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杀意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0      字数:3175
  晚上舒德音洗澡时,将自己在水里埋了许久。清河来捞她,她不得已露出湿淋淋的头来,眼眶红红的颇有些楚楚可怜。
  清河心内轻叹,道:“曹妈妈已经给阿司上过药了。她习武的身子,受得住的。”
  舒德音没有做声,拧身时,阿西守在屏风旁,无声无息的。
  她这夜以为自己会无眠,其实睡得很好。
  到了学里,徐掌珠叫她看赵语嫣的课桌:空空如也。
  徐掌珠既然叫她去看,想必不会是迟到了,只怕另有缘由在里头。
  “她家的丫头来说是病了,其实是受伤了。”
  徐掌珠如何知道的呢?她家有个嫂子,和英国公府是拐着弯的亲戚。昨天嫂子跟着娘家去英国公府上做客,里头就出了事。
  “……昨天是赵三奶奶的生辰,赵家办了个小宴,只有亲戚去了。谁也不知道怎么的,宴吃完了,太太奶奶们都在凉亭里喝茶呢,那头就叫起来。过去了一看,赵语嫣和她姐姐栽到假山下头,赵欣然满脸的血污,赵语嫣也受了轻伤。”
  徐掌珠说起来,倒没有什么胆寒的表现:她是将门虎女,一头脸的血这样的场景,实在不算陌生。
  “那时说是怎么伤的呢?”
  “说是孩子们闹着玩,不小心把赵欣然挤下去的。赵语嫣看到了,急着去救。到底是不是,也不会叫外人知道。我二嫂子说,她总觉得里头怕有些蹊跷,但当时假山上头也没有旁人,不好牵扯到旁人身上。”
  舒德音不太相信这是个意外:时间、地点、人物都过于巧合了。她疑心这是舒皇后“二桃杀三士”的闲笔见效了。
  如今想来,那许多唏嘘,那因为赵语嫣示好而生的许多心软,其实确实天真: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斗兽场里挣扎,你的心软不会是旁人的天堂,但一定是你自己的炼狱。
  舒德音感谢许玥。要不是她深夜来访,或许舒德音永远不会有那么微妙的时刻,如此清晰地看到人心和人心之间的沟壑。
  英国公府的事情不好去打探,但定远侯府的事情,舒德音却可以从许瑷嘴里听到最新消息。
  具体是怎么拉扯的许瑷也不知道,但二太太那头已经松口了,为许玥置办嫁妆。
  余下的都是世子夫人张罗的。过六礼其实有些繁琐,好在易家配合度极高,定远侯府说什么,那头的老太太都接应着。从来没有闹着要逞一逞婆家的威风。
  倒是许玥,又回到了以前冷若冰霜的状态里,见人也没个笑模样儿,许瑷心里总是不安。
  舒德音也觉得怪,还拿去问舒灼华:“……我总觉得这里头怕有些什么事。”
  舒灼华也想不明白:“你对她起了芥蒂,可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了?”
  舒德音肯定道:“她来寻我说话时,我只觉得定远侯爷对她付出良多,但每到有事,她还是不信侯爷。我是有些心冷的,但也没有多说。后来晚上复盘时……”
  复盘的时候,就好像醍醐灌顶一般,突然开了一个孔窍,就对许玥生了些不满。本来也没什么,但她那时真有点被魔鬼抓住了头发的感觉,一个劲儿往下想。
  于是,就想到了她和周围人的关系,想到了她思想的误区,想到了她要为舒家正名,一味做个老好人下去,只会渐渐失了锋芒……
  舒灼华摸了摸她的脸:“囿于情义,也没什么不好的。”
  怎么好呢?舒德音想,她一度要去体谅了所有人的难处,体谅许厚璞不得已娶了自己,对真正的心上人爱而不得;体谅许玥夹在自己和二太太之间左右为难;体谅丫头们身不由己生来矮了人一截;体谅定远侯肩负着整个家族重任为了二房复兴必须要留下她……
  体谅过来体谅过去,她步步后退,最后缩成了指甲盖样的大小。
  不怨尤,不生气,可不是云阳所说的,是个假人了。
  舒灼华心疼地又摸了摸她:“呦呦,你将自己放低了。”
  舒德音没明白:不是将自己束缚得太紧了么?如何又是将自己看低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挺骄傲挺有自尊的。
  舒灼华摇头:“不是这个。你嫁入侯府,却从不当自己嫁人了。你只当自己寄人篱下。”
  舒德音浑身一震,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已撒了满脸。
  她再也忍不住,本要将和离的闹剧死死瞒住了舒灼华,连万一事发姐姐生气、她就拉丹娘来助阵的伏笔都埋下了。此刻不管不顾地,全盘托出。
  舒灼华还能说什么呢?这孩子心里的苦,连她自己不曾察觉的细微处,舒灼华都察觉到了,替她心疼了。
  “若能和离成,说不定对你是桩好事。你如今这般心态,便是长大了,也只当自己欠了许家三少爷的。哪里又能摆出当家太太的姿态来?”
  舒灼华觉得,从前是家里人将舒德音教得太好了:自尊、自爱、自信。一朝家族倾覆,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旁人的施舍。因此,她没有一刻是真正的心安理得,周全圆融,何尝不是在尽己所能补偿呢?内心深处,因着那些都不是她“应得”的,她只好下意识去讨好所有人,让自己勉强去“配得”。
  舒德音从前心里便有个疑问,如今再也等不得了:“阿停,你为我查一件事。”
  她要知道,祖父舒万里和定远侯,分明素无交情,如何就有了这门亲事。
  姐妹俩坐着说了这许久,阿绿在门外焦灼了半天,再等不得了,敲门进来。
  “时辰不早了,贵人可是打算回府了?”
  舒灼华闻弦知雅,捏捏舒德音的小脸蛋:“总有长大的一天,呦呦,不要急。回去睡上一觉,明天起来再想,”
  舒德音嘟着嘴仰面看姐姐,还要再撒娇,已经叫阿绿上前来握住了轮椅。
  “我的好贵人,阿绿这就陪你出去。”
  舒德音觉得有些奇怪,阿绿和其她姐姐不同,从来对她亲热里带着恭敬的,哪里有过这种时刻。
  她下楼的时候留了心,只见大厅里热闹里带了些许的诡异,来来往往的贵客们都不自觉地看向一个方向:在大厅西侧的雅间里,房门大敞,传出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嬉笑声。语音陌生,做派放肆粗鄙,那是西岐人!
  阿绿没法,也只好小声告诉她:“这群西岐狗大有来头呢,你看到那个满脸胡子笑起来一口白牙的没有?说是什么大将军,他哥哥是西岐王身边最有权势的。”
  阿布离!舒德音眼睛闪了闪,叫阿停抱了她,转身就往楼上走。
  阿绿心里焦急,西岐人还等着她带舒万里之孙去伺候呢!这小祖宗,又要闹什么不痛快呢!
  她又紧紧跟在舒德音后头,一叠声地哄她,连“乖”这样的词都出来了。
  舒德音也不去管她回了舒灼华的房里,清河就在门口守了,不叫人接近。
  舒灼华正在梳妆,看她去而复返,扬了扬眉。
  舒德音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姐姐,如何叫西岐人今晚离了红袖招?”
  阿绿先摆起手来:“小祖宗,那群西岐狗就是来消遣一番。咱们再恨他们,总是朝廷的贵客,不好怠慢的。咱们要吃挂落的。”
  舒灼华和舒德音交换了一个眼神,咬了咬唇:“是今晚,还是叫他们再也不来了?”
  “今晚。”
  舒灼华长长吐出一口气,想了想,斩钉截铁:“好,你先回去。”
  阿绿当真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谜,这个舒灼华,陪着妹妹胡闹也不是这般啊!
  她作势板起脸来,舒德音已走了:“阿绿姐,这番话,你只当从未听过。”
  舒灼华如何布置先不去说,只说舒德音出了红袖招,手指头在马车厢壁敲了敲,已打定了主意。
  “去周府。”
  她也不进去,只停在周府的后门处等着。
  许绍诤来时,拉开了车帘,先笑起来:“神神秘秘的,你姑父只以为我在何处添了个小白脸。”
  舒德音也笑,等许绍诤进来坐稳了,她便看着许绍诤的眼睛,轻声道:“姑母,今晚,祖父要杀阿布离。”
  许绍诤先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你说什么?”
  定远侯和阿布离确实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杀子之仇,不报枉为人。
  定远侯一直在等,等着沙场相见时,他要用阿布离整个部族的血流成河,来告慰许绍诚的在天之灵。这是一个父亲的恨意,也是一名守将的血性。
  为此,定远侯将恨压在心里数千个日夜,回京时最恨的不是失了西北的权柄,而是没了和阿布离在战场上刀兵相向的机会。
  从探子处得到阿布离随使团来晋的消息,定远侯知道了,这是许绍诚把阿布离送到他刀下来。
  他做足了一个迟暮老将的退却:顺坡下驴同意了许玥入宫参选;在洪元帝面前毫无犹疑地表忠心联姻;对蔡靖坚持调查他密见阿布满的行径坐以待毙……
  洪元帝毕竟是人,再多的怀疑,定远侯明面上的恭敬和委屈,他还是看得到的。连舒德音吃了那么大的亏,定远侯都只说云阳,不提半句蔡靖,难道不是为洪元帝挽尊吗?
  当然,这些不过是铺垫。阿布离必须死,可怎么死,谁来背这个锅,却不是简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