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传闻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1      字数:3063
  许韧今日的心,只怕比发现对舒德音存了感情那日还要乱上几分。
  舒德音并不见外,和许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一顿饭,用茶的时候,就慢慢把来意说了。
  “……学生近日得了些不太好的消息,江南那头的学子,只怕对集秀为首的书院大有意见。本是太平人间,人才正要脱颖而出共建盛世之时。精英之论,将寒门学子同世家大族又一次摆在了对立位置……”
  此事也是许山长和牧弘忧虑的,京城的风向其实还好,国子监要为国遴选英才,一定要保证大部分学子配得上“英才”的称谓,不会随意只挑些纨绔进去;而云集也叫许山长把关着,并不叫权力在中间做太多的干涉。
  但江南,这是许山长伸手不及之处,偏偏是最为要紧之处。
  “学生私想着,如今陛下的处境其实为难,今年的春闱,除却状元蓝顾存和传胪洪沛勤,其余多为高门子弟,其中缘由,学生不敢妄言。但对天下寒门而言,是个极不好的信号。”
  许山长点点头:“你所见不错。此次春闱,已经有许多人看做是高门与寒门博弈的一次讯号。陛下手中无人可用,寒门出贵子,只怕愈发艰难。”
  “许山长可愿为此出一份力?”
  许山长一愣,看着眼前的小小姑娘,她微笑回视过来,仿佛不知道自己提议了什么样的事情。
  一时场面都是静默,许韧在一旁坐着,静静将她的一颦一笑望了,半天,打破了沉默。
  “许家有训,不得参与朝堂争斗,当以出世之心,立百世功业。”
  “学生曾听许先生说过此事,那时学生不解,若是功业根基有损,世道艰辛,还如何为圣人传言?如今学生懂得了,世事繁杂,置身事外方能留得一分清醒。”
  她突地一笑,灼灼的目光看向了许山长:“可若是如今山长再无置身事外的可能,又当如何呢?”
  许山长微微一笑:“可是你也听说了什么?”
  “寒门学子人心浮动,除了山长,还有谁能够出来振臂一呼,将人心安抚收束?”
  许山长哑然,这孩子突然拍起马屁来,实在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也无心谦虚,只道:“我教导学生议论国事政事,但自己振臂一呼,其实能为有限。陛下如今是需要这么个人,但……”
  这个但字后面的转折,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但是,许山长不能应召。为何?他一旦卷入到这场争斗之中,此后就再无止境。那时云集将会如何?还会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吗?
  然而当真要什么都不做,那也是不可能的。许山长如今所做的,也就是给他散落在大江南北的学生写信,请各人在地方上尽一分心力罢了。
  舒德音突然说起了旁的事情。
  “学生听说了一些传闻,真假不知,不过给山长做个参考吧。如今宫中的几位娘娘,无孕的占了多数,便是有过身孕的,也难以保住龙胎。市井有颇多的传言,有说宫中怨魂过多、不利龙嗣的;也有说皇后娘娘狠毒,残害皇家血脉的……”
  她静静说起来,好似确实与她无关的样子。
  “……学生听说,只是听说,宫中的皇后娘娘已是有孕了,陛下将她仔细地保护起来,因而并没有太多人听到风声。”
  许山长和许韧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凝重:都是见微知著的人,舒德音刻意提起来,他们多少能猜到其中的意思。
  “陛下受高门世族裹挟,虽迎了那许多妃嫔入宫,但龙嗣过于要紧,说不得就干系到外戚。”
  所以洪元帝只能让子嗣出于中宫,出于没有娘家的舒皇后。
  一个皇帝被逼到这个地步,高门世族的嚣张可见一斑,可这皇帝,未免有些过于束手束脚,过于窝囊了。
  “陛下心中不安,寒门学子们便是他的底气。山长避无可避,终将出来替陛下做这个中间人。”
  许山长和许韧难道不知这一点吗?只不过一直在徐徐图之,要看风向罢了。
  许山长便道:“好孩子,我知道了。多谢你来特意同我说,我仔细想想,自会有计较的。”
  舒德音便应声告辞了,她来说这句,无非是消息灵通些,要提醒了许山长早做打算。
  许韧亲自送她出来,今夜里有风,又是在山上,刚出了屋子,舒德音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许韧不动声色地走到她一旁,为她挡了挡风。
  舒德音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多谢先生。”
  一会儿是个甜姐儿,别人的好都心里有数;一会儿又促狭得要命,恨不得把人当成了仇人来捉弄。许韧都有点想叹气,她这个变数,实在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你这番来,是不是也想替许山长出出主意?”
  舒德音发现了一个小细节,好奇地问许韧:“先生为何要这般称呼许山长?不是应当叫爹,或是父亲么?”
  许韧摸摸鼻子,他也叫的,只是从小调皮,许山长一训斥他,他就赌了气,懒得叫人爹了,要和旁人一样叫声“山长”,方表示我要和你划清了界限。
  但这话要是说给舒德音听,她一定要笑弯了腰,许先生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见他不答,舒德音还以为其中有什么隐情呢,很贴心地不再追问了。
  “先生,我其实没有那么自大,以为可以给许山长或你出什么主意,”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心里话,“只是你们是光风霁月的人,不似我,满腹的……”
  她是想说“龌龊”来着,偷看了眼许韧,又咽了下去。
  “……先生,你觉不觉得这个世道其实很不公平,越是不染尘埃的,越容易被欺辱和损害。最终活得好的,却是那些……”
  许韧觉得自己和她在一起,每天都想叹八百回的气,有时候是无奈,有时候是欢喜,有时候是心疼,有时候又是恼怒。
  他停下来,转身看着她的眼睛:“你不应当这样想。世道公不公平,都是人造出来的。人性若此,难道你投身了黑暗,就能造出个干净世界来么?”
  舒德音也静静回视过去,片刻,又是一笑:“先生总怕我坠入了深渊。”
  许韧摇头:“你不会的。”
  舒德音又是定定看了他半响,看得他的耳尖在黑暗中隐隐散发着热气,她才慢慢把视线移开了。
  送走了舒德音,许韧在山路上走了许久,夜风将他整个人都吹凉了,他才慢慢走回去。
  世间上的事情,他原来只有冷眼旁观。但好像不行了,有些人就像是风,你不去抓住她,便要自由自在消失无踪了。
  他回去了,和许山长说了一夜,也算是有了些思路。临走的时候,他又站住了脚。
  “父亲,我心里有人了。”
  许山长怔住了,待要问一句是谁,看了许韧不动如山的神色,心一点点沉下来。
  “或许你们不太适合。”
  一个要扎着猛子扫荡这个世界,一个要离得远远的只做一双眼睛,入世和出世,岂不是矛盾?
  许韧微微一笑:“是不合适。可我只要她一个。”
  舒德音的得力干将很多,及笄一事虽然操办得仔细,好在不用舒德音自己费什么事。她乐得轻松,寻了个日子,去求见赵雁。
  赵家已经收到了许绍诤的帖子,本来赵老夫人是要拒绝的,奈何赵铭知道了,说了句“恐怕不妥”,赵老夫人只得叫人找了赵雁来。
  “你祖父是说,你近日在府里也闷得久了,再不借机叫你出门,只怕要闷坏了你。我虽不喜那舒小姐,但你是个好孩子,行事有自己的分寸,当不致叫人带坏了。”
  赵雁微微苦笑着,应了一声“是”。
  她如今在赵府,其实有些尴尬。她已将近二十了,却还未嫁,这在京城算得上是罪该万死的行径。
  然而她号称身体一向不好,不愿带累了旁人,凡是说到婚嫁,她必要晕一回,兵荒马乱的,赵铭最后气得竟不顾礼仪,亲自吩咐了家里的女眷。
  “再不要去扰她了!难道我赵家,竟养不起一个小姐?日后我死了,她爹死了,家里的兄弟侄儿,难道就不给她一碗饭吃?”
  赵老夫人和赵雁母亲满腹的忧虑,都被赵铭呛回去做不得声。
  赵铭知道孙女的心事,其实若是要嫁人,哪里就找不到好郎君?只是她心里念着一个人魔怔了的,何苦再去别的家里误人误己?
  赵老夫人因了这事,对赵雁也算淡了些心,孩子大了,不肯听长辈的话,那还有什么呢?待你日后吃了苦头,你便知晓里头的厉害了。
  两个人还是约了在外头见面,舒德音见了赵雁的模样,眉头蹙得紧紧的。
  “怎么又清减了这许多?”
  “近日有些苦夏,吃得少了些。并没什么妨碍的。”
  舒德音瞪了她一眼,总说没有妨碍,难道真要病得起不来床,才叫妨碍吗?
  “雁姐姐,我要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