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慈善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1      字数:3166
  舒德音叹了口气:“清扬,我说了,你在这里弹琴,只不过谋一份生计罢了。我并不要你为我刺探什么。”
  “我知道。可是哥儿,我想做你的耳朵和眼睛。我替你多听一点,多看一点,你便不那么累了。”
  她趁着舒德音无奈的当儿,微微抬手,按住了她两边的太阳穴,帮她慢慢揉着。
  “可怜的哥儿,腹痛的毛病才好些,总算少受些折磨。头却又痛起来,如何要叫你受这许多苦呢?都叫我替你受了,那该当多好呢。”
  舒德音真心是拿她没法子,只得坐了,任她按了半盏茶的功夫,拉了她去坐下,亲手给倒了茶。
  “辛苦清扬姐姐了,你快歇歇吧。”
  清扬还没给她按够呢,可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她最近越来越说一不二了,只好听话地坐好了。
  “哥儿今日来,总不会是见我的吧,”她带笑说着,其实心里有些苦涩,“可是约了人来?”
  确实约了人。舒德音这几年的生意做得极大,浮生一梦都算得上闲笔了。莫秋来为她掌了胭脂水粉的线,低端的货色能卖到穷乡僻壤,高端的也能流入高门大院。
  其实谁都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今日,竟也是舒德音信手为之,救风尘为自个儿寻了个天才制香师。
  这人是谁呢?小百合。
  自从清扬(也就是从前的碧影)被舒德音赎回去后,小百合的心里便生了妄念。她也在老燕王的孙子萧逸清跟前透露过想从良的意愿。然而萧逸清如何会将她赎了去呢?
  小百合隐隐便将满腔的心思寄托在舒德音身上,为了这事,还被丹娘好生敲打了无数回。
  她也是个不服输的,想着若是证明了自己有用,舒德音会不会伸一伸手呢?还真叫她找出了自个儿的长处来:制香。
  舒德音可不是如获至宝呢?果断求了阿绿将她赎了出去,做了胭脂坊的制香师傅。
  银子够花,徒弟够使唤。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价值,哪里舍得再丢弃呢?竟成了个痴人,一心一意只琢磨香方了。
  舒德音做的胭脂水粉生意,这就算起飞了。
  但这不是舒德音真正在意的生意,她真正动用了心思经营的,其实不叫生意,算是慈善了。
  还记得那时在报国寺,舒德音第一回见安玖柯,便请他联络走街串巷的货郎,尤其是那些凭着一双腿走遍穷乡僻壤之处的人,叫他们留意问一问,如今的老百姓最缺少什么,最需要什么。
  其实老百姓最需要的东西很简单:永远都是粮食、食盐、药材还有布料。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舒德音也不想做这一类的敏感生意。
  那她问来做什么呢?她真正想知道的,是究竟有什么能帮助他们将生产力提高了。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是个深刻的政治问题,不是此刻的她能解决的。但此刻的她能让世上少一个农夫饿死,便觉得自己没有白活了。
  所以安玖柯最终回馈回来,老百姓最缺的生产工具,有耕牛,有水利设备,有铁质农具,有织机……
  对的,舒德音想做的,便是农具租赁的生意。其实租金十分微薄,投入的人力物力算起来,其实入不敷出的。
  但舒德音有钱啊!她烧得起这个钱。全国铺开是不可能一下子落实的,她寻了许韧帮忙,联系了他散落在大江南北的学兄们。
  雪片样的信封发出去,雪片样的信封发回来。学兄们大多为官一方,若真是利国利民的举措,哪有不愿的道理?
  因此,那两年,安玖柯就没在京城落过脚,满世界地跑,去同地方的官府谈,去设点,去田间地头宣传,去求着心有疑虑的百姓们,求着人租用他们的耕牛开荒犁地,租用他们的锄头镰刀种树收割,租用他们的水车灌溉田地,租用他们的织机织布纺纱……
  无需官府出钱出力,只需要他们开方便之门,只要是脑子没坏,这样的好事就不会推出去:百姓收成好了,富起来,地方经济活起来了,这都是他们的政绩啊!
  便是有那趁机想要沾点好处的地方官,安玖柯拔腿就走。
  照舒德音的话说,如今我们的财力人力有限,何必要去给那不识相的人做嫁?等他们看到旁的地方得了好处,便是来求咱们,咱们都未必搭理了。
  许韧那时二话不说就帮了她,但对于她做此事的动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猜透过。
  今日舒德音约见的人,同这事也有些关系。这人是江南一位富商,也是一位女子。她听闻了舒德音做的这门事业,很受了些触动,想方设法同舒德音搭上线,想同她谈一谈。
  舒德音便答应了,她对江南的布局实在太久太久了,江南来的贵客,能见自然要见的。
  等到浮生一梦的侍女将客人迎进来时,舒德音却是愣住了:这位女富商,她原是认得的。
  对方想必也记得她,笑着端详了她:“二小姐已是长得这般高了,这眉眼,却是有八分像你的父亲。”
  舒德音颇有些见故人的感慨,笑道:“我姑姑却是说我像她的。只是姑姑长得那般好看,我却是女生男相,想必她不过是疼爱我才这般说的。”
  对方笑了笑,请她坐下了,道:“二小姐可还记得,我曾有个女儿……”
  舒德音怎么不记得呢?舒德音还曾经冒充过眼前人的女儿。
  这个人,便是从前礼部侍郎林家二房的媳妇,家里的女儿被人拍了花子,她为了寻回女儿,同林家彻底闹翻了。为此,不惜同只重虚假名声不顾女眷生死的林家决裂,自请下堂。
  舒德音那时在菜市口看了舒家的男丁被斩首,晕过去叫市井混混张老三抓了回去,为了脱身,便假称自己是林家的小姐。只是到底叫张老三拆穿了,差点卖到暗门里去。
  这些舒德音却不好同对方说:“我听闻,太太一直在寻找令千金?”
  对方微微一笑:“我从夫家里出来,娘家也不许我归家,也是立了女户。你便叫我一声柔姑吧。说起来,有一事我本要承了二小姐的情。”
  说起来又是一桩缘分,从前许厚璞预备开食肆,看中了一个酒楼,便是柔姑的私产。那时二太太胡搅蛮缠,只租不买,还是舒德音偷偷折回去,给经事的老掌柜出了主意,叫他们找许绍谦去。虽然最后没有用这个法子,柔姑却记得舒德音的好处。
  这样论起来,两方的缘分是千丝万缕的。舒德音叫清河亲自去张罗了饭菜,请柔姑坐下来细谈。
  “我这几年,也算走过了大江南北。我私想着,我那苦命的沐儿,除了京城,只怕哪里都有可能。那时便将京城的产业都变卖了,东西南北,繁华城市、交通要塞,都设了小小的铺子。挣不挣钱却是不论,只盼着耳目大开,万一有幸能得了沐儿的消息……”
  她身子不算好,以前便是哀伤太过心里不继,幸好这几年奔波途中,好友元一逼着她苦练呼吸和掌法,身子倒强健了一些。
  她说到这里,舒德音便明白了她的来意:“您是想与我的脂粉行合作,将这个网络拉得更宽更密一些?”
  “那还不够,舒二小姐,我听闻你的农具租赁生意,已经做到了十余个州郡,便是那穷乡僻壤之处,我总要抱点希望不是?”
  舒德音自然理解她的心意,但这样合作,未免是过于深入了。
  “您的想法,我是明白的。这未尝不是条可以一试的路子。您是想怎么个合作方法呢?”
  柔姑微微一笑:“据我所知,二小姐的农具租赁生意,其实入不敷出。全靠旁的营生支应着?”
  这没什么好丢脸的,舒德音点点头,又道:“我如今虽还支应得来,其实心里也有忧虑,若是能自给自足,那也能图个长远。”
  毕竟旁的生意来输血,万一脂粉生意或是浮生一梦出了岔子,那就满盘皆输的局面。
  柔姑也是如此想的:“我这里有个粗步的法子,若是借了二小姐的盘子,或许能够支应得开。”
  舒德音顿时来劲了,兴致勃勃给她斟了杯酒,倒引得柔姑凄楚一笑。
  “我那孩子若是还活着,也到了你这个年纪……”只是万万不能活得似舒德音这般恣意了。
  舒德音也记得那个林沐小姐,长得着实玉雪可爱,伶俐得不得了。唉,即便保持着最乐观的想法,这样的小姑娘,在这样的世道,只怕是难得有什么好出路的。
  柔姑也不过一叹,转瞬又强打起精神来:“看我,一味自苦了,却忘了说正事。”
  她所说的法子,确实要借了舒德音现有的盘子做大了。她这些年在南边,见到了许多跑江湖、扛码头的汉子,他们的衣食无人照管,万事所图不过一个便捷。
  “……若是能将那些穷乡僻壤的妇女们都组织起来,做鞋做袜做成衣,想必是大有做头的。如此一来,她们所产的布,便可以就地使用起来;做工也能多些余钱;我们在中间其实并不赚太多,不过是个薄利。但我想,二小姐与我所求的,也不过这一点自产自销、自给自足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