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到底是礼部尚书家里出来的丫头，觉着在外头一切从权，便是和许先生走在街上，也能勉强接受。
  可要和许先生一桌吃饭，她就偷偷“劝谏”赵雁：“小姐，这……男女授受不亲，同桌共食，于礼不合啊！”
  赵雁还没说什么，清河笑着走过来道：“南窗姐姐，许先生说，要和小少爷同桌吃饭，不和小姐们一处。烦请你过来，帮着摆饭好么？”
  南窗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和清河去了，挑了两盘和赵雁口味的。
  两个桌子其实挨着，不过是隔了些缝隙出来，形式主义地说这是两桌罢了。
  许先生还对赵雁道歉道：“实在对不住，给赵小姐添麻烦了。”
  南窗觉得这许先生也是书香世家里出生，家里还是闻名天下的大儒，若是真觉得对赵雁名声有碍，怎么还不避嫌呢？
  赵雁轻瞥南窗一眼，她就收起了脸上的表情，退到一边了。
  “许先生不必如此。你与德音都是不拘一格之人。世间事，礼仪规矩，本是叫人过得好的，却不是为了束缚得人寸步难行的。同行一路，本是难得的缘分，盼着日后能同许先生多多讨教学问才好。”
  舒德音在旁边看着，笑眯眯的，就差没有腻在赵雁身上，糯糯说一声“雁姐姐你真好”了。
  许韧微微一哂：软萌软萌的这一面，真是可爱。
  他就着这张脸，多吃了一碗饭。许寻峪看着呲牙咧嘴的，还以为许先生会像自己中午一样，撑得肚子痛呢！
  可他只是站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峪儿，陪我去消消食，好么？”
  许寻峪点点头，却拉着不叫他起身：“先喝山楂水吧许叔叔！”这样就不会难受啦！
  清河忙送来了山楂水，许韧和许寻峪都喝了，两个人就到了外头的小院子里，头顶繁星万千，屋里是温暖的灯，是舒德音和两波查账拨弄算盘的清脆和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便是抛却了所有，换这样一刻的静谧温柔，那又如何呢？
  许寻峪其实已经算开过蒙了，幼学琼林、三字经，他都接触过，连千字文，都已经有了一些积累。
  许韧并没有多惊艳，定远侯府这样的人家，许寻峪又是长房嫡支一脉的独苗，再没有叫他荒废的道理。
  只是，他那颗最爱琢磨事的脑袋瓜又转动起来，想的问题，也曾在舒德音脑海里闪现过。
  这定远侯如何不亲身教养，却要把这么个重要的孩子，丢给舒德音呢？
  这夜翻账核查的烛光亮到半夜，第二日清晨又开始了。
  赵雁起身时，舒德音已然练过了早功，汗水淋漓地站在大桌子充当的书桌前，面沉如水。
  “已是查好了？”
  舒德音摇摇头：“只算了去年的，今年前两季的还未来得及着手。”
  舒德音要查的却是细账，用了古先生给的那套数学法子，把备货的成本、铺子的开支、货品损耗、租金收入一项项都列出来，大致的情形就一目了然了。
  掌柜的确实是个老实人，他的帐做得虽然不专业，可就连查账高手波光都看不出来什么漏洞，并不是做过手脚的账本。
  正是这样，舒德音才心情不愉——损耗的比例实在太大了。
  “这铺子做起来，我原并没想着要赚钱。甚至胭脂铺子对这头也多有补贴。我本想着租金微薄，维持收支怕是不易。但如今亏损的，却是叫人钻了空子。”
  赵雁也是叹息，看着她这个样子，赶紧道：“你先去洗个澡，别回头着凉了。”
  等她走出来的时候，许韧已经到了，陪着许寻峪在院子里绕着圈子，许寻峪一口的奶音，跟着许韧背诗。
  她站在房里看了许久，慢慢心静下来，接过清河递上来的温水，对两波吩咐道：“今日你们就在这里，把今年的帐都通查一遍。”
  想了想，她又问赵雁：“雁姐姐，我今日想去乡里看看，你……”
  赵雁摆摆手：“无妨的，我跟着一起去罢，”她自己又赧然一笑，“只我听说道路难行，恐怕成了你的拖累。”
  “我是怕姐姐的身子受不住。若是姐姐能勉力支撑，今日可以一试。横竖到了马车无法过去的地方，马还能过去的。到时候我给姐姐牵马。”
  赵雁抿嘴笑了，她的身子确实太不成了：“明日起，我也同你一起练练吧！看哪位姐姐能拣套强身健体的招式叫我跟着比划一番。”
  舒德音盼着便是如此，强健的身体当真是做一切的根基。
  “雁姐姐，日后我去穷乡僻壤的日子恐怕更多。不若要南窗姐姐帮着，给你做几套短打衣裳，行动总要方便一些。”
  赵雁也觉得是如此，临行前只想着游山玩水这样飘在云端的事情，并没有备着更适合行动的衣裙。
  清河便对南窗道：“正好我今日留守，我这里有好几个衣裳的样式，可以给南窗姐姐做参考。”
  一行人驾着马车去接那掌柜的同行时，掌柜的已是嘴唇爆皮、眼圈青黑，估摸着一夜没有睡好，心中煎熬所致。
  舒德音发现自己很容易为这些事情动容：老实人便是没有作恶，也要为了造成的后果茶饭不思。可那真正作恶的人，偏能吃能喝，一觉到天明。
  “东家，老儿……”
  舒德音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掌柜的，我已将去年的帐查过了，知道你当真在好生经营，并没有偷奸耍滑。当日我们挑人的时候，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
  “可是，便有人那般不知所谓，连这样微薄的营生都要来吸血。错的便是他们。我来这一趟，要做的不是把掌柜的撸下来，而是要看看，怎么才能有法子少受些欺骗。”
  她已经将昨日许韧那句“水至清则无鱼”听进去了，今日说的也不是杜绝这类的事，杜绝怕是无法了，只看怎么控制吧。
  谁能想到呢？舒德音一心要为百姓谋营生，可一旦要正经将这事规范化了，围住她喊打喊杀的，也是这群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