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是下洼村的朱小四引出来的线索，今日舒德音便起意要去这下洼村看看。
  这村真的能说得上穷乡僻壤，从下塘镇外的大路出去老远，马车只能停在路边了：再往里是又窄又破的土路，马车是不可能过去的。
  阿停把赵雁扶上马，舒德音还要去牵，赵雁忙摆手拒绝了。
  “我觉得找阿停姐姐帮忙，好像更加安全些。”
  舒德音气死了，踩着她的小靴子一阵风往前走。许寻峪叫许韧拉着，在后面慢慢走着，还疑惑地问许韧。
  “姑姑怎么喜欢给人牵马的？爱好真是独特啊！”
  这是幸好舒德音耳朵不行，不然听到了，怕是又想把许寻峪扔在乡野地方不要了：小兔崽子，再见吧！
  掌柜的以前跑生意，腿脚上倒过得去，紧紧跟在舒德音身后，介绍这下洼村的情况。
  “……算是在山里头，这进去了也没什么路，里头的人要出来一趟不容易。好在是挨着河，有水浇地，多少能收成一点。只是今年起了场大水，听说半个村子都淹了，死了好几个人。”
  舒德音皱眉：“这是天灾，官府没有什么补贴吗？”
  掌柜的消息还是有些灵通的，悄声道：“哪里有人来管啊！这也不是官老爷们害的，深山乡下地方死了人，连问都不会有人问的。”
  “要是官府不管，那岂不是税赋照收？”
  “可不是呢？就是农民饿死了，这田税该交的，还得交啊！”
  一般的大宗田地，都是大地主们占有的，种田的是佃户，交租的对象也是地主；可像是下洼村这样的地方，实在偏僻难行，连地主都懒得来圈地的。
  这样的就是里长或是村长管事，按着向官府报的田地亩数，同样要按时给官府交税赋。可遇上了灾年，收成都无法果腹，继续征收税赋，无异于逼着农民去死了。
  走了能有大半天，舒德音经年锻炼过的身子，都有些受不住了，这才算是到了下洼村。
  这村子坐落在重山之间、河谷回还之处，青山绿水，有炊烟袅袅，远远看去，好像是一片世外桃源般，静谧美好。
  但走了进去，“茅檐低小”，茅檐下是土垒的房子，东倒西歪的，站不稳似的；屋檐下，院子里，坐着面黄肌瘦的村民们，男男女女都是一个状态——对前路没有任何希望的那种无力感，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麻木感。
  这一行人哪怕尽力低调了，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贵人打扮。
  男男女女都看过来，连深深的好奇，都带了疲惫，是“与我无关”的漠然。
  就连那些打着赤脚、衣衫褴褛的孩子，都是大眼睛里藏着茫然，懵懵懂懂的没什么神采的样子。
  许寻峪的生活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下意识地靠着许韧，有点走不动道了。
  铁七要过来抱他，许韧微微摇头，拉着许寻峪的手摇了摇。
  “峪儿，你是……怕吗？”
  许寻峪默了默，过了一会儿，看着前面舒德音的背影：“姑姑不怕，我就不怕。”
  掌柜的却是来过此地，引着舒德音往里长家里去，身后缀着一长串的人，都沉默地跟着。
  说是里长，也不过是地方上有点体面的人，住的房子，并没有比谁家的好些。舒德音远远只见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墙根边，愁苦地望着远处的虚空。
  掌柜的指着这个老人：“那就是里长了。”
  等介绍了舒德音一行人，里长的脸上才算有了点鲜活气：“哎哟，是为了咱们想法子的贵人啊！”
  他就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说起了今年的水灾，说起了歉收的庄稼，说起了日子过不下去……
  “贵人呐，你的法子是好，往年我们都靠着一把子力气，这耕田啊，全靠着青壮们自个儿扶犁，耽误时间，也犁不深。可要是走运，借到了铺子里的牛，那真是……”
  他长长叹口气：“咱们穷，什么镰刀锄头，那都是贵重的铁东西。谁家要是有，那就能成了富户，藏着掖着轻易不会借出去的。也就是贵人了，自己有钱，也不在乎这点小的，能借给咱们。”
  掌柜的一听，这怎么说着说着不太对劲呢？
  他就在舒德音耳边，轻声道：“您莫和他计较，他没见过什么贵人，不太会说话。”
  偏他对着的是舒德音的左耳，她也没听清，回头茫然地看着他。
  许韧一步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没事。舒德音就没追问了，继续去听里长说话。
  但里长翻来覆去也没什么好说了，舒德音就提出来：“我可以去田地里看看吗？”
  里长殷勤地引着他们去，果然麦株倒伏，颗粒干瘪，别说交税赋了，只怕百姓自家吃都没什么吃头。
  “贵人，我是想呢，这要是能给咱们几十把镰刀，两头牛，大家起早贪黑的，就能把田里的收回来。再把地翻了，晾干，再种一茬冬麦，明年春上就能好过一点。”
  掌柜的上前道：“是这么回事。这种冬麦是有时令的，可这地方上，要是没个趁手的农具，全靠人的一双手，好不容易把土地整出来，时间也错过了，收成一年年的，越来越差。”
  土地的肥力也是有限的，不能深耕细作，就是在透支土地的生命力，成了一个恶性循坏。
  舒德音点点头，转头看里长：“我今日来，是想问问里长，这租赁农具，你可有什么章程？”
  里长张口结舌的：“那有什么章程？你不就是给咱们农具使的？”
  连许寻峪都听出来了，这里长好似有个很“朴素”的想法：贵人既然自己巴巴地上门给咱们解决难题，那拿出东西来给咱们使，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舒德音没回答，转移了话题：“听说贵村有个好汉，叫做朱大刀？我能否去他家拜访一下？”
  一路走到朱大刀家里，就看到院墙篱笆上都是人，门户大敞，朱大刀拿着一把大刀，身后威风凛凛地站了四个儿子，朱小四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