交了盈利上去的，哪怕是微薄了些，总是精心去做了。我听说了，旁的地方可是有亏空的。没道理你不去管亏空的铺子，倒对着赚钱的铺子下手。”
  是啊，舒德音也觉得好没道理啊！怎么是这样呢？
  叶掌柜横竖是不服两波查出来的结果，只道：“……老儿也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出身，本来也不会做那许多记账啊做账啊这些虚的。说不准哪里多记了一笔哪里少记了一笔，东家就对着这么个账本子，定了老儿的罪么？”
  “叶掌柜，我可有说怀疑你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