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欢喜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0      字数:3145
  舒德音彻夜难眠,一大早起来,阿停过来在她耳边回道:“阿布离死了。”
  死在京城最有名的小倌馆里。死在最热闹的时辰。
  鸿胪寺已经兜不住这事了,大理寺和锦衣卫同时介入,阿布满就一句话:“大晋皇帝请给我们一个交代。”
  给你什么交代呢?你远来和谈,正经事不办,跑到小倌馆里风流快活,谁知道你和谁争风吃醋死了?
  再说了,你出门的时候,给你配备的鸿胪寺官员为何不带着?大晋朝派出来的护卫为何被你斥退了?自己作死还要人给你交代,多大的脸呢?
  当然了,这只是京城吃瓜群众们的心声,朝廷面对悲痛、愤怒的阿布满,自然是应下了:查!一定把阿布离的死因查得明明白白。
  阿布满一心向往汉文化,但其中那些微妙的狡猾,他还是门外汉:当然要查,怎么查,什么才叫明白,查明白了用什么标准处置……这些,可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
  舒德音去了学里又发现,好几个同窗没有来,都借着身体不适请假了。
  宋老先生一看,鼻子里喘着粗气:“真是岂有此理。死了个外邦人,便当得什么大事!天塌下来了吗?还没到戒严的地步吧?”
  为了那些沉不住气的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舒德音倒不知道宋老先生对西岐人这般没有好感的,见他这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笑。
  老先生还来瞪她呢:“回去同你祖父说说,这西岐人来求和,最重的便是一个‘求’字。咱们可不要先矮了身板,把姿态放得低了。我泱泱大国……”
  舒德音被他逮住了,好生教育了一番民族自豪感的重要议题,两人就如何在开展两国求同存异的同时建立起文化自信的问题展开了深入的交流,并就文化输出的利弊问题交换了各自的见解。
  宋老先生指出:和平乃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唯有安全稳定的国际关系,才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实现大晋朝和谐稳定的发展,确保大晋朝文化的繁荣和进步。
  舒德音对宋老先生的看法表示赞同,她同时也表示,和平从来不是靠某一个国家来实现的,需要双方共同的努力。阿布离遇刺事件看似发生在两国和谈的重要时间点,对和谈的顺利进行有极大的负面意义。但是,我们要看到,和平的大势是很难改变的。
  舒德音最后表示,诚如宋老先生所说,那些对此过度反应的人,是经不起考验的人,是不够纯粹的人,是没有大局观念的人……
  亲切友好的交流到此划上了十分不圆满的省略号:
  宋老先生瞪着眼睛,气呼呼教训舒德音:“……见识是有,心胸不够。怎么就对着先生说人是非,将人论断得一文不值!须知……”
  舒德音泪流满面,恨不得跪下来问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有天理吗?
  宋老先生:我是感慨了人心不古,对事不对人,并没有拎了人出来给人贴标签的!
  舒德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从宋老先生书房出来,舒德音都觉得好笑:她明明知晓一个天大的秘密,怀揣着害怕定远侯露馅的恐惧。但她竟然还能在宋老先生面前无辜得不叫人起一丝疑心,也是……
  也是什么呢?不好说。
  第一个怀疑定远侯有嫌疑的,不是他的敌人,是他的朋友——老燕王。
  他的情报网遍布京城,隐约揪住了一点蛛丝马迹:里头并没有定远侯半点的线头。
  但他就是觉得,这事和定远侯脱不开关系。
  这关头,也不好去找对方,想了又想,吩咐了下去:“盯紧着些,别叫这事牵扯了不该牵扯的人。见势不对了,你们帮着扫一扫尾吧。”
  这话要叫定远侯听见了,指定要和他闹一场:老子干下的事,哪里需要旁人来扫尾了?看不起老子是不是?
  定远侯是个十分诚恳的人,他半点都不会掩饰阿布离之死的大快人心之感。
  他早上一起来,听到铁五过来回报,说阿布离死了,他还没问怎么死的,先两掌一拍:“死得好啊!”
  胡子都没刮,头发还乱糟糟的,他步履如风往外走:“看看去,看看去。”
  打马穿行在开了早市热闹的街上,颇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思。到了那小倌馆,这里已经叫各部门的官差围得水泄不通了。
  西岐的护兵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定远侯如入无人之境,带着笑招呼道:“让一让,都让一让,快叫老夫进去看一眼。”
  西岐护兵拥上来,叫铁五、六、十二隔开了。官差们看着定远侯笑眯眯的,真是……很想骂脏话了。
  到底都老老实实让开了,定远侯分花拂柳地进到犯罪现场,欣赏了一番阿布离的死状:三柄带了倒钩的短刃,一刀入腹,一刀入胸,一刀入喉。
  凶手可以说十分肆无忌惮了,并不怕逮住似的。要知道阿布离是员武将,刺杀他并非难事。一击即中再逃离现场,已经是难如上青天了。这人还很有耐心给了三刀,要么就是心理素质惊人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反社会人格;要么,就是艺高人胆大,单身多年(?)练出来的手速如疾风闪电。
  定远侯左看右看,啧啧称奇,还招呼了铁五过来共同欣赏品评:“你瞧瞧人家的活计做得多好!换成你,能整成这么样吗?”
  铁五卑微地低下头:“属下无能。”
  定远侯摸着下巴,看不足,喜欢不尽。蔡靖走过来时,他甚至还有好心情招呼蔡靖。
  “蔡千户,等你们查到凶手了,记得通知老夫一声。老夫敬他是条汉子!非得来陪他喝杯壮行酒不可。”
  蔡靖盯着定远侯,眼神里都是阴鸷:“侯爷竟这般欢喜吗?我听闻侯爷平日即便兵临城下都面不改色,如何今日这般惺惺作态?”
  定远侯的笑意凝滞了一瞬,他走近蔡靖,上下看了看:“蔡千户有孩子吗?”
  蔡靖恼怒:他至今没有娶妻,哪里来的孩子!
  定远侯下一句话简直诛心:“等蔡千户有了孩子,最好是个儿子,惊才绝艳、名冠京华那种。精心养到了成才的时候,再叫你儿子受尽凌辱、不得好死。那时蔡千户一定记得来告诉老夫,你看到凶手横死时,会不会欢喜。”
  蔡靖目眦欲裂:老匹夫这是在恶毒地诅咒自己!
  定远侯嘴角微扬着,退后一步:“蔡千户怀疑老夫是这个凶手,尽管来查就是了。人家替我报了仇,这点转移视线的事情,我来担着也没什么,”他忽的大大咧嘴一笑,看得蔡靖颇有些毛骨悚然,“说不定,老夫还真是这个幕后凶手呢?”
  他纵声一笑,在蔡靖和西岐护兵的瞪视中,扬长而去。
  说什么大快人心,不过是向不公的命运讨一点利息。若是许绍诚不死,阿布离算什么呢?定远侯自己去死一死,也不会皱半点眉头。
  等云鹿书院里散了学,有家里的婆子专程来寻舒德音。
  “侯爷请三少奶奶也回去,今日要开祠堂,祭奠二爷。”
  许韧在旁边听了,眼神不由一闪:如何还要人来请她回去?难道她如今不在侯府住了吗?
  想起听过的“和离”之言,许韧实在有些担忧:难道虽然没有和离,但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个舒德音,自个儿整日里跳脱惹事。她难道不知道,如今舒皇后形势未明,背靠着定远侯府才有一张稳妥的保命符吗?
  他看多了历史上惊才绝艳的女子,在男人主导的世界里,离了家族庇护,只能做一缕浮萍,成了他人炫耀的物件。
  许韧这会儿,真是个老父亲心肠了。
  “包过,你去查查,如今舒德音和许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许瑷的心情实在有点复杂,许家的仇人死了她心生欢喜,但要是朝廷和西岐都怀疑上祖父,那如何是好呢?
  舒德音摸摸她愁眉不展的小脸蛋:“好阿稳,莫发愁。阿布离在京城只有定远侯府一个仇家,他死了,当然会第一时间怀疑到咱们身上。可正是如此,咱们的嫌疑也最小——都知道祖父不是傻子呀!”
  许瑷想想也是,祖父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西北事件那样的情况都绝处逢生了,更何况在自己的地盘上呢?
  到了家门口,许绍诤也正从马车里头下来,看了孩子们,就是一个大大的笑。
  “你们明日还要进学不曾?今儿是个好日子,姑姑可要好好同你们喝一杯!”
  许瑷和舒德音都捂嘴偷笑:咱们这样大咧咧地欢天喜地,真的好吗?
  怎么不好!定远侯带着一家老小去祭祀,祠堂门大开,老许管家亲自放了三挂鞭炮。鞭炮声震天,这是真心要把许家的英灵都闹醒的节奏。
  定远侯在祠堂前肃立了,闭了闭眼,将衣袍一撩,跪了下来。
  阖家大惊:祠堂里供奉的虽然多是许家的列祖列宗,但其中也有许绍诚。父拜子,于礼不合啊!
  舒德音跟着众人轰然下拜,看着定远侯怆然拜倒的背影,鼻子微酸。父爱如山,定远侯当得起这个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