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所以有许多事，你不要以为可以慢慢铺排布置，说不得一个变数过来，你的一切算计，都成了梦幻泡影。
  比如说洪元帝，他要做这件事情，当真只是为了一个嫡长名分吗？
  不是的。
  他对舒皇后说的时候，是在两情缱绻之后，紧紧地将舒皇后揽在怀里，呢喃着：“姐姐，给我生一个皇子。额头像你，眼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也像你……”
  舒皇后背对着他，横竖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所以可以面无表情。
  “都像了我，哪里像陛下呢？”
  洪元帝轻笑一声，浅浅的呼吸喷在舒皇后颈子上，连这一点温热的呼吸，都叫人厌恶、恶心。
  “像我有什么好呢？都像姐姐才好，长相、性子，都要和姐姐一模一样的，那我真要爱他到骨子里头，将他好好教养长大了，把帝位给了他。我便和姐姐满世界去，去看你想看的那些风景……”
  舒皇后真是觉得洪元帝十分可怜了，这是把他自己逼成个疯子，就靠着在舒皇后身边说一点胡话，来慰藉他那颗干涸的心。
  她慢慢转身，面对面看着洪元帝，昏暗的夜灯下，她的眼中仿佛是有水光。
  “可是臣妾……臣妾怎么才能给陛下一个孩子呢？”
  洪元帝的手一点点从舒皇后的脸上划过，描绘她所有的轮廓和线条，深邃的眼睛含情脉脉，半响，终于道：“你喜欢秀梅还是秀竹？”
  舒皇后弯起嘴角：“我都喜欢。我有个伺候笔墨的丫头，叫晚秋的，是个安静老实的，身子也壮健……”
  “好，你教养出来的人，以后给你生的皇子，必定是像你的。”
  可不是有病呢？他大白天精精神神的，站出去也是个心机深沉的皇帝。在舒皇后面前，也不过是个想要舒皇后不清醒，自己就先醉了的疯子。
  谁能相信呢？他是真的爱舒皇后，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爱她；哪怕在设计断了她的生育能力时，也爱她；杀了她满门亲人时，爱她；可怜她孑然一身再无依仗，又是怜她，又是爱她。
  他不是一定要个嫡长子，他是要个完完全全属于他和舒皇后的孩子。
  舒皇后配合他的表演，可是舒皇后真想要这个孩子么？未必。
  别说要是被揭穿了，洪元帝会全身而退，她却要背个千古骂名；舒皇后最不想做的，就是当真去给别人的孩子做“亲生的娘”。
  本来代孕的事情，舒皇后就是定了要叫赵铭揭开的。万万没有想到，赵铭这回不按理出牌，还直接找上了舒德音，怎么不把她吓得走不动路？
  舒德音全程都在脑子飞速运转着，每一句话出口，不知道死了多少的脑细胞。可是最后一个问题上，她犯了难。
  到底要不要告诉赵铭，舒皇后是再也不能生了呢？
  “……说了，赵大人只怕要放心些，帮着将这事掩盖住了；若是不说，赵大人从长远看，必定要同皇帝劝谏的，那时候皇帝改了口风，万事大吉。”
  舒德音去同舒灼华交代这件事的时候，也仔仔细细把自己那时候的想法儿说了。
  “可那时我想的是，若是咬死了不知道，赵大人也要想别的法子去知晓，到得那时……”
  舒灼华手指头敲了敲桌子：“那时如何？”
  她们姐妹一向默契，但此刻，舒灼华当真没有赶上舒德音的思路。
  “那时赵大人告老前的最后一件事，只怕不是劝谏皇帝不要乱了嫡庶，而是上本请奏，请皇帝废了姑姑。”
  舒灼华皱了眉头，觉得这事说不通：“我们分析过无数回了，如今后妃们背后，无一不站着一个家族。赵大人应当知道，姑姑占着中宫的位置，是……”
  她明白过来了：“……赵大人所虑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若是当真觉得姑姑惑主……”
  那时赵铭拼着最后的脸面，将事情闹出来，逼着洪元帝换个没有家族桎梏的皇后，难吗？
  所以舒德音那般说，是要赵铭以为，洪元帝所做的，不过是良心使然。
  谁不想要个人性尚存的皇帝？
  这样一来，舒皇后在赵铭这里下的功夫，算是废了。舒德音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头，赵铭竟会想到找上她来。
  舒灼华却是苦笑了：“姑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可你毫无慌乱关切，犹在邀请赵雁出游。你觉得赵大人如何不怀疑呢？”
  舒德音哑然，呆呆坐了半日，终于道：“我错了。”
  舒灼华晾了她一会儿，看她想明白，缓和了脸色，道：“也怪不得你。任他是谁，都无法想得那般周到的。”
  舒德音只低着头不说话，舒灼华叹了口气，拉了她的手捏了捏：“好了，别耷拉着脸了。那赵雁姑娘，原就是我们家耽误了她，你也不算做错了。要怪，只怪那赵大人，人老成了精。不去和皇帝为难，偏要在你这里做突破口。”
  舒德音哪里还听得进这开脱的话呢？她无意中坑了舒皇后，这是确凿无疑的了。只盼着舒皇后能叫这事顺顺利利发作出来，赚个因祸得福吧。
  舒皇后是怎么应对的无人知晓，只是过了不到半月，就有消息出来，说是洪元帝幸了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已是有孕了，晋了位分，就养在舒皇后宫里。
  赵铭得知后，隐隐有些松了口气。如此，倒真的要留着舒皇后了：若是个皇子，生下来就是皇长子。只要皇后没有换人，嫡子是再不会有的，庶长子继位，并没有旁的争议。
  可家里有后妃的人家，想的自然多些，对于一个皇长子还是忌惮的。一来二去，那忠勤伯府的人，竟也和三夫人相伴着，递了帖子进来，想要见舒德音。
  舒德音哪里肯再趟浑水，找了借口，躲在书院里混日子呗。
  可书院也不是好混的，古先生趁机就压着她学习，好不容易偷溜了出来散散步，还遇到一个似笑非笑的许韧。
  “皇后娘娘有孕，嗯？”
  舒德音被他翻旧账，拆穿了那日的谎言，脸都没红，照旧笑嘻嘻看着许韧。
  “是皇后娘娘生，还是宫女生，对许家来说有区别吗？”
  许韧的笑意敛了几分，叹了口气：“舒德音，你快活吗？”
  “我过得很好。”
  “我问的是你快不快活。”
  他又来了，又用那像是专注得要融化人的眼神看她，舒德音觉得这先生莫不是有毒？他是觉得自己眼睛长得好看还是怎么的？怎么就觉得别人对上他的视线就要哭着把心里话都往外吐露呢？
  “嗯，快活似神仙！”
  她丢下这句话，昂首挺胸走了，没走几步，实在好奇许韧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偷偷回头一看，那人单手捂着眼睛颤抖呢。
  这到底是被她的快活给嫉妒哭了呢，还是被她没有被他的套路征服给气笑了呢？傻傻想不清楚。
  然而他突然就把她叫住了：“舒德音。”
  舒德音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许韧慢慢把手放下来，一双眼看着她格外深邃。
  “我没有断袖之癖。”
  舒德音下意识“哦”了一声，许韧微微笑着扬扬手，背过身走了。她便也扭头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反应了过来。
  “方……方才是我听错了，还是……”
  清河也是震惊的：“许先生说他没有……”她们以为他一定有的癖好。
  舒德音傻眼了：“那五哥怎么办？”所以是五哥单相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