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眯了眯眼：“我怕自己听错了，您说的是，走官府往来文书物资专用的驿路？据我所知，如今驿路也是借给商家使用的，便不过是要缴纳税钱罢了。如何就是解决难处的关键呢？”
  柔姑看着舒德音，轻声道：“二小姐其实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各地官差往来通信，其实对官府来说未必不是负担。你做的是利国利民之事，本就同地方官府往来密切。能叫地方经济活起来，便为我们捎些往来的物资，总还能叫我们帮着解决些困难，想来无妨的。”
  舒德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和柔姑静静对立半响，她微微一笑。
  “此事牵扯太大，我恐怕不能应了您。这桩生意，只怕做不成了。”
  柔姑挑了挑眉：“二小姐何不再仔细想想？此事虽是于你我有利，认真说起来，主要是惠及地方百姓。我以为二小姐是极愿意作为的。”
  舒德音摇了摇头：“我身份敏感，其实和地方官府打的交道，未必有您想的那么深。”
  她都走了许久了，那柔姑还在原处静静站着，头顶的太阳偏移，已将她密密笼罩了，她还浑然不觉。
  那元一走过来，看到的便是柔姑在太阳下站成了一尊雕像。
  她没好气地把柔姑拉到荫处，道：“可是说不通？我便说你，何必去试探一个孩子？便试探出来个善恶黑白，你又有什么好处？”
  柔姑慢慢在树上靠了，真真有些茫然的模样儿。
  “我时常想，都是再没了家族庇护，那舒二小姐能走到什么地步，能有多顽强，那说不定沐儿，也能有那些顽强和硬气，无论遇到什么，都活下去。”
  她的嘴角勉强弯了一弯，弧度有些冰冷：“但是我的沐儿，哪里能有舒二小姐的运气呢？”
  便是她自己，也从来没有舒德音那样的底气和运气。
  舒德音回去时想了许久，叫清河给孙妈妈传了话：“以后那位柔姑递的帖子，便不用接了。”
  清河帮她准备着一会儿看书写字要用的文房四宝，轻声问道：“那她说的那一桩生意，也不考虑了吗？”
  舒德音轻轻一笑：“你是想我们自己做来？”
  清河轻手轻脚地磨着墨，道：“奴婢是想着她说的，能叫那山野村妇们多个赚钱的营生，说不得……能多活下来几个女婴。”
  她是从最底层出来的人，太知道在乡下，女孩子会有什么样的悲惨命运。
  “……被卖、被拿来换彩礼不算什么的，最恐怖的，是有些人家，只要生下来女孩儿，就直接按在马桶里溺死了。因为女孩子不能传宗接代，不愿意在女孩子身上浪费粮食。
  “所以，要是有个营生，女孩子能做来补贴家用，女婴的存活率，其实是能够有些许提高的。”
  这是很残酷的现实，便是父爱母爱，也抵不过三两铜子的算计。
  舒德音拿着书本，听得入神。她做这个租赁生意以来，清河是十分上心的。她总真心实意盼望着，能有人得了舒德音的实惠，人间少些卖儿女的惨剧。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今日和柔姑说的那些难题，着实不好解决。我不愿意再和她搅合到一起，是因着不想和官府有更深的牵扯。
  “她找上了我，我原来以为，是要借我的盘子。可现在看来，怕是更看重了我在地方官府的经营。这样的事情，本就是双刃剑，一不小心，就能反噬伤到自己。”
  这点清河是极赞同的，舒德音以后要走的路，注定要和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她十分注重其中的分寸，万万不肯在身上贴了官商的标签，更不愿意和官府有事实上的生意牵扯。
  没几日，安玖柯也上门了寻舒德音，说的正是柔姑的事体。
  “给我递了好几回帖子，说是想同你再见见面。从前有什么谈不拢的，总还有商议的余地。”
  舒德音觉得有点好笑，拨弄着桌上的一个甜白瓷茶杯。
  “舅父觉得如何？”
  安玖柯摇头，道：“我当时说的是，她既然已经和您有过交谈，想必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实在不能深入合作下去，再谈也是枉然。”
  舒德音点头：“舅父说的是。初时我以为此事大有可为的，柔姑一片爱女之心，令人动容。若是可以两全其美，有何不妥呢？只是一来这事往深想了，作为起来其实不易；二来柔姑似乎所图甚大，想必为寻女失了理智，竟想借我们之手，和官府绑到一块儿。”
  安玖柯的脸色微微变了，舒德音站起身，远远望着池子里的一群锦鲤，它们游来游去，好不快活。
  “……如今我们已不是籍籍无名、小打小闹的商家，名声传出去，什么人都会上来攀几句交情。总不能都打了出去，谁人交得，谁人交不得，舅父和莫叔，万莫忘了多多提醒我。”
  安玖柯知道她也是在敲打自己要注意了分寸，忙点头应了。
  如今舒德音待在京城，主要是为了等许瑷出门子，了了这桩心事，她就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所以这些时日，她旁的事情都没怎么理，一心带着丫头在整理要出门的东西。
  其实哪个时代都一样，只要有钱，无论去了哪里，总能有法子过得舒服服的；要是没钱，无论去哪里都是寸步难行。
  所以就成了舒德音和丫头们的斗法时间，丫头们那真是连惯用的香炉都想替她带着，唯恐出去了会有不便。
  把个舒德音乐得不行：“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在外头只怕连澡都不经常洗的。要是身上起了怪味，再叫香熏一熏……”那岂不是酸爽？
  波心打了个寒颤，弱弱地问舒德音：“那我们再带个大浴桶吧？路上找了水源，总可以烧水的。我们人多，围了帐幔，便是荒郊野外也能让您洗个痛快的热水澡。”
  舒德音没话说，对波心投递了一个“服气”的眼神，一锤定音：“不带！浴桶不带！香炉更不带！”
  她又不是御驾出巡，整那么大的阵仗，这要是被山贼打劫了，都不好落荒而逃啊！
  曹妈妈气死了，忙双手合十对着虚空连连祝祷。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佛爷神仙千万莫要当真！”
  舒德音整日活在这群丫头婆子之间，真的疑心自己有心被她们宠惯成了傻子，迟早要心里没数出门叫人打死的。
  曹妈妈就听不得舒德音这张乌鸦嘴，虽然还没有到达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种境界，但她是个迷信的人，谁要听你整天说什么打劫啊死啊的！
  舒德音就被曹妈妈不由分说往嘴里塞了块板栗糕，被堵住了嘴，说不得话了。
  那天孙妈妈带人采买回来，来跟舒德音报告：“今日在车马行，遇到了许先生家里的包过，看到婆子，很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瞪了婆子一眼，就走了。”
  舒德音扶额：“我这阵子并没有在许先生面前淘气，包过哥哥如何就又对我有气？”
  清河说起这个包过，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的性子真是……如何二小姐就碍了他的眼，对着咱们每每都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许先生怎么还纵容了他如此！”
  阿司深有同感，凑到舒德音面前来，积极出主意：“二小姐，要不，我们去教训教训他？”
  舒德音一看，嗬，连阿停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包过在丫头们中间，怕是惹了众怒啊！
  舒德音就决心要为自己和丫头们讨回公道。
  她次日特特去了许韧的书房，给许韧作揖道：“先生，学生有一问，还请先生帮忙解惑。”
  许韧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她来者不善。
  他竖起了防卫，调整了备战的坐姿，微微昂起了下巴冲她点了点：“你说。”
  舒德音有点想笑，但还是要保持严肃：“先生，我想知道，我近来可是做了什么，惹先生不满？”
  许韧还真认真想了想，唉，这孩子最惹他不满的，一是怀疑他喜爱儿郎；二嘛，怕是她自己疑似喜欢许厚琦。
  他想起来，心里那个酸涩哦，很诚实地就点了点头：“唔，认真算起来，是有那么几桩事体。”
  舒德音颇有点受了内伤，诚实这个美德，不应当在此时上线的呀。
  “先生哪里对我不满，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会改呢？”
  许韧睥睨她一眼，完全不抱有希望：“哦？你会改？”
  舒德音莫名就心虚了怎么回事！她本来就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学生，如何先生就这副表情，难道你手里有我什么黑历史不成？
  许韧还真有！掰着手指细细数给她听：“三年前，你……
  “两年前，我……
  “今年的年初，我们……”
  舒德音站在原地，听他细细翻了大半个时辰的旧账，精神都陷入昏迷了，许韧才滋润地喝了一口水，颇为痛快。
  舒德音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先生怎么对我做过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