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璐成了亲比从前还要爽利几分，竟隐隐有了些许绍诤的风骨。
  “我便看你得意到几时！”
  这是说舒德音总不会一世不嫁做个老姑娘，到她成了亲的时候，只怕也要操心些婆媳关系问题，多用些聪明手段了。
  舒德音吐吐舌，才不要说自己打定主意不嫁呢！许璐和洪沛勤夫妻相得，自然想要人都知道嫁了如意郎君是什么滋味儿。
  她看了一遭周围的人，轻声问舒德音：“大姐姐没有来？”
  舒德音估摸着许玥是不会来的，这几年她们来往得极少，舒德音家里要有什么宴会的，从来都不忘了给许玥发帖子。但十回里，许玥至多来个一回两回，再多的，就不来了。
  “大姐姐真是……”许璐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大姐姐是要强太过了。”
  舒德音也不好评价什么，把她安置下来和清宴说着话，她便去招待旁的客人了。
  周大小姐远远看着忙碌的舒德音，真心觉得这个人有点邪门。莫秋来只是他的掌柜，那莫娘子从前也是她的丫头。如何生了孩子，舒德音操办得竟像是舒家添丁进口？今天的客人哪个是没头没脸的？偏被她拉着去奉承两个下人。
  阿停站在厅里，便是将她不以为然的神情看在眼里了。
  但那又如何呢？舒德音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要看人眼色的童养媳。她在意你呢，你说什么都是 好的，她掏心掏肺待你；她要不在意你呢，你哪怕恨得牙齿痒痒的，只要没犯到她眼前来，哪怕你气死了呢？与她何干？
  许瑷早定了今日在府里看一批新到的料子，来得晚了，也叫许璐一通排揎。
  “好你个三妹妹，看料子这样的事儿，便当叫了我去给你参考。我可是要多挑些轻薄的，以后好给了我外甥做衣裳穿。”
  许瑷脸那个红呀，二姐姐自从成了亲，简直放飞得要上天了。在还没成婚的妹妹面前说这些，你的节操呢？你的良心呢？
  许绍诤赶紧来解救了许瑷，对着许璐的肚子上下打量着：“你成亲也有月余了，可有动静了？”
  许璐感受到了姑姑偏帮许瑷的心酸和嫉妒：“姑姑不疼我了。”
  许绍诤白眼都要翻出天际去：“都成亲的人了，还撒娇卖痴要人疼你呢！啧啧，我真是替洪女婿心疼。”
  许璐问号脸：疼我就是没有道理，疼洪女婿倒是合情合理的呗？姑姑您的逻辑是不是死了？
  许瑷嘻嘻一笑，过去陪着清宴说了会儿话，又出来寻舒德音。
  “大伯娘叫我问问你，及笄那日是怎么安排的，正宾想请了谁来。”
  及笄是一个女子从孩子到成人的转变仪式，意味着女子已经长成，可以接受儿郎的追求了。京城女子的及笄礼都办得很隆重，若是能请了德高望重的贵妇人来给女孩插簪，对女孩子来说是极为体面的事情。
  “家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无论是老燕王妃还是平宁候夫人，或是周家的祖母，个个都是极疼爱我的。我私心里想着，无论请了谁，对旁人好似都是不敬。不如从外头去寻，想请了书院的师母来。”
  许瑷觉得她想的没错：“有司和赞者呢？”
  舒德音嘻嘻一笑，拧了拧许瑷的小腰：“其中自然有你一个，便劳动你为我做个赞者如何？”
  一般赞者都是由笄者的好姐妹来担任的，除了许瑷，确实不会有旁的人选。
  许瑷抿嘴一笑，又叹了口气：“若是掌珠在这里，叫她来当有司，如何好呢？”
  是啊，徐掌珠远走了西岐，从此天各一方，只有鸿雁传书了。
  舒德音把那一点郁色挥去了，轻声道：“我想请一人来做有司，只是怕她家里人不许。”
  她说的人是赵雁。其实这些年因着赵家祖母的偏见，舒德音同赵雁私底下的往来并不多。但她私心里总念着赵雁，将她当做了知心的挚友。
  许瑷多少知道一些舒德音和赵雁的交情，想了一想，道：“你及笄那日，姑母是做主人的。不若请姑母给赵家下个帖子问一问？”
  许绍诤自然不会推脱，手一抬：“你及笄也就这么一回，我总要叫你如愿了。赵家的老夫人要是偏执，我亲自上门同她讲道理去！”
  周大小姐不由撇了撇嘴，舒德音也没注意到，赶紧道：“不必的，我喜爱赵雁姐姐，盼着她来瞧瞧我罢了。若是她家里长辈不喜，就不要叫她难做了。”
  这么说了半天的话，洗三的各色物事都准备好了。
  稳婆将莫修远抱了出来，将他脱得光光的，肉肉的小身子在初夏的阳光里头一扭一扭的，小肉虫子一般可爱。
  洗三的盆子里已经倒好了煮出来的艾叶水，稳婆一只手稳稳拖住了孩子，另一只手小心地撩起水在他身上浇着，边洗边念叨着吉利的祝词。
  “洗洗头，做王侯；洗洗身，做富翁；洗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洗洗手，荣华富贵全都有……”
  齐修远也不哭闹，大抵是水洒到身上极舒服，哼哼唧唧舒展着小身躯，小手儿握成拳在阳光下半透明似的。
  旁边观礼的人就都笑着，往里头投了各式的礼物：银镯子银项圈银脚铃铛，都是美好的祝愿。
  稳婆笑得合不拢嘴：这里头的东西都是要赏了她的，能不开心吗？
  那洪母虔诚地看着这个仪式，看得呆了，许璐碰了碰她，她才回过神来，冲着许璐笑。
  许璐就知道了，这是洪母在憧憬抱孙子呢！
  她就偷偷地凑到洪母耳朵边，笑声道：“我听说，她们的洗三桶里，会藏三个红枣。”
  洪母从来没有在权贵圈里混过，她在的那个阶层，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算得上赔钱货，哪里还有什么洗三不洗三的？
  因此她也不知道许璐说这个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儿媳妇。
  许璐这会儿才有了点羞涩，脸红红地，继续轻声道：“吃了那个，说不定就……就能带个孩子来。”
  洪母瞪大眼睛，在生活里熬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异样的神采。
  她又是激动，又是焦急，也压低了声音问许璐：“怎么拿啊？”
  许璐使了个眼色，表示现在上去抢吧！
  洪母简直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拧身到了那桶边，捉住了一个浮在桶边的红枣，转身就递到了许璐面前。
  众人哄堂大笑，许璐又是羞涩又是觉得好笑，低头从婆母手上接过枣子，背过身一点点吃了：唉，其实想想这是小孩子的洗澡水里捞出来的，她实在吃不下啊！但素，她许璐是谁？自己要来的枣子，哭着也要吃完。
  清宴也得了不少的洗三礼，她仔细做了册子，交给了舒德音：东西舒德音是不会要的，但里头的人情，其实都要舒德音去还。
  她晚上抱着莫修远，在灯下细细地哄他吃奶入睡，轻声对莫秋来道：“以后若是……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吧。”
  若是什么呢？若是舒德音当真不嫁，就这般无儿无女无夫过活一世，莫家的孩子总要将她当做最亲的老祖宗，养老送终供奉香火。
  以心换心，总能遇上几个打死也不会将你的心掉到地上去的人。
  因着这事，舒德音一连几日心情都很好，见了许韧，也神秘兮兮地送了个小礼物给他。
  他打开了一看，就是个平安符样的东西，左右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舒德音还对他卖乖呢：“这是我二姐姐家的婆母，特特去寺庙里求的姻缘符，听说呀，灵得不得了呢！学生想着，先生总比学生更需要这个，便孝顺给先生罢！”
  许韧一言难尽地看着手里头这小小的符纸，手痒痒地想把这个坏心眼的学生拉过来，捏着她的脸痛快地揉搓一番。
  “先生我便是拖到了四十岁，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人物儿。你要是嫁不出去，哼哼……”
  舒德音嘻嘻一笑：“学生到了四十岁，不定就是谁的祖母了。那时先生还孤苦伶仃的，想着有些可怜呢！”
  阿司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其实都是一样懒得成亲的人物，到底是哪里来的脸，要在这里互相鄙视呢？谁比谁高贵？
  许韧也觉得不对劲：“你镇日的说些嫁娶之事，难道你真的恨嫁？”
  舒德音郑重点头：“真的！恨！恨得不得了！”
  面对这样一个完全不知羞耻心为何物的人儿，许韧还能怎么办呐？当然是忍着她了。
  “我不信。你肯定有什么坏心眼。”
  舒德音扬起眉，冲他竖起食指，小手摇了摇，又娇俏又可爱。
  “先生以恶意揣摩人，不好，不好。”
  许韧带笑看了她，她说他不好，那便不好吧。再说他不好，这许多先生里，她也只和他最亲近，嘿嘿。
  古先生：哈？你脑子莫不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