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先生破坏舒德音婚事的手段，可以说是极富有个人特色的。
  他拉来了裴先生做场外援助，凭借裴先生对京城各式八卦的了解，为舒德音提供了一本详尽的怨男怨女册：打开便可看到，京城高门之中，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例子，无限接近于零；男人三妻四妾顺带养小厮的概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他看着舒德音仔细翻看册子，不由自主就露出了得意的小表情：我或许不太会摆事实讲道理，但是，年轻人，数学是不会欺骗人的。
  舒德音看着看着，竟有几分黯然神伤。
  “其实我也知道世间并没有什么圆满的，只不过都是这般凑合过日子，我如何又能特殊一些呢？”
  古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是我古某人的关门弟子，为何要同那些庸人一般，按部就班地，说所有人会说的话，做所有人会做的事？我古某人便没有婚娶，难道有人说我闲话？”
  舒德音点点头：“有啊！”
  古先生脸色一僵，舒德音又补充了一句：“还很多。”
  古先生张了张嘴，把头仰得更高了：“那随他说去，难道我在意过？”
  舒德音认真想了想，还真没见古先生在意过。不对，他不在意，那是因为他两耳不闻窗外事，闲话就从来没有传到他耳边来吧？
  “……不用理会那些细节！”
  舒德音抿嘴偷笑，好不容易才能重新摆出为难的样子：“可是先生，要是长辈们都要我成亲，那我该当如何呢？”
  古先生大手一挥，这点麻烦还是能为弟子解决的。
  “你都推到我身上就是！”
  古先生做成了这桩大事，颇有些得意，甚至忘形到去许韧跟前炫耀。
  “你费心费力找那许多儿郎给她挑选有什么用？到头来她最心仪的还是数学！”
  许韧连声表示拜服，并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给舒德音介绍儿郎了，即便是姑母威逼，他也坚决不趟浑水、不会把舒德音推入火坑。
  古先生志得意满地走出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猛地一回头，许韧站在窗前，透过窗缝的阳光细细洒在他的脸上，他脸上带了点神秘的笑意，很是畅快的样子。
  古先生皱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许韧察觉了他的视线，默默扭过头来，对他粲然一笑。
  “古先生，你终于找到能全心全意继承你衣钵的人选，真是……太好了！”
  古先生不由也绽放出一个笑容：虽然当年没能成功把许韧拉上船，有了舒德音也是很不错的！
  舒德音不知道许韧紧随她身后，又把古先生给忽悠了一把，愣生生把个数学狂魔古先生打造成了背锅侠。
  她此刻去了城外，拜访那为了寻女而走遍大江南北的柔姑。
  那柔姑本就苦盼她的消息，此番是亲自迎到了门外，先贺了她的生辰。舒德音及笄那日，柔姑特地命人送了礼物去，心意是极周到的。
  “……我记得你是半年节的生人，那时同你母亲初次见面，不知说什么好，便顽笑赞你，说满大晋的人，都张灯结彩开灯会，为你一人庆贺生辰。当真是极伶俐的孩子，如此会挑托生的时辰。”
  舒德音微微一笑：“我母亲是如何说的？”
  柔姑想了想，摇摇头，道：“你母亲那时只看着你的背影笑，怕是不好过谦，真真爱你入骨的模样。”
  舒德音就没有再多问了，等到携手入了花厅，就有丫头上来，奉上了香气扑鼻的甜茶。
  “我也不知道你们小丫头如今是什么口味，那时我的沐儿……在家的时候，最爱喝的就是兑了蜜水的香茶，真真是小孩子的口味。”
  舒德音尝了尝：“极好喝的，我也喜欢。”
  柔姑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的柔和了，舒德音把茶盏放下，斟酌着道：“您从前提的法子，我以为是大有可为的。只是如今，怕有个难处在里头。”
  柔姑忙道：“做生意便是如此，再没有一帆风顺的道理。有难处，便有解决的路子。问题多了，说不得路就走得宽了。”
  舒德音轻轻一笑，觉得柔姑这个人真是挺有意思的，记忆里她还是林家的太太时，好似并没有这么善谈。
  “这难处，主要在人手上。柔姑您想必也知道，我从前做的租赁生意，要的人手其实不多，牵扯到的账目也算分明。如今若是添上了您说的行当，单是找妇人做鞋袜成衣一项，布匹材料的往来、分发收取鞋袜的掌事、材料损耗的计数监管，中间都是人手……”
  柔姑听着，觉得舒德音能把盘子铺开来，当真不是只靠了一大宗嫁妆或运气，她是实实在在站在实处，从商家的角度来想问题的。
  “……且您也说过，成衣鞋袜是供给行脚、码头的工人。这卖价自然不能高，造价就要压到更低。可我们本来就走的薄利多销的路子，铺子都在那些偏远的不便利之处，光是交通往来，只怕都是一大笔开支……”
  柔姑慢慢听着，在心里盘算着，确实如舒德音所说，要是想将盘子铺到那山野穷困之处，其实不好把步子迈大了。舒德音目前支应的那个租赁的事业，已经是在现有的条件下，把人力和交通压缩到最低处了。
  “二小姐果然聪敏过人。我从前想的只是要将山野之中的人手都用起来，实在没有想到这一遭。”
  舒德音颇有些疑惑地看着柔姑：“据我所知，您经商这些年，其实也闯出了名头，不至于估算不到这个。”
  柔姑有些哑然，旁人即便有些怀疑，也不会当面说出来。可眼前的小姑娘，睁着一双眼睛坦坦荡荡的，颇有些叫人的心机无所遁形的意思。
  她起身，给舒德音行了一个半礼。
  舒德音忙起身避过了：“您是长辈，我是晚辈，万莫折煞了我。”
  柔姑微微一笑，拉着她慢慢往花园子里走去，此时其实太阳已经烈起来了，但她走的都是浓密的树荫下头，倒不甚热。
  “这些，我并非没有考虑到。只是，我想知道二小姐会否也考虑到。与人相交，贵在至诚，是我的不是。”
  舒德音确实是有些不高兴的：生意是柔姑主动上门求合伙的，按理也该是舒德音考察她才是。怎么反而被她考察了呢？
  “二小姐，我从前虽是富商家出身，但对生意买卖，其实一窍不通。后来嫁入了官宦之家，更是活在云端之上，并没有真正见过人性的丑恶。”
  她微微笑起来，为过去的那个自己很是怀念的模样。
  “这些年，我同无数人打过交道。老实的，往往固守一隅，走不出小小天地；有手段的，好似非要丢了底线，才能成全了膨胀的野心。
  “二小姐，你……很好。”
  舒德音微微摇头：“您说这话，却是早了。我们不过谈了两次，您并不了解我。我好不好的，其实自己都难说。”
  柔姑不由一笑：“我冒犯了二小姐，二小姐可还愿同我合作呢？”
  “您既然都想到了那些难题，可想到解决的良策呢？”
  要知道，那些成衣鞋袜，在当地是难以卖出来的：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购买力？
  柔姑其实早就想好了的，这会儿静静看着舒德音，道：“走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