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雷霆
作者:牧野少年      更新:2022-03-04 03:10      字数:3058
  这回定远侯再交代铁三去查许厚璞心之所属,铁三就真的不敢再搞出什么乌龙和误会了。
  调查结果往定远侯书桌上一递,铁三偷眼看定远侯的脸色,直觉得许厚璞此刻要在眼前,怕是能劈头盖脸挨一顿家法。
  定远侯到底忍下了,把许厚璞叫了来,往府外走了一遭。
  定远侯出门一向爱骑马,今天偏不,好似要迁就许厚璞,特地吩咐备了马车。
  祖孙俩挤在逼仄的车厢里,许厚璞只觉得祖父的威势一阵阵扑压过来,他快要不能喘气了。
  他本能想调转了视线,但定远侯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他又赌气一般,硬着头皮迎接祖父的盯视。
  等到了地方,许厚璞在定远侯身后跳下车时,不自觉长长吸了口气:差点不能呼吸了。
  眼前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土垒的房子一栋接一栋。茅草顶相互连接着。不光能鸡犬相闻,怕是东家里头做了菜,西家能就着味吃上一餐饭。
  正是夏天,整片区域裸露着大片大片的黄土,尘土飞扬的,夹杂着各种不知名的气体,能叫人憋着一口气再不忍心吸下一口。
  晴天倒还好,想必要是下了雨,只怕整块土地都成了泥潭,根本无处下脚。
  许厚璞不解地看向定远侯,他还不知道祖父要带他来这儿做什么。
  定远侯指着左排第三间的茅草屋:“你进去吧,到那里讨碗水喝。”
  许厚璞迟疑着没动,定远侯又笑了:“去吧,告诉里头的人,你是谁的儿子。”
  于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到了那家的门口,一个裤子都没穿的小孩儿撞了出来,直直撞到许厚璞肚子上。
  许厚璞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孩子,就和对方好奇的眼神碰了个正着。
  孩子抿了抿嘴,从来没有看到有穿华服的人到贫民区来,更别提是到自己家里来了。
  他转头就跑,也不喊人也不哭闹地,缩到一个人身上去,唯留了一双眼睛静静观察着许厚璞。
  许厚璞喉头滚动,还没照着定远侯的吩咐说出自己的来历,那个抱着孩子的身影就腾地站起来,又扑通倒下:那人没了左手,右脚也从膝盖往下整齐地断掉了,自然难以保持平衡。
  许厚璞骤然一见,脑子嗡地一声,那人已失声喊道:“将军!”
  喊的自然不是许厚璞,却是他的父亲许绍诚。
  那年许绍诚深入西岐,有一个引子在里头:阿布离酿成了商队血案后,许绍诚麾下有几个热血兵丁,不顾军令潜入西岐复仇。
  “……西岐狗将我们绑了做人质,诱使将军踏入了他们的陷阱……偏不给我们一丝痛快,一条条手臂一条条腿砍过去,是折磨我们这些兵,也是用我们折辱将军……最终,也只余了我一个……”
  许厚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奇怪。那么惨烈的情景,那样不堪回首的痛苦,为何眼前的人说起来,却只有这么干巴巴的几句。
  那人还低头苦笑:“……侯爷还命人安顿我的余生,可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呢?若不是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将那个在旁边瞪着眼睛看着的小男孩拉过来。
  “我能活着,还能留下个香火,已经是将军用命换来的。少公子,我很知足了。”
  到底还是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扔下了,许厚璞离开时也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定远侯在马车上等他,待他上了车,什么都没有说,马车径自往回走。
  许厚璞好似思想了许多,好似什么都没有想。
  他也无心去揣测定远侯带他走这一遭到底是要他明白什么,只是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那句话“一条条手臂一条条腿砍过去”……
  他突然把车帘拉开,跪在车前板上,干呕起来。
  等他如一条死鱼慢慢缩回车厢,定远侯轻声一笑:“还敢去西北吗?”
  许厚璞慢慢抬起头来,静静地回视祖父:“我敢!”其实翻江倒海,随时能将五脏六腑呕出来。
  定远侯没有很满意,也没有不满意,手指在车座上敲了敲。
  “敢,那便去吧。”
  许厚璞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已停了。定远侯笑看了他,抬手过来,却是毫不留情的一记手刀,许厚璞刹那间委顿在地。
  定远侯跳下车,看也不看许厚璞,只对那驾车的车夫道:“去罢!”
  竟是一路无回,径直往西北去了!
  等到满府的人收到消息时,铁三和铁七已经押着许厚璞行出了七八十里地了。
  许玥怔怔泪下,看着舒德音没了主意:“收拾了那许多行李……”竟是什么都不叫带了。
  舒德音也是默然,此刻松涛院的丫头们都相邀了到她面前哭,连最活泼的墨韵都软软扑倒在舒德音跟前儿。
  “少奶奶,求求您了,叫奴婢们跟了去吧!三少爷从没有离过奴婢们,要怎么过活啊!”
  她倒不是特意来扎舒德音的心,说的当真半点不掺假。
  舒德音的心只有更乱的,哪里腾得开手去安抚松涛院的丫头们呢?倒是许玥,“啊”一声站起来,急急往外走:“我去庄子上一趟。”
  许厚璞之前说过,要带着二太太去西北的,这回是定远侯出手,许玥实在不知道二太太那头会是个什么章程。
  才走到院门口,迎面就是定远侯大步走来的身影。
  许玥咬咬唇,站住了:“祖父。”
  定远侯点头:“原来你在德音这里,甚好。姑嫂之间,原就该亲密些。以后来往走动,德音就是你的娘家了。”
  许玥张了张嘴,不知道定远侯什么意思,定远侯已挥挥手叫她走了。
  她犹疑再三,还是叫住了定远侯:“祖父……我娘……”
  定远侯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娘好好儿地在庄子上,你不放心,去瞧她就是了。”
  许玥才松了口气,心头又压了一座泰山:她和许厚璞是骗了二太太,说她能进宫的。如今二太太没跟着许厚璞去西北了,这个谎言又要如何收场呢?
  舒德音再见定远侯,只觉得好似回到第一回见面的那种状态里,局促、不安,带着试探。
  定远侯好似对她的满腹心思浑然不觉,只看了一眼她雪洞般清静的屋子,背手回到院子里。
  “旁的无需多想,小三如今不过少年,他知道个什么心爱心悦?都是孩子气的热闹罢了。你是个心气高的孩子,心中难安是自然的。你便信祖父一回,过个三五年,等你长大了,他再回来,便知道你的好处了。”
  舒德音也不由被他逗笑了:“祖父竟对德音这般有信心么?”
  “你无需为了这事便妄自菲薄。他有那么个娘,将他姐弟两个都逼得左性了,本就糊涂了几分。哪里是你不好呢,不过是看不出好坏罢了。”
  舒德音实在好奇,又多问了定远侯一句:“祖父以为,情爱一事,原是从好坏来相较的么?”
  定远侯哑然,原以为这孩子什么都不懂,一问便是这么致命的问题。
  舒德音又是一声轻笑:“祖父您,也着相了呢!”
  她丢下这一句话,直接往屋里去了,定远侯便知道,这是孩子生了他的气。
  他心内真是堵得慌,大踏步出府,又要去糟蹋老燕王的酒。
  老燕王正同许韧在凉亭手谈呢,刚好是要输的紧要关头,见了他来,正中下怀地将棋盘一抹,棋局顿时乱成一团。
  许韧无语,看了定远侯的脸色,又静了静,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棋盘,压低了存在感。
  定远侯也没有在意,拉过摇椅往上面一躺:“整酒来!我要喝酒!”
  一副心里郁闷就要来老友这里耍赖的样子,老燕王都觉得没眼看他。
  “你家的和离风云还没解决呢?”
  许韧将棋局恢复得丝毫不差,执了老燕王的百子,在修长的指间翻弄着。老燕王瞥见了,就不好赶他走了:心痒痒地想知道,他能走哪一步替自己扭转败局。
  定远侯唏嘘,在舒德音面前还是笃定的,其实真要直面内心,他也知道情爱一事,半点不由人。
  他只得骂一句:“小三看着灵醒,其实眼睛怕是……”
  一句瞎了到底没说出口:人家虽然不爱舒德音,但喜爱的人是徐掌珠,再怎么都算不上瞎了眼。
  老燕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还幸灾乐祸笑呢:“从前你家老二情种一个,原来父子一脉相承,小三也不逞多让啊。”
  “老二的事上,我糊涂了一回,难道还容小三胡来么?我已将他送到西北去了,不等尘埃落定,便不要回来。”
  许韧的动作顿了顿,转瞬间,落了一子。老燕王的眼光移过来,还以为他是要帮着自己把棋面盘活呢,哪里知道竟是来了个自寻死路呢!
  他瞪一眼许韧,又去瞪定远侯,真是好忙了。
  “既如此,也算使了个拖字诀,你又怅惘个什么劲?”
  定远侯幽幽叹口气:“我怕一片苦心,到底是一场空。”