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众生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2      字数:2109
  她一时还没想明白,许韧却是扬了扬眉。
  “那人叫你做事,却是分开给你酬劳?”
  舒德音只觉得如醍醐灌顶:既然要利用了朱小四出来做坏,幕后的人便要好好隐藏了身份才是。哪怕对朱小四许诺了酬劳,也没有为了这点小钱分开付的道理,更没有为了付钱冒险将自个儿暴露的做法。
  舒德音和许韧对视一眼,竟是异口同声:“故布疑阵?”
  舒德音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不过连利润都收不起来的铺子,竟值得人如此煞费苦心。
  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想必并不是什么幕后策划。也只是被丢出来转移舒德音视线和精力的障眼法罢了。
  “朱小四,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要不要?”
  阿司将朱小四往地上一丢,他来不及摸摸快被烤焦的脑袋,磕头如捣蒜。
  “贵人请说,但有吩咐,上刀山下火海……”
  再回去的时候,远远的就跟了个朱小四和铁匠,舒德音和许韧在前头走着,好似不慌不忙的,但也只有许韧看到她那紧锁的眉头。
  “先生,这是有人盯上我了。”
  有人想对铺子打主意并不是什么新鲜事,问题就在于,舒德音在明对方在暗,舒德音不知对方的身份,不知对方的盘算,不知对方的实力。
  而这个对手,却似乎了解舒德音,连她身边有善于追踪的护卫都早有准备。
  “现在对方是谁,我却是没那么关心,只想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客栈门口,请愿的百姓已经只剩了大半,想必有一些人要么灰心失望了;要么听了舒德音的话,已经走了。
  舒德音远远在他们身后看着,看着客栈门前的清冷街道上,一群人在初秋的凉意中,七倒八歪地或躺或坐。
  其实他们到底要求的是什么,这是不是能达到目的最好的手段,若是达不成目的又该如何,他们或许没有去想的。
  朱小四暗暗打量着舒德音的神色,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明明就是个小白脸,笑起来好看的不得了,可就是叫他毛骨悚然。
  舒德音也确实对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知道我看过最多百姓请愿是什么时候吗?”
  朱小四只觉得寒毛根根直竖,本能地并不想知道答案。可这也由不得他啊!
  “是好几年前了,那天下了初雪,我才从死牢里被提出来,差点被人卖到外地去。好不容易逃出来,就看到满大街的百姓,群情激愤地要去看官府砍人犯的头。
  “这事已经铁板钉钉再无转圜的,可那些百姓,对着天、对着地、对着皇宫的方向,不停地祝祷,请愿,只盼着时间快点来到,叫那犯人早点人头落地。”
  朱小四听得呆住了,实在不知道舒德音讲这个是什么寓意,你不要高来高去的啊喂!我读书少,真的听不太懂的。
  舒德音也不指望他听懂,只是这一刻,突然有点想说罢了,说了这几句,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去吧,把人都劝了回去,那铺子就交给你做二掌柜了。”
  朱小四这回是眼珠子都不会动了:“贵……贵人,你……你说什么?”
  舒德音瞥了他一眼,自然懒得再说一遍。
  朱小四还在发呆,铁匠已经重重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去啊!”
  舒德音就没管了,丢下了他们往客栈的后门去,竟是连朱小四要怎么劝说这群人都没兴趣再看。
  朱小四仿佛是经历了什么魔幻的时刻,脑子空白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看着舒德音要走,他又三两步追上来。
  “贵人,你方才那个故事,不是,是你说的那个经历。后来呢?那些百姓的请愿是应验了,还是没有应验?”
  许韧深深看了一眼舒德音,可她只是噗嗤一笑:“被砍头的是我的父祖亲人,你说,我是盼着他们应验的好,还是不应验的好呢?”
  把人群彻底甩在身后了,许韧突然道:“别笑了,不好看。”
  舒德音撇撇嘴:“先生不过妒忌我着男装比你好看。”
  许韧就站住了,将她拉得脚步一停,双手好不规矩也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双颊,夜色如银,月光撒在她粉白的脸上,如一汪遗落凡间的星辉。
  她的脸颊比他想象过的更软,更细腻,可他此刻全感受不到这些。
  “为何要同他说这些?”不过一个跳梁小丑,何必要把你的伤口挖开给他看?
  舒德音愣愣看着他:“先生,我不是同他说的。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许韧愣了愣,她又是一笑。
  “我今天在那群百姓面前,是不是和我姑父在我面前一样呢?平日里好似悲天悯人的,其实我并不关心这些人的生死疾苦。他们以为自己能掐住我的命脉,但其实……”
  只要她想,就可以随他们去死。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在悲悯的神佛面前,众生皆苦。可佛怜悯的是众生,不是正在苦苦挣扎、沉沦的你我。杨枝甘露普渡众生,而你的伤口,哪里有神明来轻抚治愈?
  许寻峪看到的那个矛盾,便在这里了。
  “先生,你说我比旁人好的地方,便是我将腰弯下来了。可需要弯腰,恰恰是因为,我不和那些百姓是一路人。
  “我在意他们的生死疾苦,可这里的‘他们’,同菩萨嘴里的‘众生’,其实没有区别。当他们只是众生、只是黎民百姓的时候,我要他们都活得好一点,我愿意为他们多做一点儿。”
  许韧的手慢慢放松了下来,她的皮肤本就娇嫩,许韧纵是没有用了力气,掐住了这许久,也留了淡淡的印子。
  舒德音就顶着两颊的淡红,昂起头看他:“可若是‘他们’到了我面前,我便发现,我的心胸并没有那般大的。”
  这便是舒德音无法对许寻峪解释的地方:她即便说得清楚其中的自相矛盾之处,可许寻峪能够理解吗?不能的,不过是把那小小孩子的脑袋瓜子也弄乱罢了。
  许韧静静看了她许久,末了,探手触了触她脸上的印子。
  “那又如何?你自己,也不过众生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