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危险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1      字数:3175
  舒德音竖起手指头摇了摇,顺势将自己的手夺回来:“将军错了。凡是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烟,有人烟的地方就有人言,”她环视了满大厅的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阿布满的眼中,“将军能砸一间酒楼,能杀尽天下有眼睛有耳朵有思想有嘴巴的人吗?”
  阿布满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一直到这个话本子说完了,他才回过神来。
  倒引得舒德音轻轻一笑:“难道将军从前不知此事?”
  “听过,但从未细想过。”
  原因是很简单的,西岐地广人稀,且逐水草而居。各部族难以互相往来,权力让渡凭的主要是武力。舆论的力量对他们来说,算的什么力量?
  此刻他也想了,如果引入了中原文化入西岐,慢慢的以中原的礼仪纲常、是非对错的体系去教化西岐的人,那时候舆论会不会变得重要起来呢?
  他是个政治家的思想,实在也没想到,竟然会从这小小女子处得了些许启发。
  他带了些欢喜看着舒德音:“你还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吧?”
  舒德音带他来听戏,是要羞辱他的。谁知道反而给他上了一课。
  她老大不高兴,白了阿布满一眼:“我累了,要回去了。”
  那不行啊!阿布满找她出来是要征服她的,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了?
  “我叫人打听了京城有名的食肆,带你去吃。”
  舒德音简直能笑出声来:“将军,喝茶、用饭、看风景,乃至游湖、赏花、拜月、烧香,这是京城的公子哥儿爱干的。你好一个西岐猛将,征服女子便是用这些招数?岂不是有堕你的赫赫威名?”
  阿布满被她噎住了:他着人打听了一番,定的还真是这些招数。
  他呲牙一笑:“我倒是想用西岐的招数来,只怕你受不住。”
  西岐的招数就四个字:掳走,熄灯!
  舒德音丝毫不觉得羞涩,只觉得恶心:也不看自己多大了,对着自己做这个表情,几多猥琐呢!
  “将军要有那个本事,尽管一试!”
  阿停觉得二小姐莫不是对四阿的本事过于有信心了?阿布满是沙场上见惯了血的名将,手里也有许多得用的人手。他真要朝舒德音下手,四阿其实没有胜算。
  舒德音噗嗤笑了:“傻子,我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她出这个赌局,可不是要见招拆招的。她在洪元帝面前不是演了一出灰心失望的戏码么?她实在要叫他知道,自己灰心失望时是什么样子的。
  她特特向书院里请了一日的假,在家里亲自洗手做羹,梳洗打扮了,对着应邀而来的阿布满微笑。
  “将军,可要尝尝我的厨艺?”
  阿布满哈哈一笑,满不在意地踱步走进她精心布置的湖中凉亭。
  “我听闻你们有出故事,叫做鸿门宴。今日这便是了吧?”
  “将军怕不怕?说不得我把将军灌醉了,就是要刺杀了将军。”
  “你不会,”阿布满摇摇头,很是笃定的样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舒德音也跟着摇头:“将军错了,我们还有一句话,叫鱼死网破。西岐我是断然不会去的,若是别无选择,同将军同归于尽,总没有亏。”
  阿布满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可爱,威胁的话说起来也是可爱。若是他有这样的女儿,定将全世界都给她,叫她去任性妄为。
  但她是旁人家的女儿,就由不得他不去采撷了:便是西岐的女子烈性,也不是舒德音这般,烈性里带着克制,克制里藏着放纵,又坦荡又危险。
  “你这样的女孩子,定远侯的孙子怎么舍得放走你呢?”
  舒德音扬眉一笑:“他可能也觉得危险吧。”
  阿布满要被她逗乐了,大马金刀地坐下,只看着舒德音笑:“主人先动筷吧。”
  舒德音学了丹娘的样子,斜睨了他一眼,算是抛了个……媚眼儿?
  “将军怕我下毒?”
  阿布满扶了扶额,她就好好地威胁人不好么?抛什么媚眼儿?实在……反而有点辣眼睛啊!
  舒德音轻咳了一声,掩饰住了一点尴尬,先执起筷子,将桌上的菜色都尝了个遍。莫了,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朝阿布满亮了亮杯子。
  阿布满这才发现桌上都是素食,舒德音笑道:“我还在守孝之中,食不得荤腥。可我若是不亲口尝了,将军怎么敢入口呢?”
  阿布满虽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可一激再激,他就是再好的定力都要恼怒几分:再厉害,也不过是小小女子,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么?
  舒德音还继续往里头添柴呢:“不若我将护卫丫头都撤回去,这里只我和将军对饮。将军怕不怕?我说不定,会吃人的。”
  阿布满瞪着她,不顾侍卫们的反对,抬手把人都斥退了。
  一时只剩了两人,舒德音一派轻松,和阿布满说着中原文化京城往事,阿布满多饮了几杯,颇有些这个小小女子并无恶意的错觉。
  他到底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过来:“舒小姐,我是诚心向往中原文化,想要效仿中原,建立起一个强盛的西岐来。我听闻那自动请缨要和亲西岐的平宁候府的小姐,同你是手帕交。你们姐妹同去西岐,为两国和平尽力,岂不是一桩佳话呢?”
  舒德音任他握着,也有些醉了的样子,傻笑两声,摇头。
  “你莫糊弄我。我不喜欢老头子,我还小,以后要嫁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可不是傻话呢:“少年郎有什么呢?靠着祖宗荫蔽,不过是富贵堆里的蛆虫罢了!他们可能赤手空拳开出一片天地来?”
  他是经年的战将,霸气和豪气从来不缺少的:“跟了我,我叫你做最有权势的女子!我不会将你束缚在后宅之中,我的马蹄到处,都尊你敬你!你有思想,有学问,有抱负,我的部族,我的子民,都归你教化!”
  舒德音有些恍惚:“为何是我?”
  “一开始是为了报复定远侯,但我必须承认,去找定远侯对峙那晚,你站了出来,我喜欢你。”
  他怕是典型的“从来没有女人敢在我面前放肆,终于有了一个,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舒德音低头一笑,从来没有男子以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立场,说过喜欢她。人生的第一次,对方还是叱咤风云的敌国战将。
  她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啊,能叫这么一个人喜欢,她还丝毫没有受宠若惊。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把对方杀了。
  她站起身,扶着轮椅的细白手指无力。她踉跄着退到了凉亭边,眼泪潸然而下。
  “你不该喜欢我的。你的喜欢,是我的灾难。”
  阿布满皱着眉头:“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
  舒德音摇头,眼泪洒落了一地:“我哪里都不去,再逼我,我不如死啦!”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歪,整个人从栏杆处栽落,扑通一声沉入湖底。
  阿布满扑了过去,水面的涟漪步步扩大,他看不清水底下的形容。举目望去,园子里空无一人。
  他苦笑一声,到底还是扑了下去,在水底下寻找那个身影。西岐人本不善水性,他不过游了几米,已是胸腔难受得紧。还待要探头吸一口气,一个影子掠过来,从他身侧闪过。
  他扭头去看,影子已是回转了,水下的一张脸白生生笑嘻嘻的,带了点恶作剧的样子。他莫名松了一口气,舒德音已探手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靠近了他。
  接着不知道是怎么的,他觉得有什么小虫子咬了一口,怔怔低头去看,一只软弱无骨的手里握着把乌黑的匕首,匕首正插在他的小腹之上。
  他反手死死捏住了舒德音的左手,要把舒德音甩出去。她却是灵巧的在水下一拱,拼着手被他拉折的危险,死死攥紧了匕首,在他的小腹上打横一拉!
  他痛得倒仰,只觉得带着夏日温热的湖水都灌进了他五脏六腑里头,他死命地握紧了对方的手,直要将舒德音的骨头都捏碎的势头。
  舒德音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里头没有丝毫的惧怕。只有疯狂,那不能掌握自己命运就把这命运毁却的疯狂。
  她猛地扬手,将匕首抽了出来,湖水的压力使得阿布满再也不能忍耐,只得松了手去捂住小腹的伤口。
  他胸腔的气息在一点点耗尽,他的眼前是一阵阵白雾,什么都看不清。
  他唯独看清的就是舒德音的脸,带着得意和挑衅的脸。脸上镶嵌的眼珠子乌黑乌黑的,好像是西岐圣山上的石头。他们说那些黑石,是从前天母造地余下来的材料。
  他一点点下沉,眼睛一眨不眨地,只盯着那双眼睛。好似这种了毒的一眼,就能征服了那不许人去征服她的女子。
  在他昏过去的前一秒,舒德音在水里嘻嘻一笑,亮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
  她拖着阿布满一点点向上游去,全不管那人已经渴求氧气渴求到意识模糊,天地颠倒。
  她将他拖到岸边,费力地把他翻过来控水,盯着他身后染红了的湖水,她捂着脸放声痛哭。
  “来人,来人!快来人呀!”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衣角,她将一张狼狈的脸伸出去,正对上的是许韧惊怒不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